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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看着影月长大的,我自己没孩子,基本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管家点点头:“梁先生都是为了少爷好,我懂。”
“那影月这段时间的改变,原因是什么你知道吗?”
管家不大明白少爷为什么不让自己跟梁先生说戚小姐的事情,但他肯定是听少爷的,所以对于梁少渠的问话,他避重就轻:“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梁先生你也是知道的,少爷不喜欢别人管他太多,我要是多说两句话,他都嫌我烦呢。”
“那他这段时间总是朝电影院跑,是为了看戚缘的电影吗?”
从梁少渠嘴里说出戚缘这个名字,是管家没想到的,不过身为一名优秀的职业管家,拿高薪水的同时也有着高超的业务水平,“梁先生,也许你还是问少爷会比较好?”
梁少渠把手里的纸条递过去:“你看看这个。”
管家不明所以,他接过纸条,展开后发现上面写满了赞美之语,看得出写这张纸条的人很用心、很认真,是少爷写给戚小姐的?
“这……”
“显然他跟戚缘关系不错,这是很少见的,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他连个朋友都没有,怎么会跟一个女明星走这么近?”
管家迟疑道:“这也不算坏事吧?少爷能交到朋友,我觉得挺好的。”
“只怕对方别有所图。”
管家沉默了几秒钟才说:“可是,戚小姐不是已经嫁进了商家?她要什么没有,少爷身上又有什么值得她图谋的?梁先生,我觉得你可能是太容易操心了。”
梁少渠把纸条拿回来,准备上楼去找穆影月,管家追了两步,“梁先生!请你一定要注意少爷的情绪,不要说太过火的话!”
纸条上的言语并不华丽,甚至显得青涩且笨拙,但洋溢在字里行间的歌颂是那样虔诚,还有上头被泪水打湿的很近……梁少渠上一次看见穆影月哭,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那件绑架事件过后,他就变得格外敏感又胆怯,这种情况随着年纪增长愈演愈烈,他固执地躲在自己的象牙塔里,不肯走出一步,于是穆先生对他越来越失望,他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
如果是一个单纯天真的漂亮女孩让他改变,梁少渠会乐见其成,偏偏这个人是戚缘。
一个跟单纯天真沾不上边的女人。
“影月,你在里面吗?我进来了。”
穆影月缩在自己卧室的角落,房间里一盏灯都没有开,显得格外昏暗,梁少渠看到这一幕,已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打开灯,角落里的穆影月就又把自己抱紧,脸也埋了下去,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
梁少渠缓缓走过去,在穆影月跟前蹲下,知道对他吼叫没有意义,除了会加深穆影月的恐惧不安外,不会带来任何改变,所以他放轻了声音,把纸条递给穆影月:“这个,是你的吗?”
他没有回应,梁少渠就把纸条放到了地上,穆影月抱着腿,他慢慢伸出一只手抓住纸条,而后紧紧握在掌心,对于梁少渠的话不给予任何回应。
“你是认识了戚缘,跟她做朋友了吗?”
梁少渠一边问着,一边观察着穆影月的肢体动作,“是她主动的,还是你主动的?”
“你能交到朋友,梁叔叔是很为你高兴的,梁叔叔向你道歉,刚才不应该那样批评你的朋友。”
穆影月原本不想理会他,因为他说小缘坏话,现在梁少渠道了歉,他才慢慢抬起头,盯着梁少渠的脸,一字一句慢慢吞吞:“小缘……不坏。”
“抱歉,是我不该这么说她,你能原谅我吗?”
穆影月不想原谅说小缘坏话的人,所以低下头不回答,梁少渠微微眯起眼睛,心中对戚缘的手段又多了一份认知,他不相信戚缘接近影月就是单纯地做好人好事,因为这孩子很自闭很孤独,所以想跟他做朋友,帮助他恢复正常?
一个拜金女,会有这样的好心?
“不过影月,梁叔叔不会害你,你知道的,对吗?”
梁少渠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话:“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对戚缘印象不好?难道我是那种会随意在背后说人坏话,批判别人的人吗?”
