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风雨中飘摇作响的铁栅栏门内高低不齐的啼哭声,两种声音混在一起像是一部在现实生活中的鬼片。
一间大的像仓库一样的屋子里面放了八十多个哭嚎不止年幼的孩子。
稍微年长些的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他们不哭不闹的坐在护栏里面发呆。
衣服领子和袖口脏的像打铁的,头发乱的像鸡窝,眼睛也是空洞洞只带着一些生理性的明亮。
像是乱世中飘摇的一艘破船,孤儿院里的几个阿姨像是修补船上窟窿的水手,拆了东墙补西墙。
新来的孩子还不适应环境,哄好了这个另一个又开始哭了。
还要给孩子们做饭收拾屋子洗衣服。
这些忙的头昏脑胀人女人任由那些年长些的大孩子在屋外的大雨里奔跑。
屋檐下面站了一个五六岁小男孩,男孩子生的很漂亮,漂亮的不像个小男孩倒像是个水灵的小姑娘,他叫何玉。
原本应该是喜欢肆无忌惮的撒欢和爱玩水的年纪他却只是站在屋里面看着外面的人撒欢。
他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又像是只想安静的发会儿呆。
像是一张棋盘,在他的世界里没有被黑白子所占据,他安静的站在角落里看着黑白子的明争暗斗。
旁边的办公楼里时不时的回传出男男女女官腔十足的朗朗笑声。
他看向脚边的雨伞下聚起的一滩积水,没有打伞独自消失在雨幕中。
孤儿院的前门关的倒是严实,四面却开了四五个单人过得小门,有的是被人从栅栏上锯掉了一根,有的是从院墙底下掏的洞。
他其实有点搞不懂既然有这么多小门大门还关不关的有什么必要。
那是他还小不明白大人的世界里只要面上功夫做足了谁管你底下干出什么破事来,只要不闹翻天大家都会步调一致的装瞎。
男孩子顺着破围墙下面的洞钻了出去,暴雨出歇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焕然一新的生气,空气里弥漫着一阵好闻的泥土香味。
他漫无目的的沿着那条坑坑洼洼的土道走。
到底是孩子心性他走的无聊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
那颗石头一路颠簸的撞在了一个矿泉水瓶子上,那被人捏过的长的皱皱巴巴的塑料瓶子滚到了一个一个破凉鞋脚边停了下来。
被一双带着白色工作手套的小手飞快的捡了起来。
小手的主人是个比男孩子大两三岁的男孩,上身穿着一个洗的有些掉色了不合身的大汗衫,下身穿着一个不伦不类的白裤子。
男孩儿手里面拖着一个大麻袋,麻袋里面鼓鼓囊囊的装满了各种各样被踩扁了的水瓶子。
何玉对这样的小孩早就见怪不怪,但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一个爱干净的。
那个男孩子好像再用最后的努力维持着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即便他是个捡破烂的却也是个干干净净的人。
何玉难免停下脚步多看了他几眼。
接着就看见那孩子手里拿着的一袋小包子猛地被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野狗一口叼走了。
男孩子像是疯了一样的冲向那个要钻回垃圾箱里的野狗。
何玉看的仔细那狗的眼睛已经发红了要是被咬上一口指不定就要得什么病了。
男孩子却浑然未觉,直接用手像那条狗身上砸去,疯了一样的去扒开野狗那留着发臭口水的獠牙。
那狗估计也没料到碰见这样会死缠着自己不放手的人。
竟然有些被吓着了,惊慌失措下晕头转向的朝何玉这跑来。
何玉被他妈从早到晚不停的揍,打得一身火气,正愁没地撒气。
直接躲也不躲朝着那野狗肚子就是一脚。
柔软的腹部被人卯足劲踢了一脚,那野畜牲径直飞了出去脊背上磕到硬邦邦的围墙上,湿润的鼻子呼啦啦的喘了几口气,肚子鼓起又瘪下去,反复几次就挥别了人世间。
那边的小男孩手忙脚乱的扒开一大堆液体和固体堆成的发馊了的垃圾,掏出来了那个还尚在塑料带里包的好好的包子。
脱下手套直接就往嘴里胡乱的塞了进去。
一面嚼着一面警惕的盯着何玉。
何玉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把一直揣在兜里放着的精装小蛋糕丢进他的怀里,转身就走了。
身后隐隐有脚步声,何玉猛地回头眼睛对上男孩子那双惊慌失措的大眼睛。
何玉有些生气道,“你跟着我干嘛?”
