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的时间本来算不得什么,但公冶隐却是觉得这五天比山中七年还要漫长。在华佗走后第一天,公冶隐就将其所吩咐的东西全都置办齐全;在华佗走的第二天夜里,那栋依照华佗之言只留一门一孔,近乎封闭的小屋就已经矗立在客栈后边的空地上;到了第三天的下午,公冶隐索性将整座客栈都买了下来,将原来客栈掌柜当作了管家,将小二伙计变成了仆人,且吩咐除了一日三餐,均不要上楼来打扰。饶是如此,公冶隐的脾气却是越来越狂躁,在接下来的第四天,没有人敢轻易接近公冶隐与蔡琼所在的天字一号房。因为华佗还没回来,而蔡琼服食了华佗的丹药,身体却是日渐衰弱下去,已是忍不可忍的公冶隐情知再输真气对蔡琼身体无益,却又不忍看蔡琼寒冷痛苦,心中直如烈火焚烧。每当这时,公冶隐便在客栈之中乱砸东西发泄,直吓得掌柜与伙计们不敢出来,心中见到公冶隐更是噤若寒蝉。
“公……冶冶大爷。”终于到了第五天,客栈的跑堂李小二蹑手蹑脚地来到天字一号房前,轻轻地敲着公冶隐的房门问道,说话之时牙关不停地上下打颤。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李小二除了见到公冶隐发脾气砸东西之外,昨天晚上还见到公冶隐一怒之下竟徒手将磨盘打得粉碎,吓得他险些晕了过去,偏偏正要偷偷离开时恰好又被公冶隐看见,吩咐他若是将看到的说出去,就将他打得如这磨盘一般,使得他寝食不安。奈何他又干的是这伺候人的差事,既不能避,又不敢避,所以一想公冶隐就不禁想起那粉碎的磨盘,想起那粉碎的磨盘就想到自己也有可能跟磨盘一样,心中害怕,自然手脚发软,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
果然,房门一被拉开,面色阴沉的公冶隐便如山岳般站在门口,登时吓得李小二什么话都不敢说,手中端着的菜肴托盘也因为手抖更加不稳。见此情形,公冶隐劈手将托盘拿了过来,随即沉声吩咐说道:“若是与我同来的那位老先生到了,即刻向我禀报,没事不要来打扰。”说罢,公冶隐端起托盘就朝屋中走去。
“知……知道。”李小二用尽力气应了一声,正要给公冶隐关门,忽然见到公冶隐停住了脚步,猛地转身过来。继而没等李小二反应过来,手中一沉,眼前一花,面前的公冶隐已是不见了人影,而自己手中却是正捧着刚刚被公冶隐接过的托盘,不觉叫了一声“有鬼啊”,接着拔腿就跑。不料刚一转下楼梯,他又听到了公冶隐的声音,顿时腿如灌铅,再挪不动道。
就在李小二听到公冶隐声音的同时,他也看到了公冶隐,只见其陪着那位离开了五天、长得慈眉善目的老者走上楼来,脸上居然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当下不禁松了口气。
走上楼来,公冶隐见李小二站在那里,手中还端着餐盘,当下微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块黄金丢到盘中,继而吩咐说道:“快去,吩咐厨房马上做几个好菜,再多烧些洗澡水来,替华先生洗尘。”说话间,公冶隐已然拉着老者一起上楼走进房中。
这五天里,李小二见公冶隐不是愁眉不展,就是大发雷霆,从不见笑容,如今老者归来,公冶隐居然心情大畅,还赏了自己这么大块黄金,顿然间全身就来了力气。当下用牙在黄金上重重地咬了一口,见有一个牙印,李小二心中欣喜若狂,随即一边大喊着“准备酒菜、多烧洗澡水”一边窜下楼去。却不想乐极生悲,李小二一不留神,左脚踩在了右脚面上,顿时握在手中的黄金撒手飞出,直向客栈外的大街上飞去。李小二怎肯让到手的横财就这么变了主人,当下扑倒在地,连站起身来都顾不上,连滚带爬就冲出门外,只见那块金子不偏不倚飞向一位骑在马上、身着紫衫的青年,而那紫衫青年探出手来,便将飞来的金子抓在手中。
李小二见到黄金落入他人之手,自是不肯甘心,可见那紫衫青年将黄金抓在手中以后不断地向自己二打量,不禁心里又有些发怯,但是那原本属于自己的明晃晃的金子实在诱人,而见那紫衫青年穿得颇为华贵,又满面秀气,于是壮着胆子道:“公子,那是我的黄金。”
那紫衫青年并非一人,左右两侧各有一骑相随。左首一骑身着黑袍,虬髯满面,煞是威风;右边马上之人则是一身白衣,玉树临风,风流不凡。当下紫衫青年听了李小二的话,微微一笑问道:“我并非是要取你这黄金,只是看你打扮,当是客栈食肆中跑堂打杂的,如何会有这足有五两重的黄金。你纵然攒上二十年,也不会有这么多钱吧?”