他很了解穆影月,这是个非常单纯的孩子,虽然二十岁了,但与社会完全脱节,他的想法就跟小孩子一样简单,根本藏不住事。
戚缘无非就是靠花言巧语哄骗了他,梁少渠不相信自己还比不上戚缘,当年穆影月被绑架,将他从警察手中接过来的正是自己,梁少渠很有自信,穆影月会更信任他。
见穆影月抬头,梁少渠还以为他是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于是愈发声音轻柔,哄小孩儿一般:“戚缘不是个坏女孩,但她性格太强势了,你跟她玩得到一起去吗?你还记不记得,上学的时候,也有一个人想跟你做朋友?”
记得,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穆影月是初中没读完就回家的,他上初中时,班里有个很受欢迎的男孩子对他很好,很努力地想跟他做朋友,那时候穆影月也渴望能够变回正常人,那样的话,至少不会让父亲彻底放弃他,然而他的性格太糟糕了,根本无法融入集体,即便别人好心靠近,他也会因为恐惧、紧张、不安变得神经质,说要和他做朋友的那个男生,不过是因为看到了家里送他来学校的豪车跟司机,所以想要跟他交好。
说白了,看上的是穆影月家里有钱,不然“谁会想跟那种神经病做朋友”?
这是对方的原话,也正是这件事彻底击垮了穆影月的心理防线,他变得更加讨厌陌生人,不愿意跟人说话和接触,总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最好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而现在,梁少渠提起这件事,无非就是想告诉穆影月,戚缘和那个男同学没有什么区别,她哪怕是跟他做朋友,也绝不会是因为他本身有值得的品质,而是因为她看上了他家的钱。
“华瑞在传媒界还处于试探阶段,旗下就签了她一个人,还给她把工作室挂靠在名下,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穆影月没有回应。
“这意味着戚缘相当于是个自由人,她现在如愿以偿嫁了个好老公,但花无百日红,也许未来有一天对方对她失去了兴趣,就会收走她现在拥有的一切,所以她才会想要找个依靠,而你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是吗?
穆影月着迷地想着。
他会是小缘最好的选择吗?
那可真是太好了,是比那个男人更好的选择吗?那小缘什么时候才会来拿他这个选择呢?
梁少渠的本意是让穆影月痛定思痛,提防戚缘,压根没想到青年根本没听他前面的苦口婆心,而是只听自己想听的话。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最好不要和她走得太近。”
穆影月仍然低着头,他都有点着急了,什么时候小缘才会选择他?
梁少渠几次三番得不到回应,是真担心穆影月被哄骗,于是试探着伸手想要触碰他,穆影月瞬间警觉,抬起眼睛死死瞪着梁少渠的手,他不得不将双手举起表示自己无害,然后慢慢收回:“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梁少渠告诉自己不能操之过急,以影月的性格,越是压制他,他越是会情绪失控,得顺着他来,一点一点引导……
而且他在他房间里待得太久了,穆影月很难接受别人在自己的私人领域停留过长时间,梁少渠最后说道:“我的话,你好好想想,要是有什么事,记得让管家打我电话,记住了吗?”
他放慢动作不惊扰到穆影月,退出卧室,下楼后,还不忘叮嘱管家:“影月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你得第一时间通知我,穆董身体不好,影月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梁先生放心。”
送走了梁少渠,管家也不敢上楼去找穆影月,穆影月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房间不知待了多久——梁少渠离开时主动把灯又关掉了,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这让穆影月眼睛一亮。
戚缘抽空给蓝眼睛的小鹿回电话,还没开口呢,就听见穆影月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你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穆影月恨不得整个人钻进网线里奔赴到她身边,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她说,可嘴巴实在是太笨了,为什么什么都说不出来呢?
“小缘……”
语气有点不太对,好像挺委屈的,被人欺负了?
戚缘看了下时间,今天是没空了,要跟商榷回去陪老爷子吃顿饭,蛮长时间没见,上次分开时还是不欢而散呢。
“明天出来吃饭?”
