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尔斯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埃德温的房间里住了下来,因为一直躺在床上休息,睡得又早,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他就自然醒了,端着空杯子下楼想倒杯水喝。
右手仍然动不了,还生出了一点隐隐约约的酸痒,扎尔斯努力忽视它,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往楼梯的方向走。因为床底下没有鞋子,他光着脚踩在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一直走到自己房间的门口才发现有什么不对——他的房间房门紧闭,看起来好像有人在里面。
因为房间里有179号唯一一台电脑,他这段时间一直没有锁门的习惯,平时不在房间里的时候通常都把门留着,可现在却被关了起来。
他有些疑惑,心里想到一个可能的答案,于是悄悄转动门把手,无声地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果然,埃德温盖着薄被,平躺在他的床上睡得很熟。
扎尔斯看了片刻,没有打扰他的睡眠,又悄悄合上了门,沿着楼梯往下走。时间还很早,厨房里没有人,起居室的一角摆了张折叠床,海德……埃尔文斯伯爵和衣躺在上面,没有睡着,正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早安,伯爵。”扎尔斯拉开冰箱的门,“要来一杯咖啡或者茶吗?”
右手没办法用,他用左手开冰箱门的动作有点笨拙,自己都忍不住发笑,笑完无奈地摇摇头,从里面拿出一盒开了封的果汁。埃尔文斯应了一声,说:“你拿了什么,顺便给我倒一杯就行。”
扎尔斯便拿了两个杯子,往里面各自倒满,先给他端了一杯,然后才回头取自己的那份。埃尔文斯从折叠床上坐起来,拿过杯子喝了一口,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你也可以叫我艾文,不用那么生疏。”
他都这么说了,扎尔斯也就没有拒绝,笑了笑道:“好,艾文。”
他们人手一杯果汁,各自坐在沙发上,沉默片刻,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扎尔斯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埃尔文斯则是没想好该怎么开口,直到楼梯拐角处汉娜的房间里传来一阵闹铃声,里面开始一片混乱地翻箱倒柜,他才终于找好了措辞,开口道:“我已经……”
已经怎么样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汉娜已经一阵风似的从房间里吹出来,直奔厨房而去,人已经进了门,又发现了起居室里的异样,倒退回来看他们。
“一大早的,”她的视线在扎尔斯和埃尔文斯之间绕了两圈,疑惑道,“你们不睡觉,在这里聊什么天?”
她昨天夜里才听说来了位贵客,是老大的朋友,和扎尔斯一起从“不归之森”里出来,在老大的房间里摔作一团,所幸没受什么伤,只有扎尔斯一个重伤患。她和缪恩忙了半个晚上,又是烧水又是买药,最后扎尔斯的伤势稳定下来,她才有时间来关注这位和他一起回来的贵客。
贵客长得不错,身形颀长,虽然穿了件破破烂烂的大衣,但并不影响他的风度。他起先有些茫然地呆在埃德温的房间里,看他们忙来忙去一直没停,才起身主动道:“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坐在床边的埃德温抬起头,像是终于想起有他这么个人在,微一点头站起身来,说:“你先跟我来。”
他们进书房单独呆了一个多小时,再出来时,原本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已经变了副表情,皱着眉头沉默地看躺在床上的扎尔斯。
“我确实要感谢他,”他沉声道,“如果没有他,我恐怕还在里面徘徊,也不知道神庙里有昂萨斯特的祭品——你从哪里捞来这么个宝?虽然力量不强,但直觉很准,也很容易得到别人的信任,别说我了,森林里那只兽可不轻易相信人类。”
他失踪得早,也是刚刚才听埃德温提及被放逐的事,以为扎尔斯是他自己找来的,殊不知埃德温摇了摇头,平淡道:“我帮过一个人类,他推荐来的。”
扎尔斯不知道自己被推荐到洛克希尔街179号的真相,埃德温心里却对他的来历一清二楚:约克市警局负责人曾经遇到意外险些丧命,是他恰好经过搭了把手,那时格兰特刚“死”不久,对方和驱魔人协会对接过,知道他正缺个助手,于是单方面承诺要替他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
埃德温起先并没把这个承诺当回事,直到一个多月后扎尔斯拿着推荐信,牵着刻耳柏洛斯一脸茫然地过来敲门,他才意识到那家伙是来真的。
这些他没有告诉过扎尔斯,现在也不打算告诉艾文,简单解释了一句就岔开话题:“跟我说说,他是怎么受的伤。”
艾文皱起眉头,看了在旁边忙前忙后的缪恩和汉娜一眼,埃德温挑了挑眉,让他们先出去,艾文才把在森林里遇见扎尔斯以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但很有先见之明地隐瞒了自己用扎尔斯做诱饵引出守林人的那段,只说是守林人偷袭他们反被抓住。
“先说清楚,我没有杀它。”他怕埃德温怪自己杀了守林人害他们差点拿不到钥匙出来,先一步澄清道,“就走开了十分钟,喝了口水的时间,回来他就抱着那只兽的尸体在发呆了。”
“知道了。”埃德温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他先前不知道森林里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如果事先知道,绝对不可能让扎尔斯这初出茅庐的菜鸟自己进去。现在好在人算是回来了,可手臂上被黑焰烧灼的部分还没熄灭,如果不赶紧想办法,扎尔斯的右手可能会就这么废掉。
看出他眉头紧蹙是在为什么烦恼,艾文无奈道:“我受伤落入森林时身上也有灼伤的痕迹,但很快自愈了,应该是因为我等级比昂萨斯特高,他的黑焰对我伤害有限。但扎尔斯不一样,他是人类,喝了我的血也没有任何好转,我暂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办法是有,”埃德温说,“但要征求他本人的意见,先等他醒过来再说吧。”
艾文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那先给他重新包扎下,上点药?”
