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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仿佛被柔软的牢笼圈禁起来,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去,反而越努力,就陷得越深,最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突然,好像从头顶开了个口子,终于呼吸顺畅了。
温令瑶大口大口地吸入新鲜空气,缓慢睁眼,丝丝缕缕的光线让眼前景象逐渐变得清晰。
视线聚焦时,对上另一双睁着的眸子,清冷夹着潋滟的桃花眼中,有灼灼的光倾泻过来,竟是比阳光还要温暖。
她觉得她肯定是在做梦,居然会从沈司衡的眼里看到温暖这种东西。
温令瑶再次闭上眼,想重启一下大脑,从梦境回到现实,头顶却飘下来一道无比清晰的嗓音:“醒了就起来吃饭吧。”
不,这肯定是在做梦。
现实里的沈司衡只会叫她加班,她不配吃饭。
温令瑶把眼睛闭得更紧,用强烈的心理暗示强迫自己从梦境里脱离出来。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一句人话。
正常的,像是那人能说出来的话:“不早了,我上午还有手术,没空管你。”
她再次尝试着睁开眼睛,依旧还是同样的画面。
熟悉的床,熟悉的卧室,熟悉的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梦里那种被封印的感觉,原来是她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动都动不了。
温令瑶张了张口,道:“沈司衡,你咬一下你自己。”
男人疑惑地皱了皱眉:?
温令瑶:“你看你疼不?”
沈司衡表情微变,就宛如看着个智障,抬起手用冰凉的指骨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疼不?”他低声问。
说完,替她把裹成一团的被子角扯开。
温令瑶这才被解除封印,又连忙攥紧胸前:“……”
沈司衡全然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目光凉凉地转身出去。
外科医生的手久经沙场,力道实诚,连骨头都比普通人的硬。温令瑶慢吞吞洗漱换衣,出去的时候,额头上还在隐隐作痛。
可更令她头疼的,是清醒后脑子里汹涌而来的记忆。
昨天从在酒吧睡着之后的事情她全不记得了。可在睡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当时脑子就好像被一股邪恶力量所操控,明明知道很危险,却还是忍不住去做了。
电话里她说出的每一个字,男人的每一句回应,都还在脑子里不停地打转。
温令瑶站在走廊口,看见餐厅里背对着她摆碗筷的男人,双脚就好像被黏在地板上,没法再往前一步。
“睡了十几个小时,不饿吗?”他转头问她。
温令瑶往挂钟上一看,八点多。
她昨天是下午和向薇去的酒吧,印象中天还没黑。
被男人目光沉沉地望着,鼻子里钻进诱人的菜香,她的胃也十分应景地咕咕叫起来。
温令瑶大窘,连忙捂住肚子,却看见男人不太明显地勾了勾唇:“快来吃吧。”
温令瑶不敢再看他,总觉得这男人如此平静,一定是等着秋后算账。于是她也不敢提,坐下来垂着眼睫,自动略过那段:“昨天……是你去接我的啊?”
沈司衡目光从汤碗边缘抬起来,轻飘飘落在她脸上,嗓音也轻描淡写的,仿佛她问了句废话:“你说呢?”
毕竟她清醒着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他的。
温令瑶暗骂自己嘴笨,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接着问道:“那我回来以后……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回来之前她绝口不提。
沈司衡哪能察觉不到这姑娘刻意的小心思,只由着她演,从善如流地回答:“没有。”
倒是实话。
她睡着了很乖,跟电话里对他破口大骂的时候判若两人,说话软软糯糯的像撒娇,还把毛茸茸的脑袋往人怀里拱,非要讲故事。
虽然那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故事。
见她像一个因为上课迟到躲过老师检查而沾沾自喜的小学生,沈司衡忍不住轻飘飘地扔出个小地雷:“还记得我是怎么去的吗?”
他观察着她的反应,看见她额头鬓角的绒毛都抖了抖,眼睫像蝴蝶翅膀扑扇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啊,你,开车去的?”
“之前呢?”男人潋滟的桃花眼看过来,比平时光泽更甚。
温令瑶下意识瞥了一眼,连忙局促地躲开,盯着盘子里的肉:“之前……那我哪知道。”
沈司衡唇角微勾:“记不记得你给我打了电话?”
“……”这男人是要将她的罪行公之于众吗?连条底裤都不留?
温令瑶决定装傻到底:“不记得呀。”
沈司衡眼底一道幽光淌过。
如果之前他只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那现在就是百分之百。
温令瑶这个说话的语气,这个平时少见的俏皮尾缀,明显就是在掩饰心虚。
比起她真不记得,这样似乎又更有趣一些。
沈司衡眼底泛起难得的笑意:“可惜了,那么多话你都不记得。”
温令瑶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豆腐:“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吧……我喝醉了,瞎说什么都不能当真的。”
“不都说酒后吐真言吗,我听着倒像是真话。”男人语气里也夹了笑意。
豆腐都快被戳成豆浆了,仿佛是她心慌的证据,温令瑶赶紧又从盘子里夹了一块,放碗里遮住,假装若无其事:“是吗?我说了什么?”
