第二十七章温泉山庄(上)
京郊温泉山庄,是当年长公主的陪嫁。因内里有一温泉而得名。也正是因为此点,山庄内外气候宜人,四季同春,绿草如茵,鲜花遍地。
庭院内,方槐崔岩以二敌一与朱朗争斗,只不论分正反两面夹攻,还是一面应敌,皆无法胜得了朱朗。三人交战,酣畅淋漓。
这厢,贾琏与周译一边笑着观场,一边说着私话。
“我是想着,若无意外,明年便会走。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那王氏,终究让我有几分不放心。母亲静养多年,如今身子才好上一些。我不想母亲为她劳神。”因是亲戚,又素来要好,且此地并无外人,庭院广阔,一目了然,也不存在隔墙有耳之事。贾琏也不客套,索性便连“二婶”也不愿意叫了,只以“王氏”呼之。
周译点了点头,“所以你想借此机会永绝后患,也可免你后顾之忧?”
贾琏摇了摇头,“永绝后患可不行!母亲身子不好,二妹妹还小,若没了王氏,这管家的事儿必定又摊在了母亲的身上。日夜操劳于母亲身体无益。只是,那王氏管家久了,气焰嚣张。我若不借此挫一挫她的锐气,她还真当我们怕了她呢!”
周译抿唇微笑,眼珠儿在贾琏身上来来去去,显见得对他此话并不尽信,自知他这话说的虽半分不错,却仍是有所保留。
贾琏被他瞧着不自在,无奈道:“你这般看我做什么!我便实话和你说了吧!四王八公如今什么处境,你不是不知道。虽说因着皇上忌惮,咱们得夹着几分尾巴,低调做人。可也不能一味纨绔,真成了那等庸碌无良之辈。皇上拔除之心早有,不会因为贾家表现的无害而幸免于难。若充当那无能之辈,往后出事,皇上或许念着仁义,不愿多造杀孽,可保性命无忧,但要想起复,重振贾家却是难上加难了。”
周译蹙着眉头,摆弄着手中酒杯,道:“所以,你励志参军。一来一展自己才能抱负,二来可向上头表忠心?”
贾琏低头不语,周译便知自个儿猜的半分不错,叹了口气,又道:“你想把王氏摊在明面上。管家之人是她二房。主院居住之人也是她二房。姑父和姑妈早已退居偏院不问世事多年,若他日有个什么,也自与他们无关。那时,你自然便可将二房与王氏推出去。”
贾琏眼珠一动,眼底寒光闪了闪又熄灭下去,“若非如此,你以为我便这般容忍她二房作威作福而不闻不问?王氏见识不高,野心却半分不小。又时常与母亲有不睦之事。往日如何,不伤筋动骨,也便随了她。日后东窗事发,只需不是大逆之罪,皆是她一房所为,与我等早已离心的大房没有关联。”
周译一笑,“你虽是这般计算。可姑妈只怕没你这般豁达。对那二房,姑妈素日里嘴上虽并不说,可见得还是觉得委屈的。”
贾琏苦笑,“我如何不知道。所以,想着趁此机会给她一棒,叫她得个教训,往后对母亲也能礼遇三分,不敢太过造次。二来嘛,母亲有了她这些把柄在手里,她心中忌惮,做人处事之间也得思量一番。如今,母亲才可真正偏居后院,‘不问世事’。”
“只是,你们家老太太怕是又要病了!”
贾琏噗嗤一笑,如黑瞿石般的眼珠子乌溜溜一转,“那就让父亲上折子,自请罪责,因自己无能,不得母亲欢喜,甘愿将这爵位让出,叫贤弟居之。”
周译正品着茶,听得此话,一口水呛了出来,咳嗽了半日,才稍稍缓解过来,望着贾琏,惊疑不定,尽像是有些不认识他一般。
贾琏却依旧谈笑自若,满面春风,“咱们家的事儿虽不是街知巷闻,可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也知道几分。是非功过,这天下自有明眼人,又何必自己辩驳?”
