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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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只有一匹马,回去的路上两人如来时那般同骑,不过这次换了景澜持绳,洛元秋靠在她怀中昏昏欲睡。

寒夜里风雪肆虐,这么冷的时候她竟也能睡得着,可见真是累了。景澜本有话想说,见她这般模样,也忘了自己要说的话,歪斜肩膀,以身为她遮挡风雪,好让她睡得舒坦些。

她微微低头,下巴蹭过洛元秋的发心,不由收紧手臂,恍惚间有种虚幻之感。马蹄踏过飞雪,发出踢踏的清脆声响。四周极静,浓雾如海潮般涌来,模糊了眼前的一切。这夜雪中的漫漫长路,连同怀中的人,仿佛不过她多年求而不得生出的一段幻象。

景澜不由轻声唤道:“师姐,师姐?”

洛元秋朦胧间听到有人在耳边叫师姐,登时一个激灵挺身坐起,差点把景澜撞下马背,她缓了缓神道:“是你叫我?”

景澜伸手为她顺了顺头发,无意中瞥见她袖口有一片焦黄,疑惑道:“你袖子怎么了,这怎么像是被火烧的?”

洛元秋哈欠连天,随口答道:“就是被火烧的。”

景澜不经意般问道:“是在白府烧的?”

洛元秋未曾多想,便道:“不是。”

景澜勒马调头,从街口拐过,脸上笑意不复,目光微沉:“我想也不是。白府如今正值丧期,严束火烛,怎么会让客人燎着衣袍?说吧,今日你到底去了哪里?”

洛元秋经她这么一说清醒了几分,但她本不想与景澜多说,便隐去墨凐之事,只挑了姜思的部分又说了一遍。景澜不可置否,眼中掠过一道寒光,道:“如此说来,那法阵中的人也不过是碎片化作的幻象?倘若那面镜子不曾被毁——”

“谁知道他说的是真还是假?”洛元秋漫不经心道:“就算镜子没有毁,或者有人暗中搜集碎镜,又能有多少用处?如果想学邪法修炼幻象,为己所用,那真是可惜……”

雪白雾气从唇缝间溢出,她仰头看向天空,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冷漠道:“若无镜心护持,一切都是空谈。此镜能引魔心,又没有神符明咒镇之,单凭这一点,就足以令人永堕无间。”

景澜若有所思般看着前路,缄默不语。洛元秋未曾察觉她的异样之处,自顾自道:“之前追查那丹药之事时,便发现了一面镜子。近来所发生的事中,也都与镜子难脱干系,这些镜子之间一定有某种关联。不过话说回来,你之前借我的那面银镜,又是从哪里来的?”

景澜长长地吁了口气,道:“那曾是天师府中所藏之物,我不过也是借来一用罢了。”

洛元秋啊了一声,神情有些微妙,道:“怪不得上面封着明咒,原来是出自天师府。”

说话间曲柳巷已到了,洛元秋先一步翻下马背,走到家门前试了试走前设下的禁桎,发觉完好无损后,便弹指解开符术,推开门道:“进来吧,马也记得牵进来,外头太冷了。”

景澜下马,牵着马从狭窄的木门中挤身踏入小院。院里积了几天的雪,洛元秋从雪中找出扫把,奋力扫出一条路来,把堵在门口的积雪清开了些,一脚踹开房门,对景澜说了句稍等,摸黑进去把烛台点着了,才叫她进来。

这是景澜头一次进她寝屋,谨慎地在门外站了片刻,道:“你没在屋中设什么稀奇古怪的法术吧?”

洛元秋环顾四面墙壁,奇道:“你觉得这屋中能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费那么大力气去设法术?你怕什么,进来就是了。”

屋中只有一只蜡烛燃着,照不到的地方都是一片昏暗。纵然如此,也能看到除了一床一桌一柜外,再无旁的东西,可谓是家徒四壁。但看见洛元秋从那瘸腿矮柜中取出一床绣着银丝、光彩鲜亮的锦被时,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你花在这床被子上的银两,足够你买下这院子了。”

洛元秋认真将被子铺好,道:“我买下这院子做什么,它哪里能比得上被子重要?”说完抚平被面,扑上去又蹭又揉,与被子好一番温存。

景澜看的牙痒,几步走到床榻前,刚要将洛元秋衣领拎起来,余光瞥见窗沿边的雪白花枝,蓦然怔住了。

她没理会洛元秋,展臂取过花枝捧在手心,低声道:“你竟然还记得这个?”

