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楼去。”
程聿眉间的皱纹又深刻了几分,他盯着媱嫦的眸子,表情有些严肃。
媱嫦不明就里:“做什么?”
程聿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闷声道:“既是搜身,你在这像什么样子?”
媱嫦凝眉沉思片刻,倏尔笑了。
她抬手拍了拍程聿的肩,笑道:“程聿,你这老古板的样子,国子监的老学究见了都没脸再掉书袋。”
“我十二从军,在男人堆里混了四年,搜身这等小事还要让我回避,你莫不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程聿已伸手把她推向宋秋那边。
他瞪她:“你已卸甲,便莫要把军中之事挂在嘴边,你往昔如何我不管,既入了绣止府,便得遵循我的规矩。”
媱嫦瞥了眼宋秋:“她行仵作行当时也需得避开男子?”
程聿双手负于身后,淡然道:“宋秋是医者,医者眼中自无男女之别。”
媱嫦拧起眉头,正欲再辩,就听得程聿又道:“你若不走,便不要查了。”
她呼吸微滞,失笑出声:“也罢。”
“老学究。”
她扔下一句,转身上楼。
宋秋紧跟着她往楼上走,嘴里还劝着:“大人莫气,公子这般显然是不想你被污了眼,你……”
宋秋的声音渐渐远去,程聿拂袖坐回到椅子上,朝郑子石的方向皱起眉,似是在问他为何还不动手。
郑子石抓了抓头,实在不明白公子闹这么一出是为何。
他倒是也觉得搜身时有两个姑娘家在场多有不妥,但也不至于扯到府中规矩吧?绣止府立府将近一载,这还是头回从司丞口中听到“规矩”二字。
郑子石没来由的想到程聿前几日对他说的话:
“阿媱年轻气盛,又自诩武艺高强,等闲莫要让她与人动手,若真伤了,绣止府愧对天下武将。”
郑子石当时不懂,现在更迷糊。
世人皆知昭武校尉乃万夫不当之勇,便是都图那样的悍将也大败于她,这京安城内有何人能伤她分毫?
郑子石绕不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宋秋却明镜儿似的。
她亦步亦趋的跟着媱嫦,脸上已多了抹嬉笑意味:“大人,我原只当公子甚少在意这些,却不想是因着人不同才会关注颇多。”
她掩唇吃吃的笑,盯着媱嫦的眸子里竟是要喝喜酒的快哉模样。
媱嫦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凝眉不悦:“懂了,因我初来乍到还是外人,程修怀他便处处想拿捏我是吧?”
宋秋的笑僵在了唇角。
她望着媱嫦,半晌才挤出一句:“大人,您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
“我是觉得你该去再翻找一下钟茵儿的屋子,事发后施洪图再没回过他的住处,那装断肠草的物什若不在他身上,便只能在钟茵儿的屋子里了。”
媱嫦睨着她,懒得理会她的质问。
宋秋的弦外之音她当然听得懂,只是程聿……
“阿媱日后想嫁给怎样的人?”
“自是要处处比我强的,若他还需得我来保护,他凭何娶我?”
想到昔年姊妹夜话,再想到程聿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媱嫦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她站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子。
狂风不知何时止了,只有漫天飞雪扑簌簌的往下掉,偶有枯枝断折声入耳,扰人清静。
谷蛌/span媱嫦把手探出窗,几丝冰凉便在掌间蔓延开来。
算着时候,阿姊也该到了涂州了。那边的雪,该比这儿还大些。
她望着浓稠的夜色,思绪再次飘远了。
“阿姊呢?阿姊还心悦四殿下吗?”
“净胡吣!我何时心悦他了?”
“是吗?我前两日拿书时还瞧见四殿下的画像……”
“坏丫头,闭嘴!不许说了!”
“哈哈哈……阿姊被说中心事恼了呢!”
“哎呀,你别跑,我非撕了你的嘴不可……”
媱嫦忆起往日嬉笑,眉眼间都染上了笑意。
忽然感觉背后有人,媱嫦转回身时,手已经拔下步摇,冰冷的锋芒抵住了来人的喉咙。
她的一声“谁”与对方那句温吞的“想家了?”刚好重叠。
烛影摇晃,媱嫦也看清了来人。
她讪讪的收回步摇,别过头去清了清嗓子:“下次别默不作声的跑到我身后,失手杀了你我可不管埋。”
程聿只觉颈间还有一丝凉意,他轻叹口气,甚是无奈:“我喊了你数声,自己没听得,反倒来怪我了。”
媱嫦转回头,看了他半晌后退半步,拱手行了个不甚规矩的礼:“司丞见谅,是我的错了。”
程聿瞥了她一眼,那毫不知错的挑衅模样惹得他唇角微扬。
“想家了?”他又问。
媱嫦直起身,回身关上窗。
她瞥着最后一缕夜色,淡然道:“早就没有家了,何来想?我只是有些担心阿姊罢了。”
她一身窈窕女装,折腾了半宿的发髻有些松垮,几缕碎发落在耳侧,莫名惹人心怜。
程聿道:“涂州有四爷坐镇向来安泰,虽是冷了些,却总好过元州日夜狼烟,顾绫已入涂州,不会有事。”
媱嫦背对着他,闻听得他的话,原本还噙着笑的眸底倏尔闪过一抹寒意。
她转回身,眼底的冷芒已化作忧虑。
“涂州自然无恙,只是听闻阿姊离军时只携了五十近卫同行,这一路山高水远,总怕她会出差错。”
顿了顿,她垂下眸子,苦笑:“我走时阿姊便病着,也不知此刻好些了没有。”
程聿看着她那满腹忧思的模样,默然片刻,问:“都说元州军的军医堪比御医,阿媱,你多虑了。”
“但愿吧。”媱嫦含糊的应着,旋即便问,“可搜到什么了?”
“并无。”
程聿见她不愿再谈,遂也不再提及顾绫,只道:“那几个人都搜过了,并无任何可疑物什。”
他好似根本没觉察到方才须臾之间媱嫦的神色变化,又许是实在瞧不真切。
媱嫦听闻此情,面上却无惊讶失落,只是转头看向还在翻箱倒柜的宋秋:“你呢?可找见了?”
宋秋把头从柜中缩回来,摇头:“没有。”
她也不想作这般行径,只是媱嫦与程聿的谈话委实听得她面红耳赤,想走又怕惊扰到他们,只得先把脑袋塞到暗处,自欺欺人罢了。
媱嫦走向门边,转向房中略一思忖,朝着软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