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打开门后,吴太医立即进了门,瞧见床榻上媱嫦苍白的面色,他登时便拧紧了眉头。
“怎得伤得这般重……”吴太医低声念叨一句,匆忙打开药箱。
宁浮是带着女医进门的,他三两步跨到床榻边,圆瞪的双眸立时便红了。拳头握紧发出使人牙酸的声响,他紧咬牙关,脸上的横肉都跟着颤抖。
宋秋觑着他的脸色,轻声对吴太医道:“大人外伤居多,我已处理过,用的是太医署的清创药,但她至今未醒……”
宋秋说不下去了,旁边的宁浮气势太过骇人,她怕自己再说下去,这位有黑虎将之称的大将军会拆了绣止府。
她不禁缩起脖子,静待宁大将军的暴怒。可等了半晌,预想中的怒喝却迟迟不来。
宋秋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睛,瞄了一眼宁浮。
他原本就黑的面庞如今更黑了几分,胳膊也因用力过猛开始颤抖,他始终盯着媱嫦,不发一言。
宋秋有些拿不准宁大将军的心思了。他这把火气,难不成想等到媱嫦醒了再发?
她猜不透,更不敢问。
挤了一屋子人,却无一人言语,静谧得使人喘不过气来。
半晌,吴太医收回手,面色和缓了许多,缓声道出定夺:“媱嫦主事失血过多,体乏气虚,幸而身体强健,好生将养便是。”
他撑着脚凳起身,对宋秋道:“每日换药,切莫沾水,外伤愈合前绝不可轻易挪动……”
他这话还没说完,宁浮便开了口:“把軿车铺软封严,带阿媱回家。”
宁浮说话时,声音仍在颤抖,满腔怒火皆被他压抑在心口,紧握的双手恨不得立时去生撕了几个人泄愤似的。
女医是宁府的,听了宁浮的吩咐立即应声退去。
吴太医愣了一瞬,只能回身对宁浮道:“宁大将军,如若真要带媱嫦主事回府,切记要平稳前行,更不可受凉,我这便去把药方拟好,日后每日三日去贵府问诊,倘若有所需,大将军着人去唤我便是。”
“有劳。”宁浮双目猩红,这客气字眼还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消片刻,宁府的軿车便打点妥当,许是他一早便想着要把媱嫦带回府了,女医来时便乘着家中专供女眷出行的軿车,一应物什早早备好,车内也用火盆烘烤良久,倒也不会冷到媱嫦。
绣止府开了后院门,拆了门槛,史无前例的让宁府的軿车进来,直停到了白蘋阁院门前。
宋秋拿了件厚实的狐裘大氅把媱嫦裹住,正想差人寻两个婆子过来,宁浮已经行至榻前,原本颤抖不休的手此时分外稳当,轻手轻脚的把媱嫦抱了起来。
他红着眼眶,对昏睡不醒的媱嫦低声道:“阿媱莫怕,叔父这便带你回家。”
宋秋瞧着他,不由得有些发愣。
以往只知黑虎将勇猛无双,却不知他也有这般柔和模样。
她没动,女医们簇拥过来,一个把媱嫦身上略微散落开的斗篷掖好,一个扶着媱嫦的双脚,生怕行走间有所摇晃,另几个扯开四条棉被,把媱嫦和宁浮围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幸而白蘋阁房门宽敞,不然他们都走不出门去。
直听到外头传来女医窃窃私语的声音,宋秋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抱起一个包袱跑了出去。
女医在軿车内忙碌,宁浮站在车旁,正从小厮手里接过马鞭。
宋秋快步过去,把包袱递上,道:“大将军,这是大人的东西,还有几副清创药。”
宁浮睨了她一眼,随手接过包袱放到身侧,这才问:“程聿何在?”
他那声音比北风更冷,惹得宋秋打了个寒战。
“公子遣人去请太医后便进宫面圣了。”她垂着眸子低声道。
宁浮冷哼一声收回视线,不再问其他,待到女医轻声说了句“将军,已护好二小姐了”,他便轻扯缰绳,驾着軿车缓缓离去。
宋秋望着远去的軿车,半晌,她才松了口气,后怕的拍了拍心口。
“她伤得真这般重?”
忽然,她的背后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
她忙不迭的转回头,正瞧见负手而来的陶容。
宋秋行了个礼,直起身才道:“陶主事这话问得好没道理,难不成我家主事还能装病?”
陶容瞥了她一眼:“上次听闻昭武校尉受伤,还是与仰西都图力战之时,我竟不知姜州有能与都图相提并论之能人,倒是我这主事懈怠了。”
“我家主事身子向来不好,冬至那日圣人还使吴太医来瞧过,太医署尚存有脉案。我不懂武也知身子强健才能使出十分力气。那些人虽不及都图勇猛,却皆是阴狠毒辣之辈,主事受伤亦在情理之中。”
宋秋不卑不亢,望着陶容的眼中带着抹冰冷,仔细瞧还能品出一丝不屑。
“牙尖嘴利。”陶容嗤笑,“果真是媱嫦麾下的人。”
宋秋又行了个礼给他:“陶主事过誉了,我这点儿微末伎俩皆是公子所授。当年若非公子相救,我早该饿死于街头了。”
顿了顿,她的嘴角缓缓扬起,又吐出四字:“与您一样。”
陶容的脸终于沉了下来。
鹰隼似的双眸闪过一抹杀意,他的手缓缓握紧,好似下一瞬便要拗断宋秋的脖子。
宋秋没瞧见他的举动似的,依旧冷笑着看着他。
“宋秋。”
突然,一声略显老迈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徐玮披着条黑黢黢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斗篷缓步而来,他的脊背依旧佝偻,走得很慢。
“顾家丫头回宁府养伤了是吧?我给她做了个小弩,你替我跑一趟,给她送去。”
陶容瞧见徐玮,紧握的拳头立时便松开了。他朝徐玮一抱拳,行了个晚辈礼:“徐老。”
徐玮懒懒的瞥了他一眼,从鼻间哼了一声算是应答,也不往那边走了,懒得挪步似的等着宋秋过去。
宋秋见陶容这模样,嗤笑一声转身去到徐玮身旁,扶住他的胳膊说道:“徐老,主事大人还伤着呢,一时半刻用不了您的小弩,这会儿去送,宁大将军必然要恼的。”
“那你便先拿走,放着碍事。”
徐玮说着便转过身,带着宋秋往甲库去了。
直等到他们走远了,陶容才缓缓直起身来。
他默然站在原处,眼底划过一丝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