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尔斯用左手端着杯子,慢吞吞地挪到桌子前面坐下,抬眼看埃德温:“要商量什么?”
“关于你的手。”
埃德温的视线落在他裹着绷带的手臂上,看起来想说些什么,却又突然改了口。
“我去倒杯咖啡。”他站起身来,匆匆离开了房间。
扎尔斯愣了愣,以前这种小事都是他顺便下楼去跑个腿,埃德温怎么变得这么勤奋?
然后他才意识到是因为自己的伤,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等对方回来。
片刻后,埃尔文斯从门外探进头来:“你在这里等亚伯吗?”
“……对。”
扎尔斯迟疑着说。
“他在楼下跟人偶说悄悄话呢,”埃尔文斯指了指下面,“要不要来一起偷听?”
这实在算不上多么光彩的邀请,但他一脸坦然,好像不觉得有任何问题。扎尔斯想了想,摇摇头道:“算了。”
埃尔文斯耸了耸肩,自己转出门外,从扎尔斯的角度看过去,他正倚在栏杆上侧耳偷听楼下的对话声。
他听得专注,一副很有料的样子,即使扎尔斯没想跟他一起偷听,也觉得埃德温可能在楼下跟缪恩或者汉娜说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埃德温刚才明明打算和他谈些什么,却突然改变主意去了楼下……所以谈话内容是和他有关吗?
埃尔文斯倚着栏杆,发现他在看自己,朝他眨了眨眼,招招手。
扎尔斯无声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做起了不光彩的偷听者。
“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吗?”是缪恩的声音,他抱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纸箱站在沙发旁边,听起来好像不太赞同埃德温的意见,“他毕竟是个人类,应该也不太愿意……”
后面的话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扎尔斯没能听清,站在旁边的埃尔文斯却讶异地挑了挑眉,扭过头来看他。
“……怎么了?”
“他还真的挺看重你。”埃尔文斯意味深长地说。
扎尔斯没听懂他在打什么哑谜,但直觉自己没听清的是什么重要内容。埃尔文斯不愿意直说,他只能等埃德温回来才能知道错过了什么,应该跟他的伤势有关,可是……
既然提起他是人类这件事,那么大概不会是什么很轻松的话题。他有点无奈地想。
在森林里埃尔文斯已经把自己的血给他喝过,但没起什么效果,他其实已经做好长期恢复甚至截肢的打算,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也愿意去尝试,不过既然连埃德温都表现得这么迟疑,也许那谈不上什么好办法,至少有一方面存在弊端。
他没再继续偷听,转身进了房间,埃尔文斯也跟了进来,显然有话想跟他说。
“昂萨斯特的黑焰在人类身上不需要火种也能持续燃烧,这是他用来虐待人类奴隶的方式之一。”他面色凝重,把在森林里没能想起来的事告诉了扎尔斯,“我是高等恶魔,他的黑焰无法对我造成太大威胁,很快就会自行熄灭,但你不一样,普通人类只要沾上一点火星就会成为人形燃料,用不了多久就得燃烧成灰。”
扎尔斯皱起眉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
“可是我身上现在除了右臂以外没有异常的地方。”
他有些不解地说。
“确实是这样,所以我们才放心把你的伤留到现在,等你醒来再决定这么做。”埃尔文斯点点头,脸上带着点犹豫,“只是我也没想到,他居然打算用那个方法……”
“什么方法?”扎尔斯警觉道。
埃尔文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
“你还是自己去问他吧,他总要跟你商量的。”
他躲躲闪闪,怕提前说了会惹某人不高兴,又换了个话题道:“谢谢你把我带出来,等力量恢复完全我得回地狱一趟,在这之前可能要在这里多打扰一段时间。”
“没什么,”他突然这样态度郑重地道谢,扎尔斯也不好再追问上一个问题,就着这个话题道,“昨天太晚了没来得及问,你是怎么被困在森林里的,想起来了吗?”
他习惯性地用和埃德温相处时随意提问的态度对待埃尔文斯,话出口后才意识到或许他们没有这么熟,正想改口,埃尔文斯已经笑了一下,说:“我忘记了自己的真名,所以失去了绝大部分力量。如果没有你,我可能真的没办法从里面挣脱,毕竟恶魔注定心怀欲念,少了外力推动确实难以脱离这类意志考验,这也是他选择让你进入森林的原因。”
他在说明原因之余还为埃德温解释了一番,扎尔斯心里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我应该谢谢你才对,”他对埃尔文斯说,“如果没有你做的道具,我大概也没办法安全深入森林。”
埃尔文斯还想说几句,结果埃德温推门而入,打断了他们的友好交谈。
“没完没了地互相道谢干什么?”他看了埃尔文斯一眼,对对方刚才带着扎尔斯在楼上偷听的行为一清二楚,却没有出言点破,只是毫不留情地开口赶人,“出去吧,我有事要跟他谈。”
扎尔斯愣了愣,埃尔文斯已经识趣地迅速起身,朝他点了点头就一阵风似的离开了房间。埃德温没管他跑得有多快,径自在扎尔斯对面坐下,把手里拿着的啤酒和咖啡丢在桌面,抬眼和他对视,问:“你刚才都听见了?”
