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往山中行了一炷香,谢燕堂道:“邬师兄可否稍待片刻?”
邬亭闻言停住脚,四下看了看,视线落在远处的一株灵草上。他点点头,期期艾艾地小声道:“恐怕有守宝的妖兽,需……需要我帮忙么?”
谢燕堂扬了扬眉,敛下眼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事成后你我五五分可行?”邬亭连忙摆手,耳尖又红起来:“不用不用。”谢燕堂摇摇头道:“师兄莫要和我客气,本就是你该得的。”说着从乾坤袋里取出枚荆牢符,夹在指间往前走。
结伴捕猎时,最忌分配不均。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这一点,她早就从以往那些临时组队的队友身上领教过了。
谢燕堂走到那灵草面前,展开神识一扫,眼里划过道暗芒。灌木丛里伏着两只金箭狸,正不错眼地盯着她瞧,想来就是那护宝的妖兽。她眯了眯眼,手上悄悄往符箓里输了一缕灵炁,作势要蹲下。
一枚金箭便在此时陡然射向了她的脑袋。
两只金箭狸纵身跃出灌木丛,张开利嘴就向她咬去。谢燕堂足尖一点,躲过金箭,翻腕掷出了符箓。“小心——”邬亭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出声叫道。话音刚落,那荆牢符恰在空中燃尽,化作几道带着倒刺的细长藤蔓,将其中一只捆牢了。
谢燕堂喘了口气,见另一只也扑将上来,慌忙又往旁跃去。邬亭见状,手上急急掐出个灵诀,三枚梭子似的法器忽然自他袖里飞出,射中金箭狸的后心。血腥味散开,地上那只被捆住的金箭狸哀鸣一声,忽然不动了,两只眼睛湿润着,像是要流出泪来。
邬亭别过眼,抬手一挥,灵梭电射而起,穿透了它的心脏。
“这灵草要怎么个分法?”谢燕堂默了一会,开口道。邬亭收回灵梭,手在道袍上蹭了蹭,清着嗓子道:“你拿吧,我多分点金箭狸的皮毛就好。”谢燕堂也不推辞,道了谢便掏出玉铲,采下放入了匣中。
两人将金箭狸的尸体处理了,各自取了应得的部分,继续朝前走。
路上又寻到些灵药和几只低阶妖兽,一一花功夫解决了,谢燕堂揩了把汗,刚想叫住邬亭歇息片刻,突然听到一声尖厉的啼哭。
“居傍水,状如雕而有角,发声如婴儿……是蛊雕。”谢燕堂循声望去,皱着眉道。
她驱起一道火光,逼退空中尖啸着俯冲直下的巨雕,侧身让过邬亭祭出的梭状法器。三枚泛着冷光的灵梭收尾相接,擦着她的肩头电射而去,又于弹指间变幻了阵势,呈品字形锲入巨雕的胸腹。
要害受创,蛊雕怒极长唳,啸声阴冷尖锐如婴孩夜啼,钻进双耳直教在场二人识海震荡,精神恍惚。谢燕堂咬了下舌尖强自清醒过来,抬手就掷出一道窖雪符,正中雕喙。那蛊雕嘴巴遭了冰封,挣扎半晌亦不得脱,唳声堵在了嗓子眼,双目更是怒睁着像要喷出火来,连头上的长角也似集聚起金光。
它振翅上飞数丈,张开钩子般的利爪就扑击下来,邬亭恰在此时回了神,连忙掐诀召回灵梭,格开了蛊雕伸来的利爪。只听得金铁交击之声绵密而起,一息间两者竟相撞十数次。
僵持之下,眼见着蛊雕头顶长角上的金光愈来愈盛,谢燕堂手腕翻转,又发出一枚荆牢符,符箓射去的角度甚是刁钻,将蛊雕的双翅捆了个正着。失了高飞的倚仗,蛊雕似个秤砣般立时往地面掉去。
空出手来的邬亭一振长袖,灵梭便在那金光被蛊雕发出前,贯穿了它的脑袋。
谢燕堂吐了口浊气,垂眸看着邬亭处理蛊雕的尸体。这妖兽头上的长角、锋利的指爪和尾羽都是炼器的好材料,能卖个不错的价钱。她缓缓笑了起来,接过属于自已的那份后开口道:“今日收获已然颇丰,我打算这就回去,邬师兄意下如何?”