穆影月猛点头,点了好几下意识到这是在打电话,小缘看不到,又用力嗯了一声。
他完全不管梁少渠的忠告,但是他要告诉小缘有人说她的坏话,梁叔叔很厉害,可能会欺负她,他得想个办法才行。
穆影月就又开始不吃不喝不睡的等了,明明在这之前他都努力多吃一点东西想长得再高一些来着。
第二天戚缘来接人,管家先告诉她:“昨天梁先生来了,可能是知道了戚小姐跟少爷是朋友的事,他……不是很支持。”
这说辞相当委婉,不用他形容戚缘都能想到梁少渠是个什么态度,她没放在心上:“谢谢你,我知道了。”
“戚小姐,自打少爷认识了你,整个人都好起来了,所以请你不要管梁先生说什么,不要因此和少爷生疏。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心思也很单纯,没有什么坏心的。”
“你放心,我知道的。”
见她应声,管家才松了口气,他天天呆在家里,所以穆影月身上的变化他最清楚。少爷的确是在越来越好,难道就因为戚小姐已婚,还是演员,就要把人当成洪水猛兽?
往上头数个三四代,谁家不是贫农啊?就算是穆家那也不是几百年的皇室贵胄,所以有什么好瞧不起别人的?
人家不偷不抢,性格也确实讨喜,又有什么问题?
穆影月乖乖跟在戚缘身后,他一看到戚缘眼里心里就装不下别人,管家跟他道别他都没听见。
现在不用戚缘说了,他会自己开车门系安全带,所有的事情教一遍就全都会,相当省心。
因为不善言辞,所以跟戚缘复述昨天的事时,穆影月忍不住有点焦虑,他眼巴巴看着戚缘,希望她能懂自己的意思。
“别怕,梁少渠虽然很厉害,可他还管不到我的头上。”
真的吗?
戚缘点头:“当然是真的,没事我骗你干什么?今天带你去我家,去不去?”
穆影月闻言,深蓝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去小缘的家里?
他不适应外面的环境,偶尔出去一趟也就算了,戚缘还没变态到恶意带他去闹市街头再把他丢在那儿看他崩溃失控——但未来他要是不听话了,保不齐她就会这么做。
商榷上班去了,他们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小别墅住,而且这里算是戚缘的私人领地,她没允许他完全入侵,他就只能委委屈屈只拿点换洗衣服过来,连喝水的杯子用得还都是一次性的呢!
穆影月从听说要去戚缘家里之后就很紧张,一路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窗外,好像是要把从自己家到戚缘家的这条路给记得清清楚楚,这样下回他就可以自己来找她。
戚缘一边开车一边问:“你去电影院看我演的电影了?”
毕竟昨天他的小作文属实是惊到了她,所以问一句。
“嗯。”
“好看吗?”
“嗯。”
戚缘:“我不喜欢别人敷衍我,嗯来嗯去的感觉很冷淡。”
穆影月犹豫了半天,试探着:“……嗯嗯?”
这下是把戚缘逗乐了,她瞥了他一眼,趁着红灯,伸手掐他脸:“跟别人嗯随便你,跟我说话得好好说,我问你好不好看,你应该怎么回答?”
像教小孩儿一样,穆影月思考了几秒钟,“好看?”
“乖。”
他是个好学生,戚缘教过一遍他就不会忘,再也不嗯来嗯去了,问他看没看,他说看,问他好不好看,他说好看,问他饿不饿,他长长的嗯了一声,立刻说:“饿。”
蓝眼睛的美人有个优点,那就是从不对戚缘说谎,喜欢就是喜欢,害怕就是害怕,他信任她,所以不骗她。
车上有吃的,戚缘让他自己拿,他拿了包饼干到手上却只吃了一两块,可能是太甜了,也可能是不爱吃。
到了地方后,戚缘把车停好,穆影月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戚缘注意到他低头驼背缩胸的坏毛病几乎完全消失了,只有在陌生人经过时穆影月会不由自主地轻颤一下,似乎还是想要躲避,其他时间里他都努力抬着头。
真是出乎她意料的乖巧。
带着穆影月上楼,穆影月从没来过这种公寓,毕竟他是住大房子长大的,公寓虽然简洁宽敞,可跟穆家的房子没法比,出了电梯,戚缘顺势告诉了穆影月自家大门的密码,穆影月在嘴里念叨了好些遍,生怕忘了。
他手里还攥着那包只吃了两块的饼干,戚缘让他把饼干放到一边,然后打开冰箱看了看,对穆影月说:“今天算你来着了,昨儿我家冰箱刚补货。”
他懵懵懂懂地靠过来看,冰箱里果然是挤得满满当当,虽然已经是十二月,这几天又在降温,但戚缘向来是个勇士,她拿了一罐啤酒打开喝了两口,随手放到厨房吧台上。
穆影月时不时偷偷看两眼,趁着戚缘没注意,捧起来偷喝,原本是想要尝尝小缘喝的饮料是什么味道,可啤酒的苦涩令穆影月压根接受不了,而且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凉飕飕的,他打了个寒颤,想吐又没舍得吐,在戚缘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咽了下去。
“不能喝酒还学别人喝酒?”
