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温泉山庄(下)
朱朗见他二人言笑晏晏,好不欢乐,虽知是因他们姑表兄弟,素来亲厚,可心里依旧有些酸酸涩涩的,手下也不自觉慢了两分,正好叫崔方二人寻了机会。崔岩双手为爪,直取朱朗咽喉,朱朗以手心相抵,却没料到这不过是声东击西,崔岩只是掩护,以混搅朱朗,真正杀招来自方槐,那拳头以趁他不备往腋下而来。
可是,朱朗是谁?福建三年立功无数,更是大败倭寇,活抓倭国王子之人,这点雕虫小技,如何能奈何得了他?不过一时因着贾琏的失神,可在崔岩爪手近前之际已是醒了过来,身子一侧,手掌握住崔岩爪手,往后一仰,右腿提膝一撞,正好将崔岩抛向自一边儿偷袭而来的方槐身上。崔方二人不敌,皆是摔了下去。
方槐啊啊直叫,指着朱朗道:“你还真打啊!下手这么重!”
朱朗自知因着心中酸涩不悦,手下一时没控制住加了些力道,因而也有些心虚,呵呵一笑,起身拉了崔方二人起来,道:“若我真打,你们可还有命在!”
方槐一撇嘴,趁机报仇,一拳砸在朱朗胸口,“那我们还要多谢英明神武的朱少将军手下留情了!”
朱朗不由翻了个白眼,这“英明神武”不过是贾琏叫旺儿去请这两位时的戏言,谁知竟成了众人调侃之语,今日明里暗里的,不知说了多少遍。朱朗自知,几人这般言语打趣挤兑,不过是因着当年不告而别,一去数年,杳无音讯。若换了自己,只怕心里也会有几分气恼,便也不在意,由得他们去。
方槐刺了几句,见朱朗始终不语,这骂架没了对手,一时也没了兴致,恹了下来。只嘴上不自觉嘀咕,“我说你这三年当真是脱胎换骨了。若是三年前,我这般刺你,你非得再和我打一架不可。”
朱朗瞧了他一眼,摇头留下一句“意气用事”,便往贾琏处去。直瞧得崔岩方槐二人瞪大了眼珠子。
贾琏见了他,忙递了被酒过去,又为自己倒了杯茶,唤了崔方二人过来,道:“咱们敬‘英明神武’的朱少将军一杯,恭喜他屡立大功!”
又是这一句‘英明神武’,只朱朗这回却并没有之初的无奈,反倒带了几分笑意,咧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一闪一闪,瞧着贾琏,满是宠溺。
方槐夺了贾琏的茶杯,道:“晏之,你可真不够意思!既是敬咱们朱少将军的,没得咱们是酒,你却用茶,这可不公平!”
贾琏无奈摇头,晃了晃自己烫伤的手腕,“出来的时候,太太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可饮酒。”
朱朗看着那被白布包扎了一圈儿的手腕吓了一跳,忙拉了过来,怒道:“怎么弄伤的?”
贾琏摸了摸鼻子,“不小心被茶水烫到了!不碍事,过两天也便好了。不过是家里母亲焦急,偏要包成这样,平白用来唬人。”
朱朗哪里肯作罢,又忙不迭地吩咐下人拿伤药。贾琏瞪了他一眼,又瞧了瞧身边众人,朱朗这才罢了手。
场上周译是知情的,便是崔岩也早猜到了几分,只方槐,向来神经大条,嗤了贾琏一声,“每回我出来,我妈还总叫我少喝呢!大男人,这么点伤口,喝点酒怎么了!何况,今日是庆贺朱朗大胜归来,可没你这么扫兴的。”
贾琏自然不是那等矫情之人,且不过稍稍烫伤,只需不多饮,本也无妨。只是他素来孝顺,又总念着即将离家,对周氏多少有些愧疚,日后不能常在身边伺候,因而如今对周氏之言,倒是越发的恭敬起来,无不遵从。
方槐这话一出,倒叫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崔岩机灵,忙拉了方槐,道:“来来来,陪我再战一场。”
方槐打了个哆嗦,“还打?”
崔岩见他一动,狠瞪了他一眼,又使劲使眼色,眼神往朱朗贾琏身上瞥,只方槐若是这般会看眼色的,方才也不会冒昧出言了。崔岩见他愣愣地傻呆模样,心下恨极,也顾不得他愿不愿意,忙拉了他起身,与朱朗道:“你这温泉庄子着实难得,既来了,便没有白跑一趟的道理。我可得占个先,好好舒服舒服去!”