蛊雕是一阶上品的妖兽,常年盘踞在罗浮山内外围的交界处,如今见着它,便知是走得太深了。说来这一路邬亭与她配合十足默契,不知不觉地竟比往日走得更远了些。
“我也正有此意。”邬亭站起身掐诀施了个清洁术,揭开乾坤袋一看,满满的妖兽尸骸和药草灵植,卖去坊市能抵一年半载的开销。他眼里露出笑意,转身拨开挡道的树枝,便要往回程的路上走。
就在此时,一条手指粗细的藤蔓忽然自地底窜出,闪电般缠上邬亭的脚腕。尖锐的倒刺扎入皮肉,快速将他往林深处拖去。电光火石间,邬亭只来得及伸手扒住途经的一株小树。然而那倒刺上似乎带了毒,他的手竟麻软得使不出力气,不过须臾,他便神志模糊,一根根地松开了手指。
那藤蔓拽着到手的猎物贴地疾走,却转瞬间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雪亮剑光钉在了原处。剑锋半没土中,露出来的半截剑身又催出寒芒来,将蠢蠢欲动的藤蔓斩作数段。
谢燕堂松开掐着的剑诀,快走了几步,蹲下身给邬亭喂了颗清毒丹,待到他醒转过来,问道:“伤势如何?好些了么?”邬亭眨了眨眼,撑着地面艰难地坐起身,靠着背后的老树歇息了好一会儿,才有了盘腿打坐的气力。
“已无大碍,方才救命之恩,在下铭感五内。”调息了半盏茶的功夫,邬亭见着毒血放尽,取出颗止血的丹药,碾碎了敷在脚踝的伤口上。
“不必。”谢燕堂摇头走至一旁,仔细看了看七零八落的藤蔓辨认道,“荆刺而带毒,茎藏红线,伤你的是啖血藤。”说着俯身将插在地上的青锋剑拔了起来。
邬亭看得分明,她拔起的那把剑,剑柄上刻着一个江字。
他的脸一瞬间失去了血色。
谢燕堂只当他脸色苍白是伤势所致,并未在意,拔起剑后便握在手中,偏头笑道:“走吧。”邬亭怔愣了半晌,缓缓垂首站起来,脸上渐渐露出些似笑似哭的神情,被林翳的阴影遮了个严实。
他记得的啊……
十年前他的兄长用攒了很久的灵石买回这把剑时,眉宇间飞扬的神采。
“我要在剑柄上刻个江字。”注意到胞弟眼底的欣羡,兄长拍着他的肩膀那样笑道,“等我筑了基,这把青锋剑就给你用。”邬亭从未觉得那是句空话,兄长的资质很好,修行速度又在全宗弟子中排得着。
然而他终是不曾等到那天——
七年前,他一直敬爱的,指引他教导他的兄长接了个宗门任务,再也没能回来。
听到报信人的那句“节哀”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呢?昨日还敦促他修行的兄长怎么就会死了呢?他只觉得茫然冷意一个劲地泛上来,仿佛数九寒天深埋于万丈雪下。
后来他塞了好几块灵石给当日收尸的管事,才套出些含糊的话:“他们队啊……好像是分头搜寻后才遭了难的,死的地方挺偏僻。队里有个练气五层的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捡回条命……”
这些年来,邬亭已渐渐记不清兄长的样貌,唯独被拍过的肩头像是还残余着暖煦的温度,砥砺他在这举目无亲的修真界磕磕绊绊地往前走,然后复仇。他本以为大仇得报应是很久以后的事,直到他认出这柄剑。
他早该想到的,分开行动又曝尸僻远,遗物里也未见着乾坤袋,分明是一场同行者杀人夺宝的惨剧!邬亭的眼眶渐渐红了,鼻翼因为起伏的心绪翕动着,他攒紧了袍袖下的手。
老天开眼,将真正的仇人送到面前让他手刃!