男孩子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孤儿院,“我住在那里。”
何玉有些尴尬的把脸扭过去,想了想脚步却慢了下来,等他跟上自己。
男孩子见他在等自己,连忙兴冲冲的追上去。
何玉偏头看了他一眼道,“孤儿院不给你们做饭吗?你干嘛要跟野狗抢吃的?”
男孩子小心翼翼的在不让自己身上脏的地方碰到他的前提下往他那边靠了靠,“我年纪小打饭抢不过他们大的,总是吃不饱。”
何玉偏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家就住在前面那条街,我以后偷偷从家里那些吃的送给你吧。”
小男孩有些不解,“家里?”
何玉在院墙外面停下脚步,“嗯,家里。怎么了?”
小男孩道,“什么是家啊?”
何玉上学很早,人又聪明,书本上看过的东西一遍就记住了,此时却没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她只觉得家大概是个给人住的地方,这样想着她便说道,“就是大人花钱买的房子。”
小男孩懵懂的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两个小孩就这样偷偷的在那条破败的后巷拐角里见面。
两个无所依靠的人像是找到了相互的慰藉,成了互相的依赖。
何玉是个腼腆的小孩一直没有问男孩子的名字,这一天他又给男孩带饭了,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啊?”
狼吞虎咽的男孩子听了这句话停了下来,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坐在原地半天都没动弹,连嘴里的东西都没顾得上嚼,过了一会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小声道,“我没有名字。”
何玉有些诧异道,“怎么会没有名字,老师说只要是被人养大的,哪怕是小猫小狗都有名字的。”
男孩子苦笑一下,“可是我真的没有啊。”
何玉想了想,“怎么会呢?我就有两个名字,一个跟我爸爸姓一个跟我妈妈姓。我还有一个小名叫小也。”他顿了顿道,“你没有名字那我送你一个名字吧。”
“什么?”
“逆厘,我在书上看的,这个词的意思是迎福。”
小男孩还是有些泄气,“迎福?我哪有什么福可迎的啊?”
何玉声音轻快活泼道,“迎你的新名字也迎我做你的好朋友啊。”
男孩子看着何玉的眼睛郑重其实的反复念了即便这个名字,点了点头道,“谢谢你,你真好,我喜欢你。”
本来就是小孩儿之间相互表达对好朋友的喜欢,何玉的脸却红了,他有些不大自在的道,“你不能随便说喜欢我,我爸爸说,喜欢一个人是要和他结婚的。你不能乱说。”
小男孩儿无所谓道,“那怎么了?你长大了我娶你就好了,我这个人最守信了,你等着我,我一定来娶你。”
何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半晌假人一样眨了眨眼睛,“不行,我,我,我是个男的。”
小男孩有些不解的看着他道,尚且稚嫩的声音庄重的许下诺言,“喜欢人跟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反正我答应你了,一定不会反悔的。”
就这样日子平静和顺的过了小半个月。
何玉她想要告诉王逆厘她其实一直是个小女孩是她妈为了让她多挣钱,剃了小男孩的头型,可以当男孩子的服装模特,带上个假发又可以做女孩子的服装模特。
书上说,年幼时不掺杂一切的喜欢永远是人这一辈子最值得怀恋的时光,哪怕最后一无所得天各一方,等到岁月以至暮年时拿出来反复品味也是一大乐事。
王逆厘就不这么想,他觉得这辈子都会跟着何宇,哪怕他是个男的。反正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
长这么大也就只有何宇一个人对他好,至于他为什么一直管何玉叫何宇,大概是何玉那时候换牙,牙齿漏风再添上小孩咬字不清,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叫了。
由俭入奢宜由奢入简难,即便对年纪尚小的王逆厘来说这俭是真的俭,奢也只是温饱水平的奢。
但他一样像很多过了好日子就忘了穷日子是怎么过的人,他倒也不是真的全都忘了,忘的也却是有关于他爸的那部分。
他爸是个逃犯,一个猖狂的逍遥法外的逃犯,猖狂到能时不时的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他身边。
时不时的给他一个小孩儿添添堵,传给他点家传绝学,比如说怎么杀人不会被别人发现之类的。
王逆厘觉得他纯属放屁,他要是学精了也不会变成个逃犯,还有脸来教自己。
他每隔几个月就来见王逆厘一面,让他看自己去杀一些小猫小狗,把他捆在椅子上逼着他去听那些小动物凄厉的哀鸣声。
跟何玉过得这段日子大概太过于安稳了以至于王逆厘都忘马上又要到了他爸要来找他的日子了。
那是一个没什么记忆感,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午后,两个孩子照常在孤儿院前街的破巷子里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