埃德温摆摆手,示意他要上什么药就去,自己则久违地从烟盒里取了根烟,走到露台上,关了门,把自己隔绝在房间之外。
不常抽烟,身上连打火机也没有,他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响指,用凭空窜出的火苗点燃了烟,深吸一口,熟练地吐出一口圆形的烟。
埃德温看着那个烟圈越飘越高,最终消失在夜空里,忽然皱了皱眉,掐熄了刚燃了个头的烟,。
他很久没有这么烦躁的时候了。
虽然对艾文夸大说自己有办法,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的方法是不是真的管用,因为在今天以前,应该从来没有人试过这个办法。而且如果他把这个办法告诉艾文,对方一定也不同意,说不定还会搬出半个长辈的架子来阻止他,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疼。但即使是这样,埃德温也认为这是目前可行性最高,又最不耽误时间的方法,没有之一,所以他才会想要这么做。
不过也只是他这么想,关系到扎尔斯的人生,他不可能越过对方的个人意愿自作主张,必须等他醒过来再征求他的意见。
他必须解决这件事,因为扎尔斯受伤完全是因为他过于自满,他应该负起全部责任,补偿对方。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困扰着他。
他想了好一会儿,努力分辨这点异样情绪究竟是什么,直到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水一般的月光洒在露台上,洒在他的脸上,他才蓦地反应过来。
他在担心扎尔斯。
扎尔斯在楼下喝了杯果汁,又吃了汉娜烤好的面包片,小小打了个饱嗝,站起身来:“我出去走走。”
“走什么走!”汉娜一把抓住他的左臂,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手,现在出去乱晃干什么?”
扎尔斯忍不住笑了一下,挣脱自己的左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又不用手臂走路,别担心。”
虽然只是睡了一晚,但他觉得自己像浑身上下生了锈,急需一点运动来找回状态,这才想出门走走。可惜汉娜抓着他死活不肯放人,扎尔斯跟她解释了好久也没有成功让她放行,最后只好忍痛放弃。
他端着倒满了水的杯子上楼,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回埃德温的房间。谁知他低着头走路没留意,进门时恰好迎面撞上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浴室洗漱的埃德温,对方手里的吊坠被他一碰,掉在了地上。
那是艾文做的护身符,“猎人的斗篷”,埃德温刚才拿着它在浴室里做什么?
疑惑归疑惑,自己弄掉的东西,扎尔斯也不好意思让他去捡,连忙跟着埃德温的动作一起匆匆弯腰低头——
他的嘴唇因为这个动作上的巧合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接触,轻轻擦过埃德温的脸颊。
扎尔斯愣了愣,触了电似的直起身来,脸上几乎立刻就开始燃烧:“对不起,我……”
不是有意的。
但……好像感觉还不错。
他慢半拍才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忍不住用左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感觉像在做梦。
不然他为什么会对埃德温有这种想法?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再次向对方道歉。
埃德温没把这个意外当回事,伸手捡起那枚吊坠,淡淡道:“没事。”
他还穿着睡袍,显然刚醒过来不久,扎尔斯看了他一眼,下意识道:“要吃早餐吗,还是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埃德温随口说,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睡不着。”
扎尔斯愣了愣,原本已经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想起什么来又抬眼盯着他看,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埃德温已经越过他走到露台门口,把吊坠随手丢在桌子上,背对着他问:“手疼吗?”
“不疼,有点痒。”扎尔斯诚实道。
他以为埃德温要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可他等了好一阵,对方只是声音平淡地开口:“过来坐,有些事要跟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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