“皇上素来看中规矩,强调尊卑长幼。依着皇上,只怕不会允。你这招以退为进倒也不错,只是,你不要忘了,宫里还有个太后。你们家老太太可与她有些交情。你便不怕老太太将计就计,皇上是孝子,且对四王八公早有厌恶之心,这等事,无关紧要,他可不会因此博了太后的面子。”
贾琏笑着抿了口茶,不温不火。周译瞧他半点不担心,更是疑惑,见得他半晌不语,耐不住推了他一把,“你倒是说话啊!你便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贾琏瞅了周译一眼,“若是准了,岂不更好!”
这一句却是让周译愣了半晌,心念转来转去,寻了几个弯,思虑了好一会,瞧见贾琏眼底忽明忽暗的亮光,心中一惊,不免对贾琏又敬又佩。
贾家两房不合,磕磕碰碰之事良多,京中早有传闻。虽则如此能将二房大房隔绝开来,以免日后牵连。但兄弟不睦,到底于双方名声上都有损。贾赦此举,舍了爵位,以安老母之心,以全兄弟之情,可谓大孝大义,正好补全了这项。往后世人谈及此后,又有那许多传言前情,必定只会说贾母偏心,二房为争爵位不睦兄长了。而于贾赦,只会说其孝义,竟是连到手的爵位也可以不要了。
再则,如今贾家是什么模样,外人或许知晓不多,可贾琏再清楚不过,周译也了解个七七八八。贾老太太以及二房皆是养尊处优,又自视甚高的主。府里呼啦啦几百号下人,许多皆是世奴家生子,盘根错节,犹如毒瘤。若要割除,却也并非容易之事。
贾府虽瞧着富贵通天,却是鸡肋。丢了也未见得不好。贾赦私房颇多,周氏嫁妆不少,又有贾琏这两年染指海商贸易,便是退了爵位出去,也可自成一脉。况且,如此一来,贾琏那些生意上的事正好可以过了明路,不必藏着掖着了。贾琏此举,可谓一石多鸟。
可是,不论如何,贾家到底是百年世家大族,又是正经的爵位在身的,说仍就仍,那也得有几分魄力。
贾琏怎不知周译心思,摇了摇头,道:“这爵位她们拿着当宝,我可半点不在乎。你便知,我贾琏不能如祖上一样弓马天下,给父母争个爵位诰命回来?”
此话一出,周译不由得一震,再观贾琏,两只眼睛乌亮乌亮的,内里光彩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却又怕被刺伤了去,全身气度再不似之前的温和,更添了几分势不可挡的杀气。这杀气内敛,并非锋芒毕露,却依旧让人不得不惧之避之。周译不自觉心神一晃,一个没注意,杯中酒便洒了出来。
周译这才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你可与姑父姑妈说过了,姑妈还好说。她虽心里不免有些不服气,但只要你好,自然不会不允。可姑父那却有些难办了。”
这爵位之事,当世能豁然舍弃,全然不当一回事的人本就不多,贾赦不舍也在常理。况且,爵位还在其次,最重要的,贾赦身负贾家血脉,大周朝之人对自身家族血脉看得极重。且他本就是长房长子,这爵位在他身上,名正言顺,如今叫他白白给了别人,自请出了荣国府,他如何甘心?如何舍却?
只是贾琏深知荣国府日后大难,虽借二房在前头挡着,不免也会有所损伤。且荣国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要想整治,不是不能。只是,工程浩大,府内奴才根深蒂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那有何必?还不如重新建家立业来的轻松和乐。
且若是此次将事情闹大。从此分家脱了出来,日后荣国府遭难,有着这番前事,非是大逆之罪,那么能够波及到他们的也便不多了。
贾琏神色忽地一暗,却是攒紧了拳头,主意已定,苦笑一声,道:“也总得劝劝。”
周译瞧他虽只这一句话,却自知这话想要成功极难,可自己又没有其他法子,只得叹了口气。二人各自思量,一时倒是静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