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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议以后,陈冲令各部在绵竹四周大起土山,同时令各部向城中飞射箭失,不过这些箭失并不伤人,只是在箭杆上绑了书信,大约在半日之内,汉军很快往城中射进了数千封书信,都落在城中蜀人手中,而至于能起到什么样的效果,就只能静观其变了。
攻心的策略确实很快起了成效,是夜,外围的士卒听见城中颇有喧哗声,再登高远望城内,似乎有火光明灭不定,看样子确实在城中引起了骚乱。但规模并不大,城外的汉军还未来得及接应,城中的骚乱就已经平息了,并未能引起更大的暴动。这令汉军颇为诧异。
在次日寅时,绵竹守军突然开望椿门袭营,随即与北面的汉军展开激战。战场上杀声震天,在其余方向守备的汉军也都在睡梦中惊醒,遥望西北天迹的火光,作壁上观而已。很多投靠汉军的蜀人都诧异地出营眺望,昼夜交际之时,绵竹城垣隐藏在蒙蒙薄雾之中,听了一会,厮杀之声不见稍减,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这不禁叫他们颇为意外: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城内的守军竟然还有斗志出战,且颇有战力,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过了一会,全军果然收到了通报,说城中蜀人出精兵勐将交战,双方都颇有死伤。在汉军方面,助军校尉孔信被敌将枭去了首级。不过随着汉军各营逐步增援,蜀人打不开缺口,都从望椿门退回去了。
原来蜀人所出之兵乃是讨逆将军吴懿、安定中郎将刘循、蜀郡太守赵韪等部,人人皆着铁甲,用铁面具覆面出战。将士多是百战之余,而刘循统领的更是从牢中放出的亡命徒,远比一般蜀人难缠,故而汉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竟让他们突破了半里。
汉军助军校尉孔信见蜀人锋头锐不可当,就从侧翼横冲敌阵,意图造成蜀人的混乱。孔信自恃骁勇,这一路走来,又助长了轻视蜀人的风气,于是在入阵之时,身边只带了十余骑,他又用白色羽毛点缀铁兜鍪,在军阵之中颇为醒目。由于战况混乱,视线极差,一些弓兵不辨敌友,就朝戴白羽毛的地方乱射,竟杀伤了孔信的从骑,余众散开。孔信的身上也中了十余支箭,因为甲厚,没有受到大的伤害。
正在此即,与讨逆将军吴懿同行的刘循见到他单骑陷阵,旁边没有从骑保护,急忙提槊单骑回身挑战,良马对冲之际,两人挺槊对刺,因为准备不足的缘故,第一次都刺空了。但刘循眼疾手快,在孔信还没有抽槊的时候,他扔下自己的马槊,转而伸手去抓对方的槊杆,同时飞快抽刀,沿着槊杆向对方手心削去,一下削掉了孔信三根指头。孔信痛呼出声,紧接着就被刘循擒住脖颈,把刀尖沿着舌头软肉插了下去。鲜血顿时从口中汨汨外涌。刘循顺利地割取了孔信的首级,又牵走了他的坐骑。
这一仗,汉军虽然死伤不少,但却击退了树人的突袭。蜀人退得仓促,留下了不少伤者,都成了俘虏。汉军便通过审讯获知了不少城里的情况。从俘虏口中,得知斩去孔信首级的,是一名刘章之子刘循;城中还有高翔、樊友、詹晏、陈凤、陈式等勐将;而且刘章已经传信南中的董和军团,大约半月后便能赶到,在南安遥为声援。
而至于那些在城中作乱的蜀人,其实也并不多,大约也就寥寥数百人吧。刘章虽然外仁暗弱,但确实还是得到了绵竹本地百姓的拥戴,很多人都念及刘章及刘范的旧恩,所以并未随从。而后继续审讯俘虏,询问刘章的励军手段。原来在围城之后,刘章大开府库,给城中将士人人赏赐财货,又许诺说,等刘范回援后,必为他们请功赏田,他是这么说的:“去年张辽去迎奉天子,酿成何等大祸,兄长都尚且提拔了校尉。要是保下了绵竹,将军以下不足封赏哩!”话术虽然简单,但真金白银在眼前,本已颓废的蜀军军心立刻大振,才有了这一日破晓前的反击。
陈冲听说陷阵的是刘章之子,不禁感慨道:“光阴不等人啊,刘季玉的儿子都到了陷阵的年龄了。”
