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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澜无声一笑,手轻轻覆在洛元秋双眼上,侧头打量了她一番,又为她将乱发别到耳后,极轻地道:“师姐,我也并非如你所想的那么好。”
洛元秋道:“彼此彼此,我也不是像你想的那么不晓世事与人情。”
“是了,”景澜放开手,亲了亲她的眼睫,温柔道:“你向来聪慧,只有你不愿学的,没有学不会的。但有些事,不是靠学就能学会的。”
洛元秋隐约觉得她话中似有所指,景澜却道:“你方才说不是要出去?”
洛元秋点头:“我要去见一个人。”
景澜拉她起身:“去见谁?”
“玉映。”洛元秋道,“你见过他的,记得吗?”
景澜道:“那位玉少爷么?我记得他师从宋天衢,也是一位符师。”
洛元秋忆起玉映,虽记不清他的面容,却对他挥金如土的排场印象深刻,不由感慨道:“他真的很有钱。”
她是真情实意有感而发,景澜听的忍俊不禁,微微摇头:“豪商大贾,自然有的是钱。不过我倒是想问,你怎么身上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还住在那破……旧屋之中?你好歹也是符师,就算没钱了,总能卖几张符吧?”
这话当真问到了洛元秋痛处,她面无表情地与景澜对视半晌,才道:“这还用问吗?还不是你们咒师将发财的门路都揽了去,弄得人人都求咒不求符。”
景澜知她甚深,笑道:“真是这样吗?”
洛元秋被她这么一直看着,也有些心虚,转过头去看向别处,无奈道:“好吧好吧,其实也不全是如此,是因为我画的符没人能看得懂。”
景澜想起她那手烂字,从前在山上便手把手地教她练字,到两人离山前,洛元秋也只有自己的名字写得能够见人,其他的依然是一塌糊涂,不忍直视。洛元秋也异常费解,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道:“画符画出来不就行了,何必还要好看?好看的符难道威力就会高上许多了?”
景澜忍着笑说:“你还是多练练字吧,省得以后再卖不出去符,到时候流落街头……”
“太史局给的月俸是二两三钱银子,冬时补贴相加约莫有三两。”洛元秋打断了她的话,认真地掰着手指算了起来,“总归不会被饿死的,也不至于到流落街头的地步。”
她算了一会,见景澜含笑看着自己,扬眉道:“看什么看?养你还是养得起的!”
景澜头一回听人说要养自己,又见洛元秋算的那般仔细,真想将她搂在怀中揉搓一番,故意问:“你想养我?”
师姐养师妹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洛元秋微有迟疑,目光环顾四周又绕回景澜脸上,道:“怎么,难道你吃得很多?”
“怎么会?”景澜乐道,“我只吃饭不吃菜,再好养活不过了。”
洛元秋哪里肯信她,飞快地横了她一眼:“我要走了。”
景澜却道:“别急,我和你一起去。”
洛元秋将头发绑起,讶然道:“你不是说有事要忙?”
景澜为她系好衣带:“不急于这一时。”
洛元秋警惕地侧过身去,防止她对自己的头发下手。没过片刻她转过身,说:“你不是司天台的台阁吗?若你不在,司天台中无人理事,乱了怎么办?”
景澜这次倒没碰她的头发,整了整外衣便放手了,意味深长道:“是吗?我还真想看看,这到底能有多乱。”
天光初晓,曲柳巷中人迹稀罕,待打更人也离去了,才隐约有些动静传来。
一夜落雪,小巷地上平整如新。巷口站着两人,其中一个肩膀上蹲了只羽色斑斓的大公鸡,趾高气昂地仰起头来,仿佛想要长鸣报晓。
它还未开口,就先被主人捉住了嘴,那人说道:“好了,你又不是真的鸡,何必要叫呢?”
那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人,说完后他抬头望向那巷中低矮的瓦房,对身边带着斗笠的人道:“凊叔,你要找的人就住在这儿?”
那人抬手用剑柄将斗笠向上推了推,答道:“涂山越说在此处,想来定不会出错。华晟,你在此处等候,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不等华晟回答,他便大步走进巷中。
华晟叹了口气,将手缩进袖中,他肩头那只大公鸡突然警觉起来,昂首不住向周围看,接着拍翅而起,追着那人身后飞了过去。
华晟登时傻了眼,又怕引人注意,不敢高声呼唤,只得追在鸡后面。
那斗笠的男人正是顾凊,他在一扇窄小的木门前停住脚步,注视着门两侧破旧褪色的春联,手里的剑向前按在门上,也未用多少力气去推门就开了。
门前门后都是雪,他看了片刻,抬脚正要进去,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皱眉道:“不是叫你在巷口等?”