“也没有……只听到了一点。”扎尔斯斟酌着说。
他刚才在楼上和楼下的埃德温视线相接,这才是放弃继续偷听回到房间的真实理由。不管埃德温和缪恩是不是在谈和他有关的事,偷听始终让他理亏,扎尔斯还是做不到像埃尔文斯一样大大方方偷听别人的对话,埃德温一问他就全都说了,诚实得像个没学会说谎的小孩。
埃德温点点头,没在意他听到的是哪一点,直接道:“昂萨斯特的黑焰对人类有很霸道的效果,你的手臂我没办法治好。”
他突然把结论一样的话说出口,扎尔斯睁大眼睛,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哦,这样啊,没关系。”
其实也不是真的没关系,他还是觉得很难过,只是有苦自己吞习惯了,暂时没办法把感想说出口。他口不对心,自觉理亏,低下头回避了埃德温的视线,难得有点笑不出来。
“但是解决方法还是有的,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埃德温发现他肉眼可见地很失落,没再继续卖关子,把可行性高的几个办法放在他面前,“一是尽快做截肢手术,把被黑焰腐蚀的右臂切除,以后再安装义肢;二是由我和艾文来控制黑焰的蔓延速度,不让它在短时间内入侵你身体的各个部位,但风险有点高,一旦力量失衡,很容易加速它的燃烧。”
这两个办法都治标不治本,扎尔斯之前就想到过,只是不知道可行性怎么样而已。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埃德温应该不会这么犹豫不决才对。
“还有别的办法吗?”他轻轻地开口。
埃德温的声音顿了顿,重新看向他。
不得不说,扎尔斯现在的样子有点邋遢。身上穿着缪恩从他房间找来的松松垮垮的运动背心和长裤,右臂被绷带绑得严严实实,因为手不方便都没来得及打理自己,隐约冒出来的胡茬没有刮,头发也乱七八糟,整个人看起来不比住院的伤患状态好上多少,一双眼睛却很亮,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他。
他很少这么直接地打量扎尔斯,完事以后却忽然忍不住想,他和刻耳柏洛斯真的有点像。
尤其是直勾勾地望着人的时候。
片刻后,埃德温才把刚才没说出口的第三种办法缓缓道来。
“昂萨斯特的黑焰之所以能对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是因为你是完全的人类之躯,艾文因为身为恶魔的阶级比他更高,所以没受到太大损伤,黑焰很快就自己熄灭了。”他把刚才埃尔文斯已经说过的原理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提出一个扎尔斯没听过也没想到的办法,“如果不能改变它对人类的伤害,那么,只要你不再是人类,黑焰就不会让你失去右手。”
房间里很安静,仿佛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扎尔斯在这片沉默里思考了半天,最后问:“不再是人类,那我会变成什么呢?恶魔吗?”
“不完全是。”埃德温道,“因为要压过昂萨斯特,所以只能由我……或者艾文来做这件事——签订契约后,你会变成上位恶魔的契约者,为契约对象效忠的同时体内也流动着恶魔的血液,不再是完全的人类,也不会是完全的恶魔。”
简单来说,就是向比昂萨斯特更高级的上位恶魔出卖自己,签一张卖身契来换取恶魔的血液,这样黑焰就没办法再继续灼烧他的身体。但与此同时,一个很突出的需要注意的事实是,签订契约以后他也不会再是完全的人类了。
不是人类也不是恶魔,以作为上位恶魔的附庸换取力量和血液,其实对某些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除了不可逆以外结果并不坏,他也不会用这份契约逼迫扎尔斯为他做些什么。但埃德温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比起成为这样的存在,扎尔斯一定更愿意做一个纯粹的人类。
这才是他先后跟艾文甚至缪恩商量的原因。
可出乎他意料地,扎尔斯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说:“你让我……好好想一想吧。”
他神游天外了一阵子,下意识地朝桌子上的啤酒伸出手,然后被埃德温中途截走了目标物,摸了个空。
“伤患不能喝酒。”埃德温说。
扎尔斯慢吞吞地收回左手,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忍不住想:伤患不能喝,埃德温自己也不会喝,那把啤酒拿到楼上来干什么?
埃德温不知道他在想这种事情,闭上嘴继续沉默着等待他的回答。扎尔斯却忽然坐不住了,被他盯着觉得浑身都不自在,猛地站起身来。
“我去遛狗。”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考虑结果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刻耳柏洛斯每天都要出门散步,昨天他不在,大狗一定在院子里被闷得慌,顺便陪他散散心也不错。
他这么想着就要往外溜,结果埃德温也跟着他站了起来。
“你牵狗不方便,我陪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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