周译也笑着起身,一边儿道:“我也去!”一边儿喧宾夺主,拍了拍朱朗,自去吩咐庄子里的下人,“去!还不快给三位爷准备汤浴的东西。”
二人自与方槐两侧,一人一手架了方槐便走。朱朗与贾琏自知他们此举何意,相视而笑。
如此一来,只剩了二人,朱朗忍不住握了贾琏的手,掀了袖子,一点点将那包扎着的白布揭了开来,见果然不过是小伤,擦了药,红肿已退了不少,这才舒了口气,又寻了伤药来重新换过,小心包好才罢。
贾琏始终不发一言,只低头瞧着,他从不知道,粗枝大叶的朱朗,原来也有这般小意温存,细心的时候,不免心中更添了几分欢喜,更觉高兴,笑容便不自觉爬上了嘴角。
待得换好药,朱朗这才道:“方才见你和庆宁说了半晌话,可都说了些什么?”
贾琏自知朱朗这点小心思,浅浅一笑,也不点破他,“不过是家里的事。”可若只这一句,朱朗怎会放过,自然少不得又将与周译的话再说了一遍。
朱朗瞧了瞧他,“你知道。我自小养在宫里,本是在先皇后身边,只先皇后身子不好,不久便去了。此后便与齐王一起养在太后宫里。太后待我极好。虽说她和你家老太太年少时有些交情,可那也久远了。如今一人宫外一人宫里,这么多年,你们家老太太的事,太后自然无从知晓。太后如今老了,越发的念旧情,对儿时的玩伴多有宽容,这才使得老太太自觉高人一等。你若不愿,我自去和太后说,太后也不是那般不明事理的人,自不会帮着老太太来夺你父亲的爵位。可若你想着与荣国府脱离了,那么这次倒是一次好机会,有些话便不能说了。”
贾琏见他总事事为自己考虑,以自己为先,哪里能不感动,也不与他客套,道:“其实,我早有分家之意。可是,老太太为着二房考虑,必然不肯。且若分了家,我们是大房,占着荣国府,占着爵位,日后自然……”
日后自然也就要承受这份“荣耀”带来的圣上的怒气。圣上有意打击四王八公,自然不会放过荣国府,这不是他们低调做人,不去触犯龙颜便可免除的。王氏所作所为一旦告发,也不过是添上一笔,便是没有她。皇上终究会对付贾家,对付四王八公。只要有此心,便能找到一万个理由,一万个借口,端看时机罢了。
只是这话,贾琏并没有说出来,到底是对圣上不敬,虽说朱朗不会害他,可谨慎些总没有坏处。朱朗也自然明白,点了点头。贾琏又道:“若放弃爵位。一来,二房得了利益,老太太遂了心愿,这分家之事便也顺理成章。二来,咱们家兄弟不睦传了许久,于名声有损,如此可多少挽救点父亲的名誉。三来,日后这荣国府我们便是住着也再不是我们的。”
只后头有些话,贾琏不便再说,可朱朗已明白了。不再是大房的。日后皇上要毁,也是二房承受这一切。而大房没了荣国府,就算还是贾家的人,难免受些迁怒。但只要奉公守法,安安分分,皇上不会愿意去背负那昏君暴君之名,也便不会赶尽杀绝。且一下子除掉四王八公,难免人心惶惶,倒是必然要有些手段,安抚四王八公旁支或者亲近之人。
若是贾琏能再有些功名,为国尽忠,四王八公盘综错节的势力已除,皇上便也不会太过刁难,相反或许还会嘉奖扶持,以装善面,以安众心。
可是,这其中却又一点,极为重要。便是夺嫡占派,倘或荣国府二房那边牵扯进来,且还站错了位子,那么,不论如何,贾琏这支总是近亲,少不得牵连进来。可二房的事,又有老太太在这中间,大房想管也管不了,且若是插手多了,不免让当权人对贾琏这一房也有了疑心。若真如此,那么,便只有一个解决之法……
贾琏再次无奈叹了口气,不自觉站起身来,迎着夕阳,立于树下。
那是一片密密交织的桂树,时值七月,虽不如中秋繁花茂盛,但也陆陆续续地开了些白花。晚风习习,空气中飘荡着几许幽香,淡雅清新。可在朱朗闻来,却还带了一丝甜腻,像是蜂蜜突然滴进了心田里。
落日洒下薄薄的金色光影,贾琏的脸庞在这份如同烟笼的余辉之中变得半透明,越发带了几分神秘。
玉树美人,琼葩堆雪,好一幅明丽如画。
朱朗但觉喉头一紧,心中似是有一只小猫挥动着爪子,挠啊挠,忍不住,止不了。
“晏之,我们也去泡温泉,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