他几乎想立刻祭出掌心的飞梭,但他抬了抬手,却始终掐不出一个灵诀。
天光从层叠的蓊郁林叶间漏下来,扑打在他脸上,邬亭眯起眼望向谢燕堂的背影。他的仇人就走在五步开外的前方,一无所觉。脚腕处的伤口因行走的动作牵扯出细微的疼痛,让他捏诀的手一再顿住。
他看着那背影忽然放慢了步子,似乎是遇到了挡路的枝杈,挥剑斫去。然后,顺着跳动的光斑,邬亭的视线又落在那把剑上。
静静地,他往前迈了一步,重新走入了荫影中。
谢燕堂察觉到朝她后心飞来的灵梭时,有那么一刹那惊愕得忘记了反应。
她直到最后一刻才挥剑挡下了攻击,转身疾退后她听到邬亭说:“邬江是我的兄长。”她不明所以地怔住,反复将那个名字默念了数次,恍然了悟。当年她夺舍前,燕堂杀掉的持剑少年仿佛就叫邬江。
剑柄蓦地有些烫手,谢燕堂松了松又抿着唇紧紧握住,任由粗糙的缠柄绳硌入掌心,未发一语,落在对面青年的眼里,便似杀人的明证。邬亭心中恨极,原本还存着的几分迟疑立时散了,手上连连掐诀,灵梭便裹挟着杀意直冲对方而去。
谢燕堂暗叹一声,情知杀亲之仇下,两人刀兵相见再无法避免,索性硬下心肠,举剑将射向眉心、咽喉及心口的三枚灵梭挡下,剑尖一挑,那灵梭便循着原路飞掠回去,正撞上邬亭掷来的符箓。
半空中爆出一团耀目金光。紧接着,无数牛毛细针从金光中攒射出来,其器之利,其速之快,足以穿透一人合抱的树木。这漫天针雨来势汹汹,凭她拙劣的剑术自然无法应付,谢燕堂微微眯起眼,左手掐诀前伸,掌心陡现一朵半开的红莲。
那红莲不过寸许,甫生成便迎风而长,以之为中心,一道无形屏障不断延展,恰在金针袭至面门前挡住了攻击。屏障在万千次的扑撞下轻轻震颤,仿佛一把撑在暴雨下的伞。谢燕堂低叱一声:“去。”长剑脱手而出。
邬亭眼见那枚高阶金系符箓半道炸开,急忙掐诀召回了灵梭。只方才一照面的撞击,灵梭表面便多出了坑洼的擦痕,直让他懊丧非常。待到金光稍散,果见那高价购来的符箓并未杀伤谢燕堂分毫。而一道惊鸿剑光正破开漫天针雨,直取他面门。
驱动灵梭堪堪抵住剑芒,邬亭眼底划过狠色。他咬破舌尖喷出口精血,飞梭灵光随即大盛,将剑锋震退开去,同时袖间抖落一枚小巧的阵盘,又从乾坤袋里掏出数张符箓,将阵盘夹在其中,一股脑地掷了出去。
数息后,那阵盘在各色符箓的强光中悄然激发开来,谢燕堂的身影登时落入了迷雾中。
邬亭望着白雾弥散到自己的脚边,缓缓收回了手。这阵盘是他无意间淘到的压箱底的宝贝,自入手后只用过两次,一次是猎取金箭狸的毛皮,另一次则坑杀了练气巅峰的修士。进去的人绝无法活着出来。
林风忽起,阳光又落在了他脸上。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粗重的呼吸,那是一种久违的,尘埃落定时的疲惫和安宁。
他往后退了两步,喘着气笑起来,泪水却溢出了眼眶。
邬亭颤着手抹了把脸,转身大步往回宗门的路上走。他只走出两步——
一缕乌亮的毫芒倏地穿透了他的心脏。
【长生观剧组】
“作者!说好的有名字的配角不会炮灰呢?”邬亭吐着血从地上爬起来,“收工后你别走,我保证不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