洛元秋起身看了那花枝一眼,不知为何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道:“当然了,那时候你教我的,除了你我以外,若有他人入内,这花便会枯萎——咦,你这是做什么?”

转瞬间她被推倒在被上,有些不知所措。景澜将花枝放到一旁,俯下身去,指腹轻轻描绘着她的眉眼,低声道:“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两人气息交融,洛元秋鼻端萦绕着她周身清和幽冷的熏香,顿时反应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是有些久,不过,我终究还是找到你了。”

她学着景澜的动作,手指顺着她的眉毛眼睛,划过鼻梁,继而勾勒出五官。虽然知道景澜生的好看,奈何她总记不住,不免有些惋惜。

景澜呼吸略有些不稳,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道:“我并非有意让你久等,那时候我以为你已经……”

被她这般注视着,洛元秋罕有地生出些不自在来,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最后只好虚搭在景澜肩上,道:“你以为我死了是不是?我也以为自己寿数已尽,谁知道最后莫名其妙就活过来了呢。”

想起玄清子当时被她吓得差点从山崖上滚下去的场景,洛元秋不觉有些好笑,唇还未翘,便被压平了几分,茫然地张了张。

景澜紧紧将她抱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不分彼此。

洛元秋被她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手胡乱摸着,无意中顺着衣襟口摸进中衣里,触碰到一片异样的柔软。她好奇地戳了几下,待明白这是什么以后,不由睁大眼睛,面红过耳。同时景澜慢慢松开手臂,捉住她探进衣襟里的手,叹道:“眼下这等情形,你就不能稍稍老实些?”

洛元秋看了眼她的胸前,再看了看自己,真心实意道:“我怎么知道这么随手一碰便能碰到?我又和你不一样,不如你这般天赋异禀。”

景澜失笑道:“这算什么天赋异禀!”

洛元秋猛然忆起一件事,推开景澜跪坐在床上,从衣领里拽出一根红绳,绳下挂着个平安符袋。她解开袋口,夹出那片薄玉片,道:“你还记得这个吗,那时候在黎川时你给我的。”

景澜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手中的玉片,喃喃道:“我记得,当时你我互换信物,你把你身上自小戴到大的那枚玉玦给了我。”

她声音渐低:“若不是它,恐怕我早已经……”

洛元秋道:“你说什么,我方才没听清。”

景澜呼吸一顿,若无其事道:“没什么,这玉片你还带在身上?”

“一直带着。”洛元秋靠近了些,好让景澜看清这玉上所刻的东西,“这玉上刻的究竟是什么,既不像符也不像咒,你还记得吗?”

景澜接过玉片,眼中流露出些微怀念,笑道:“这是我十五岁那年,母亲为我准备的生辰贺礼,她说能护佑平安,命我不得离身,藏在衣中随身带着。”

她举起玉片对着烛火细看:“我记得这玉片上从未刻有什么东西,约莫是你看走眼了。等等,这玉怎么像是要碎了?”

这玉片虽布满裂纹,在烛火中仍透出一种温润之感,剔透晶莹,像是一片月光落在指尖,随时都能溶逝在夜色里。

洛元秋平静道:“我醒来时,它就在我胸口微微发亮,就像被什么震碎了,变成了你见到的这副样子。多年来我一直将它留在身边,却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但我死而复生,必然与它有莫大的关系。”

她在景澜惊愕的目光中摘下她指间的玉片,平放在掌心,出神地道:“师妹,其实是你救了我一命。在跨入生死边缘时,我尚未明白那就是生关死劫,一念则生,一念则死。浑浑噩噩中我被那片黑色的潮水推着走,不知要去往哪里,也忘了自己是谁。但我心中隐约有个念头,我在等一个人来,若是她不来,那我就自己去找她。无论她在何处何地,是死是生,我都要找到她。”

景澜眼瞳一颤,揽着她肩膀的手微微发抖。

“我因这一份执念而生,醒来时却忘了许多东西,也落下了记不住人脸的怪病。往后的数年中,我都在山上寻找,纵然也不知自己是在找什么。我将前尘往事都忘了个干净,但偏偏想将它们拾起。我想知道在生死关头仍不能叫我忘怀的人,她究竟是谁……”

烛火发出轻微的哔剥声,屋外的风声似乎在这一瞬远远退去,洛元秋沉默地看着手中的玉片,眸色深了几分。她轻轻低头,秀致的眉眼藏在一片阴影中,深邃而冰冷,格外令人心惊。

捏起玉片,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厌,缓缓道:“……机缘巧合之下,于是我进了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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