有些人是真的不能喝,别说白的,红的啤的都不行,稍微加点有酒精的饮料就上头,在这之前戚缘没见过这种人,但现在,她见到了。
就那么一口啤酒,穆影月白玉般的脸颊已经渐渐通红,连脖子都染上了嫣红色,中央空调的温度打的有点高,他脱去了外套,身体太纤细瘦弱,锁骨好看,皮肤雪白,也因此薄毛衣松垮垮挂在锁骨上,愈发显得好欺负。
水汽朦胧的眼睛就这样迷蒙又执着地追随着戚缘,她往哪里走他就朝哪里看,戚缘戳了他的脑门一下,他往后晃一晃,又乖乖看她。
原本还想做点吃的收买他,让他对自己更死心塌地的戚缘改变了主意。
半开放式厨房有一条长长的吧台,吧台下面是酒柜,戚缘顺手取了一瓶红酒出来,给穆影月倒了一杯,哄他:“乖,尝尝看?”
穆影月看着酒杯里摇曳的鲜红液体,张开嘴。
戚缘轻笑,喂了他一口。
是红唇更柔软,还是酒液更香甜?穆影月不知道。
他分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在做梦,也不知道刚才究竟是不是有一个吻,还是她的指尖在自己唇瓣上流连,总之他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
“梁少渠都说我什么坏话了?”
戚缘的声音轻柔喑哑,像恶魔询问着答案。
穆影月呆呆地把梁少渠昨天说戚缘的话给重复了一遍,他记得有点不大清楚,但也大差不离,戚缘听得都想笑,原来在梁少渠心里,她是个这样的人啊?
“那你呢,你是怎么觉得的?你认为他说的对吗?”
穆影月摇摇头,“不对。”
“哪里不对?”
戚缘已经想好了穆影月会怎么回答,无非是说她不会骗人,是个好人,这样的话,戚缘早就听腻了,她不会骗人?
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可穆影月却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用……”
“不用什么?”
她靠得好近,他闻到了她身上芬芳的栀子花香气,其实穆影月不喜欢太过浓烈的味道,像栀子花就香得太热烈霸道,但因为是戚缘,他便觉得这味道无比迷人。
“不用……骗。”
戚缘嗯了一声,没听明白他的意思,穆影月又结结巴巴解释:“小缘不……不用骗,我给。”
他就像是一只幼崽,也像刚破壳的雏鸟,全身心地信任着她,说出去简直可笑,她根本什么都没做,只是揍了几个人,更何况……那几个人还是她叫来的。
一出聪明人一眼就能看明白的蹩脚戏码,单纯的小鹿不仅相信了,还对她感恩戴德。
这付出难道不值得吗?
“你给啊,可是你能给我什么呢?”戚缘轻声问着,“商榷能给我的东西很多,可是影月,你能给我什么?你明明一无所有,你的一切,不都掌控在别人手里吗?”
穆影月恍惚的听,恍惚的想,小缘说得对,他什么都没有,他名义上是上光的继承人,其实却是个连跟人交谈都做不到的废物,所以他不能给小缘很多很多的东西,因为那些东西是父亲的,不是他的。
至少现在还不属于他。
戚缘的声音更柔和了,“梁少渠这样说我的坏话,我很不喜欢,我跟他无冤无仇,他却背后诋毁我,影月,你不生气吗?还是说我被他这样骂了,你都不讨厌他?”
“讨厌,讨厌他!”
“那对于讨厌的人,我们应该怎么做呢?是默默地忍耐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还是想办法将讨厌的人赶走?”
穆影月重复着她的话:“赶走……讨厌的人,赶走……”
“可是我会的太少了,又没有什么钱,没有很强大的本事,怎么办?难道我就要忍受对方对我的诋毁跟恶意猜测,什么都不做吗?”
穆影月急了:“不是的……不是……”
他看着她失望的表情,带着难过的眼神,那样的美丽又迷人,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挖出来送给她,只要能让小缘高兴,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小缘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