华晟无可奈何地指了指院墙,那只大公鸡蹲在瓦上,如临大敌般看着四周。
华晟道:“也不知道它看见了什么,突然就跟着你飞了过来。”他目光转向面前的门,露出疑惑的神情:“是这里吗?我怎么好像到过这院子……”
顾凊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站在门前犹豫不前。华晟侧头从门缝看内里的情形,只看见到处都是雪,砖墙破败,不太像有人住的样子,低声道:“凊叔,她真是你兄长之女吗?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你本打算离开长安,如今却改变主意不走了,莫非就是为了她么?”
男人目光微凝,静静道:“……是为了她。”
华晟尚未察觉他神情变化,自顾自道:“这么多年没见,想来她一定很挂念你才是。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顾凊嘴角牵出一丝苦涩,回想起之前叔侄二人相见时的情形,满心皆是悔意,好久才说道:“她叫洛元秋,是随了……她母亲的姓氏。”
华晟愣了愣,又问:“那她以后会改回顾姓么?”
“恐怕不会了,”顾凊摇头,自嘲般笑了笑,“她未必看得上。”
华晟不解道:“朝廷要为天师府翻案复名了,她为何不愿改回来?”
顾凊道:“人都已经死完了,翻案复名又有什么用?”
华晟道:“叔,就算天师府那案子真沉冤昭雪了,你是不是也不会再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顾凊漫不经心道,“如今有太史局司天台,朝廷不会再设天师府,平反是做给人看看罢了,岂能当真?”
华晟打了个哈欠:“我以为你会很想回去,毕竟那天师一职本该由你接任才是。”
顾凊冷冷道:“与我无关,谁爱接谁就去接吧。”
话虽说的铿锵有力,但他站在这扇木门外,却迟迟没有迈出半步。华晟试探着去敲门,手一触即门板便迅速收回。他看着指尖缠绕的微弱绿光,惊愕道:“咦,这门上怎么还有符?”
他旋即反应过来:“不对,这符已经被人破了!”
话音未落,他身旁的顾凊已经将斗笠摘下甩向木门,继而踏进院中,他低头看去,那半敞的屋门前果真有两个不甚清晰的脚印,分明已经有人来过了。
顾凊捡起斗笠走进屋里,见里头不过一床一柜一桌,再无别的家什,不由一怔。
华晟也跟着进到屋里,看了几眼有些惊讶,又见柜子是开着的,床上仅仅余褥子,被子也不知去哪里了,咋舌不已:“东西都不见了,她人这是走了吗?”
顾凊走到床边,将窗前一枝半枯的花拿起,仔细看了看后道:“不,她没有走。”
华晟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花吗?”
顾凊道:“这花上曾被人设下了一个咒语,若有人进到这屋里,花便会马上枯萎凋谢。”
华晟说:“那这花为何只枯了一半?”
顾凊将花放下,道:“自然是因为,闯入这屋子的人也是刚到不久,所以这花还未来得及彻底枯萎——”
长剑出鞘,他蓦然转身面向木柜旁,怒喝道:“滚出来!”
木柜旁黑气凝聚,华晟这才看清那里居然还站了一个人。因屋中昏昧不明,他还以为那不过是木柜的影子,没想到会藏了个人!
他手忙脚乱地丢出符箓,顾凊已经与那人对了几招。他剑锋泛起红光,两指引光为咒,顷刻之间红芒迸出,如花雨一般飞向藏于暗中那人。
那人轻轻一笑,黑气化为漩涡,将那些红芒吞噬殆尽。之后伸出手从漩涡中拔出一柄漆黑的长剑,抬手便向华晟斩去!
华晟应变稍慢,忙将符箓甩出,一道蓝光凭空漫开,如织网般挡在他面前,硬是拦住了黑剑的攻势。而顾凊也近身挥出一剑,拖出一道极为炫目的红光,立时将黑剑斩成两段。
黑剑化为雾气消散,顾凊脸上神情却骤然变了:“你……”
站在暗中的那人似乎又笑了笑,道:“是我。”
他向前走了几步,面容显露在蓝光中,带着些许玩味之意道:“很久不见了二哥,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华晟惊讶地看着顾凊,视线在这两人之间来回转,不为别的,只因面前那人竟与顾凊生得极为相似。
顾凊目光森冷,从齿缝中逼两字:“顾——况——!”
“早知道你就在长安,我初到时就应当来拜访的。不过听说父亲与大哥都已经死了,天师府也不复存焉,你竟没随他们一并去了,也是一件奇事。”那人悠然道,“可惜今日来不及叙一叙旧情,下次再寻机会罢。”
说完他后退一步,转瞬间便化为一只黑鸟,两翅裹着浓浓黑气扑向屋门掠了出去。
顾凊爆发出一声怒吼,持剑追了出去。华晟来不及跟上,却听见一声短促的鸣叫,看见原本蹲在墙上的大公鸡展翅飞起,羽翼间落下许多燃烧的星点,战意昂然地追向黑气离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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