紫衫青年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甚是柔和,看起来也不象是要强抢自己的黄金,李小二不觉稍微放心,可是若说实话,恐怕也没人相信这个小镇上会有人一打赏就是五两黄金,于是说道:“反正我不是偷抢来的。那上面还有我的牙印,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紫衫青年正要开口,一旁的黑袍汉子却是浓眉倒竖,虎喝怒道:“你这小子还敢放肆!若不说出这黄金来历,看我将你打得满地找牙,让你以后在什么上面也留不下牙印。”说话间,黑袍大汉已是将醋钵般的拳头在李小二面前亮了一亮。
李小二见那大汉比起客栈中的公冶隐身材也是不遑多让,自忖真要挨上这么一下,莫说是牙,恐怕是连命都没了,不禁害怕说了实话道:“我说实话,是我们店里的公冶大爷给的。”
紫衫青年听了李小二的话,颦了颦眉,口中不觉低声念道:“公冶、公冶……”旁边的白衣人闻言微微笑道:“公冶出自姬姓,为季氏的后代,以祖字为氏。春秋时孔圣的七十二贤徒中有一位就叫公冶长,德才兼备。他既是孔圣的徒弟,又是其女婿,传说可通百禽之语,非常了得。这位公冶大爷说不定就是公冶长的后人。”
紫衫青年白了白衣人一眼,扁了扁嘴道:“知道你学问多,我是白丁,连公冶长都不知道吗?”白衣人闻言当下在马上微微欠了个身,接着笑道:“是我多嘴了。小季,请勿见怪。”
被称作“小季”的紫衫青年闻言俏皮地向着白衣人一笑道:“这次就饶了你了。”说罢转头对李小二又问:“你口中的公冶大爷是何人物,出手竟如此阔绰,一打赏便是五两黄金?”
李小二没有急着回答紫衫青年的话,反而提条件道:“我若是说了,这黄金你得要还我。”
黑袍汉听得很不耐烦,一扬马鞭骂道:“你要说便快说,还敢讨价还价,当真以为我不敢动手吗?”说话间马鞭就要抽下,却被小季一把拉住胳膊道:“樊大哥,不要动手。”黑袍汉本来怒火中烧,被小季一拉,却是低声应了一声:“好,小季,我不动手就是。”
紫衫青年既劝住了黑袍汉,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小块黄金,和先前的那五两黄金放在一块,柔声说道:“你若是跟我们好好聊聊这位公冶大爷,除了先前那块,我另再赏你一块黄金。”
李小二看着黄金喉头哽了一下,吞下一口口水,随即盯着黄金道:“你说话可要算数?”话音落下,李小二见紫衫青年点了点头,忙点头哈腰伸手道:“你且将先前的黄金还了给我,再让我去向掌柜的告个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话音未落,紫衫青年已将先前的五两黄金扔给了李小二,而李小二当下也乐呵呵地跑进了客栈之中。
等到李小二从店中告假出来,紫衫青年三人下了马来,跟李小二到了一处离客栈足足有一条街远的小食肆中,当下四人找了张角落的桌子,点了酒菜,坐下来边吃边聊。
“要说公冶大爷,生得那是相貌堂堂,状若天神,出手更是大方,到我们平安镇上第一天就包下了整个客栈,还让所有的客人都搬了出去,给搬出去的客人每人一两黄金;第二天就让我们客栈的人买了好多酒水,还在后院搭建了个小屋,好生奇怪;第三天就更加了不得,他居然将我们整间客栈买了下来,一下子全镇人都知道我们客栈里住了这么个有钱人,都朝我们客栈涌来,想看看这么个不把黄金当黄金使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酒足饭饱后的李小二一开始说就收不住口,一口气说了许多,也有点累,喝了口茶,本想歇歇,抬眼见一旁的黑袍汉盯着自己,忙又继续说道:“公冶大爷是何等人物,岂是他们想见就见的,结果都是碰了一鼻子灰,一个都没见到。你们要是问公冶大爷是什么人,问我算是找对人了。我是谁,成天一日三餐都是我给公冶大爷送去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了。”
