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白昼被拉长,而时间也似乎变得格外漫长。
迟玉仍旧住在心理诊疗所,情况没有变得更糟,却也没有好起来。荀慕生还是每天往诊疗所跑,有时是清晨,有时是深夜,终归要看上一眼,否则一天就过不去。
叶锋临时常陪着他,很多话堵在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
感情这种事,向来是冷暖自知,旁人就算看得再透彻,也不可能插足半步。
许骋也经常到诊疗所来。
与荀慕生不同,许骋会大方走进病房,陪迟玉聊天,带迟玉去楼下散步。有次两人在车库相遇,荀慕生目光极冷地扫去一眼,许骋走近,与他对视片刻,道:你还来干什么?
荀慕生冷笑,一个声音在耳边回荡是啊,我还来干什么?
无数次自问,为什么还要来。
如果知道答案,是否还会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
周晨钟一句他心里有你,就像一副无形的枷锁。他将它套在手上、脖颈上,再也摘不下来。
一日半夜惊醒,莫名拿出放在抽屉里的沉香木珠。手链是送给文筠的,但如今看着那孤孤单单的木珠,想到的却是迟玉。
唯有迟玉。
他闭上眼,握紧木珠,拳头抵在心脏上。
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去帮迟玉,唯一能做的,大约只有将木珠还与迟玉。
前几日下了一场雨,空气中有青草与泥土的香味。许骋与叶锋临一同去探望迟玉,迟玉还是不怎么说话,却对两人礼貌地笑了笑。许骋建议去外面走走,叶锋临征求周晨钟的意见,周晨钟点头,只让注意时间,也别走得太远。
迟玉不排斥离开病房,只是走到诊疗所门口时有些犹豫,回头向院子里看了看,我
今天天气好,周叔说你应该出来散散心。许骋道。
叶锋临也说:不会走得太远,你如果累了,我们就回来。
迟玉轻轻嗯了一声,又说:谢谢你们。
心理诊疗所附近是一片居民区,迟玉走得不快,头始终低着,许骋在一旁讲笑话,迟玉像听见了,又像没听见,该笑的时候神色木然,不该笑的时候勉强扯起唇角。
叶锋临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只是不想让许骋尴尬,而时不时回应一下。
走了半个多小时,叶锋临想起周晨钟的嘱咐,低语道:我们回去吧。
迟玉一声好的还未说完,视线突然瞥向右前方。
谁都没反应过来的一刹那,他突然奔跑起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根本不像一个住院许久,精神萎靡的病人。
荀慕生刚听完项目经理的汇报,回到办公室,拿起木珠看了一会儿。
是时候物归原主了,此后,便是再无瓜葛。
突然,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响,是叶锋临打来的。
叶锋临今天会去诊疗所,提前跟他报备过,此时打电话来,大约是想跟他说说迟玉的情况。
他想听,又不想听。
手机持续震动,他还是接了起来,正欲说话,那边叶锋临却急促道:马上来一院,迟玉出事了。
第46章
(上)
一辆黑色商务车在路上疾驰,接连超车,握着方向盘的男人脸色铁青,双唇紧抿,额角渗出数粒汗珠。
荀慕生从未像现在这般慌张过,亦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慌张。
大约是鬼迷心窍,彻底疯了。
10分钟之前,叶锋临打来电话,说迟玉正在市一院抢救。他半天没回过神,耳中像灌满了带着冰渣的风,听不清叶锋临到底在说什么。
迟玉好好待在心理诊疗所,怎么会突然被送去一院抢救?那人平时连病房都不出,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像个木头人一样,不伤害别人,也不伤害自己,为什么需要抢救?
突然,一个想法像一双布满鲜血的手,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咙。一时间,寒意从脚底窜入,冻得他周身发木。
迟玉为什么不能伤害自己?不是说精神异常的患者都有自杀倾向吗?
如果迟玉真的选择了自杀一途,那么他,必然是凶手。
周晨钟的话似在耳边:迟玉心里有你,你能不能帮帮他?
他拒绝了!
慕生!慕生你在听吗?叶锋临喊道。
荀慕生猛然回神,手脚发凉,声音沙哑:他
你先冷静,让小王开车送你过来。
荀慕生艰难地咽着唾沫,他出了什么事?
我刚才说的你没听见?手机里传来叶锋临吸气的声音与急促的脚步声,我和许骋带他出来散心,经过一栋居民楼时,他救了一个跳楼轻生的女孩。
荀慕生瞳孔收紧,什么?
这太荒唐,也太危险了!
迟玉的身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他清楚得很缺少运动,靠药物撑着,反应力与力量都不能与过去相比,怎么可能去救跳楼的人!
高空坠落冲力极大,徒手接人非死即伤,根本没有例外!
叶锋临叹了口气,继续道:女孩是从6楼跳下来的,年纪小,才十多岁,挺瘦削的姑娘。如果楼层再高一些,或者是成年人,迟玉现在恐怕就
荀慕生听得心惊胆战,立马朝电梯跑去。
当时我和许骋谁都没注意到异常,路上的行人也都没往那个方向看,他突然就冲过去了。叶锋临说:女孩坠在他手臂上,他当时就摔倒了,我们赶过去时,他和女孩都昏迷不醒。
荀慕生咬紧了牙,眼前阵阵发黑。
是我没看好他。叶锋临最后说:你快来吧,我已经联系了北京的专家,如果这边救不了,我们马上送他过去。
荀慕生没叫王轲,坐上驾驶座时两只手都在发抖。
他不想照周晨钟说的去做,也不想与迟玉面对面。他还没有迈过心头的那道坎,没理清那些纷乱的爱与恨。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在意迟玉的死活。
他比任何人都在意,在意到发狂。
不敢去想迟玉究竟受了多重的伤。接下一个从6楼跳下来的人,就算只是一个小姑娘,迟玉也不可能没事。
轻则瘫痪,重则不治。
荀慕生踩下油门,短短几分钟时间,穿在里面的衬衣就被冷汗浸透,唯恐赶到医院得到的是最坏的消息。
手术室外,许骋双手抱头坐在塑料排椅上,周晨钟焦急地来回踱步,叶锋临不知去了哪里。荀慕生像一尊罗刹似的赶到,站在紧闭的门前,肩膀剧烈发抖。
许骋瞥来一眼,那目光有内疚,亦有怨怒,似想骂一声滚,又自觉没有立场。
周晨钟走来,在荀慕生肩上拍了两下,去那边坐着吧。
荀慕生没有坐,甚至没有动。手术进行了多久,他便在门前站了多久。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连他自己也拨不开笼罩在脑海中的弥天大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