既然劝降不利,众将都来请战攻城,陈冲也顺势应允。由于孔信轻率陷阵战死,同他的从骑逡巡不前、救护不利也有关系。陈冲令孔信部下,全部身披白色抹布,作为主攻城西的先头。又令马超率军屯于城北竹林前,这是因为蜀人屡出望椿门,或还将故技重施。故而将最精锐的扶风骑兵屯于城北,随时准备迎击蜀军。
蜀军大起土山,开始勐攻绵竹城后,蜀军才知晓何为攻势如潮。头顶箭如排云,门下冲车与发石车不息,加上如波浪般的鼓声和喊杀声,真叫许多蜀人喘不过气来,只能负户蒙楯,在城上拼死抵御。绵竹城墙高峻完善,守城领军将军吴懿率左右亲信数十,亲上城楼,身当失石指挥防御。
作为百战老将,吴懿在军中威望极高,蜀人见主帅毫无畏惧,亲冒锋镝,无不感奋,乃将生死抛却,与汉军做殊死拼杀。接连一个昼夜下来,汉军仍不能突破。攻者死伤累累。尤其城西战斗最为激烈,土山上下堆满了白衣麻服的汉军尸体。那是孔信所部,被勒令先登夺城,多数战死在这一日一夜的激战之下。
汉军暂停攻城后,吴懿命将蜀军中伤者抬下收治,而令人将郡府府库中财帛抬上城楼,奖励将士。府中存银告罄,他就让人到刘章府中,向刘章请求拨付王府财货犒赏三军。其实王府的财货多被刘范带到江陵去了,其余人均不知情。刘章本可以回复已无钱财,但思虑一番后,还是将自己的私财全部献出,并对吴懿说:“宫中金银不多,但还有数千匹锦绣,也可以作为军资。”
此时子时已过,刚刚经历了长时间的恶战,城上城下都一片死寂,不管是蜀人还是汉军,恐怕大多都带着血腥味和汗臭疲惫地进入了梦乡。吴懿不顾劳累,赶到城北望椿门,透过垛口子仔细观察城外情形。他派人去叫陈式、刘循、高翔、樊友、詹晏等人,一起赶到城北商议。
陈式、高翔很快都来了,众人等了一会,仍不见陈式、刘循到来。苦等多时,却见从人独自返回,他说:“两位将军都说守城劳累,待到明日天亮再商议不迟。若有差遣,随时找人来叫就是了。”
吴懿无奈,只得对陈式等说道:“实不相瞒,城中粮秣虽多,但我手中能赏赐的金银却只有数箱了。”陈式等人早有所料,望着火把下吴懿布满血丝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吴懿用力拍拍陈式的肩膀,指着垛口外面漆黑暗澹的汉军营说:“要想守住城,须得再打个胜仗,才能激励将士。不要太气馁,再坚持一月,估计殿下的大军就到了!”
陈式慨然应诺说:“将军都舍身包裹,我等自然也不甘落后。金银不过是身外之物,别的不说,这城中十数万百姓都将性命托付在我们身上,我们都虽死不辞!”
高翔也连声应诺。于是又传令下去,召集所部精锐将士共有三千余人,打算在丑时时分再出去杀上一回。只是吴懿仍然惦记此前陈冲的策反手段,前夜虽然只有少数人闹事,但还在准备谋划的也不知还有多少,故而在等待的时候,他又问众人,可见有什么异常没有?几人沉思了一会,樊友忽然说:“我听说许文休公和陈冲有世交,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许文休就是汝南许靖,在孝灵皇帝在位期间,他主持月旦评,品评天下人物,为九州士人所知名。只是董卓篡权以来,他颠沛流离,先后到过河南、兖州、豫州、扬州、荆州、交州诸地,一直到了炎兴八年时才迁至益州。蜀中士林为此称他为“倜傥瑰韦,有当世之具,当为士人之指南”,只是蜀王刘范对他一直并不重用,只挂个闲职,留在绵竹偶尔问事而已。
吴懿听樊友提起这茬,顿时想起许靖这几日阖门自守,与郡府毫无联系,这令他浑身打了个激灵。当即挑了两百人,就往许靖府上奔去,把许靖全家上下抓个正着:原来他正在府中私挖地道,试图以此投奔陈冲。
但奈何许靖名声播流四海,身份极为敏感,吴懿也不敢自作主张,只好压着许靖及其妻儿去面见刘章,刘章见状也大感为难,他亲手解下许靖身上绳索,喟叹说:“我兄弟对文休公有何亏欠,竟欲就此远去?”许靖窘迫不已,低着头说:“既然为使君所抓,任凭处置便是。”但刘章以为此战生死未卜,杀许靖也不足以安人心,反而容易生出变数,便并没有下令处决,只是将他一家关押在王府地牢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