“少说废话。”黑袍汉性如烈火,见李小二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讲到正题,当下拍案喝道。
李小二被那惊雷般的声音一震,手一哆嗦,险些碰翻了桌上的茶杯。幸好紫衫青年眼疾手快,将茶杯一稳,也对李小二道:“你只管拣要紧的告诉我们。”
李小二忙不迭地点头道:“是,是。公冶大爷是个有钱人,他是真有钱,他那个钱……”话未道罢,白衣人也不耐烦了,当下扬手打断其道:“我们知道他是个有钱人,现在只想知道他的身份和来历。”
李小二见状连忙拣要紧的说道:“公冶大爷才住到客栈五六天,人虽有钱,脾气却大,整日间就呆在房中照顾一个女子。”说到这里,李小二的面上陡然显出痴迷的神态,喃喃说道:“她简直是仙女下凡。我就偷看了她半眼,还是她和公冶大爷来的那天下午。当时我见她皱了皱眉,像是患了什么病似的。见她难受,我的心也跟被刀绞了一样,恨不得……”话说到一半,黑袍汉一拍桌子,顿时打断了李小二的幻想。
紫衫青年听得倒是饶有兴趣,当下问道:“她真长得有如此漂亮,还是你收了那位公冶大爷的钱,所以把那个女子夸得美若天仙?”话语间居然有着微微的不屑与淡淡的嗔意。
这时李小二站了起来,一拍胸脯道:“我李小二虽是个跑堂的下人,但也知道美丑好坏。若是她能对我笑上一笑,我就是少活二十年,那也心甘情愿。”说这话时,李小二的声音居然不再唯唯诺诺,也不害怕黑袍汉的威胁,似是一定要让三人相信自己。
紫衫青年见李小二这般模样,一按他的肩膀让其坐下,接着摇了摇头冷冷道:“也罢,我不管那女子生得如何,只想知道那公冶大爷的事情,你快快说来,不要耽搁大家时间。”
李小二见紫衫青年不肯认同自己的看法,面色涨红,再次站了起来,也不再留恋紫衫青年手中的黄金,转身竟要离开。紫衫青年见状不觉有些惊讶,正要相拦,却见黑袍汉一把抓住李小二胳膊,一扯一拉,顿时李小二又再坐到了座位上,想要挣扎,却半分动弹不得。
黑袍汉见李小二还不安分,另一只手捏在桌角上一掰,硬生生地掰下一块,继而在手中一握,便就化为木屑。籍这一手,黑袍汉就是要吓倒李小二,当下威胁说道:“见到没有,再乱动,就把你的骨头搓成如这木屑一般。”
想不到黑袍汉这话一出,李小二非但不惧,反倒将眼一瞪说道:“你们都是些没见识的人,像你这样的功夫,也敢拿出来吓唬人。公冶大爷一拳能将一口大磨盘打得粉碎,你才能捏碎些木头渣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在我面前显摆。”李小二此时也是热血上涌,早已将公冶隐的嘱咐忘到了九霄云外,顾不得许多,竟将公冶隐嘱咐不要外泄的事情也道了出去。
“你说什么,姓公冶的能够怎样?”黑袍汉骤闻李小二这么说,心中一惊,手上不自觉地一松,疾声问道,而一旁的紫衫青年与白衣人听了这话也是面上失色,齐望向李小二。
李小二嘴上得意,以为三人被自己的话震住了,正要再吹上两句,却感到一阵寒风临近,吹得身上冷飕飕的,再听黑袍汉的问话,顿时间想起了公冶隐的警告,冷不禁打了个寒战。
黑袍汉手中一紧,又捏住了李小二的胳膊,口中声音却变得低沉无比:“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现在我就取了你的性命。”说罢,黑袍汉手腕一沉,李小二只觉手臂象是被拽了下来,痛得张嘴就要叫出。却不料这一张口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药丸直进了喉咙,还没等李小二反应过来将喉中药丸吐出,被抓的手臂一提,又是一阵酸麻,激得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药丸顿被那口冷气一送直落腹中,再也吐不出来。
黑袍汉与白衣人当下向着紫衫青年一笑,不觉对刚才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出手甚是满意:先是黑袍汉将李小二的手臂一拉,使其手臂脱臼,李小二自然吃痛张口,接着坐在其对面的白衣人趁机弹出药丸,射进李小二口中,随即黑袍汉将李小二臂膀一托,又将脱臼处复归原位。果然不出所料,李小二自己被手臂复位时的酸麻一激,倒吸了口冷气,顿时就将喉间的药丸咽进了肚子里。
见那二人向己夸耀微笑,紫衫青年亦对那两人微微一笑,随即点了点头,转身一拍目瞪口呆的李小二,开口说道:“刚才给你吃的是毒药,若是你再隐瞒那位公冶大爷的事情,少时你就会毒发身亡。”话音落下,面无人色的李小二颤抖着弯下身去,想要将那药丸呕吐出来,却又听白衣人道:“刚才的毒药是剧毒,服下去半个时辰就会七窍流血而死。若还像方才那么多废话,只怕给你解药时也用不上了。”
李小二本还想说几句上有老母奉养、下有幼儿无娘的场面话,一听白衣人如此说,权衡了下公冶隐与面前三人,决定还是先避免七窍流血毒发身亡再说,至于以后公冶隐将自己打得如粉碎磨盘一般,到时候再想办法,于是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三人。
待到李小二讲罢,三人的面色已经变得无比凝重,非但不再说话,更加心中都如压了一块大石头般沉重,而李小二见三人面色不善,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担心,随即小心地问了一句:“诸位大爷,小的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了,你们高抬贵手,就饶了小的一命吧。”
三人本在沉思,被李小二这一打断,顿时全都回过神来,当下白衣人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白色药丸,抛给李小二不耐烦地道:“吃了解药就走。”
李小二看了看解药,有些疑惑,却又没得选择,一仰脖吞进肚中,正要离开,却被紫衫青年一把拉住,将先前许下的一块金子塞到李小二手中,低声吩咐道:“我们是朝廷的人,今日你与我们相见所谈之事,不得向外泄露半字,否则小心人头不报。”
“知道知道。”李小二虽然吃惊地点着头,却是不忘将黄金塞入怀中,继而道罢,转身就朝客栈方向跑了回去,而紫衫青年与黑袍汉、白衣人仍是坐着,俱不说话,全都若有所思。
须臾,黑袍汉将桌子一拍,当下站起身来说道:“还有什么可想?既然对方不明,我们就去客栈查个清楚。”白衣人闻言摇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根据我们现在所知,公冶隐的功力定在我们三人之上,贸然前去,实在不妥。”听了这话,黑袍汉盯着白衣人又道:“你怕了?”白衣人则是冷哼一声:“匹夫之勇。”这话一出,黑袍汉绽目怒视白衣人,激声说道:“你既不去,我一人去。”
“好了,我们先去找间客栈,有什么事,从长计议。”紫衫青年陡然间站起身来,丢下饭资,自己起身就走,而白衣人与黑袍汉互相狠狠地看了对方一眼,却是紧随其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