她就不信他能说得出口。
“说我是冷酷无情的冷血怪物。”
“……”温令瑶手指一抖。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
“活该没有女朋友,活该打一辈子光棍。”
“……”
她把豆腐喂到嘴里,压压惊。
“还有,骂我是狗。”男人目光灼灼盯着她,似笑非笑,“不对,是狗都不要我。”
“……”那不就是单身狗吗?
昨晚骂的时候没发现,她居然,还很有,逻辑?
虽然被揭了老底,但温令瑶不想示弱,淡定地把那块豆腐咽下去:“哦,那我觉得我说得挺有道理。”
“嗯。”男人垂下眸,淡淡地说,“我承认,之前是我不对。”
温令瑶蓦地瞪大眼睛,抬起头。
沈司衡慢条斯理地剔着鱼刺,语气却有十二分真诚:“我对他们过分苛刻,处事态度也有问题,以后我会试着慢慢改。”
他从小就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顶着各种各样的光环长大,无论学业还是生活上几乎都没经受过挫折,也从未被人质疑。
再加上是家里的老大,有个极不靠谱的弟弟和小他十岁的妹妹,责任感觉醒得过早,也过于强烈,潜意识里就想为身边所有人铺好路,而别人也理所应当服从。
这方面,他甚至比父亲还要专横。
但别人的学业和人生终究都是别人的,他也不是什么救世主,可以凭自己的双手打造出一个人人皆是精英的理想世界。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因为不同而精彩。
活了三十年,竟然到现在才有人令他清醒。
温令瑶惊诧得许久没动。
直到男人把剔完刺的鱼肉连着小碟子一起端过来,放在她面前,问她:“还走吗?”
温令瑶低头看着碟子里的鱼肉,心口突突跳着,一阵暖意也跟着涌上来。
她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没有让他看出一丝感动:“我又没犯错,为什么要走?”
“既然如此,祝我们合作愉快。”沈司衡看了她一眼,重新拿起自己的筷子,眉眼舒展,唇角始终挂着浅浅的弧度。
温令瑶吃完后,先把自己的碗拿进厨房,结果脚刚踏进厨房门,就忍不住惊呼起来。
砧板还放在水槽边,上面有切剩下的青菜碎屑,洗干净的炒锅还挂着水珠。灶台已经被清洁过了,厨房里散发着清洗剂熟悉的香味。
温令瑶讷讷地转过头,看向厨房外收盘子的男人:“你,你做的啊?”
她一直以为这顿饭是点的外卖。
毕竟她一个只会番茄炒蛋和土豆丝的俗气女人,实在难以想象一个看上去不染人间烟火的男人,居然能做出这么一桌丰盛佳肴。
“嗯,好吃吗?”他一边明知故问,一边淡定悠闲地端着盘子进来。
“……”这是多么显而易见的废话。
之前以为是外卖,所以温令瑶没有评价过一个字,因为对面坐的人是他。如果是向薇,她一定会激动地问是哪家外卖,好评回购一条龙。
沈司衡从她脸上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保持着唇角微勾的满意表情,把餐具整齐地摆进洗碗机,然后走到池子边,拿起菜板。
温令瑶连忙跑过去拦住:“不用了,我自己来。”
吃了人家亲手做的菜,还要人家帮忙洗菜板,她的情商和脸面都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沈司衡也不强求,出去清理完餐桌,才又进厨房洗手。
温令瑶识趣地侧了侧身,把水龙头让给他。
这房子户型不大,厨房空间原本就被餐厅压缩了一些,还做成封闭式,隔着一道门显得面积更小。水池前只有窄窄的一条通道。温令瑶原本占了一大半,这会儿两个人几乎挤在一起。她手里还拿着沾满泡沫的抹布,又不好退出去,只能任由他紧紧挨着。
身侧是无法忽视的男人身体的热度,还有淡淡的檀木香融在空气里,密不透风地将她包裹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体温和气味。这种感觉,让她再次想起那天晚上在他怀里的时候,手心的触感也逐渐回笼。
他这么忙,还有时间健身吗?是六块腹肌?还是八块来着?
如果是六块应该会更好看,她不喜欢那种特别夸张的肌肉男。
温令瑶脑子里天马行空,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匀称,虽然因为拿多了手术刀,指头上有一些薄茧,但丝毫不影响它的美感。反而比起毫无瑕疵的艺术品,这些朴素却华丽的生命的勋章,更让人挪不开眼。
温令瑶从小是崇拜爸爸的,也崇敬医生这个职业,虽然因此她自己常常被忽略,甚至也受到过伤害,但长大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崇敬并选择。
爸爸也有一双这样的手。
小时候爸爸还在家乡的社区医院工作,不太忙,会抱着她逗她玩,爸爸手指上每个小茧子都被她摸过无数次。爸爸说那是勋章,是医生的荣耀,她从小也想把那样的光芒戴在自己身上。
直到沈司衡关上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戛然而止,温令瑶才恍然回神。对上男人稍稍疑惑的目光,她整理思绪,一本正经道:“实验一阶段已经完成了,结果我明天会整理好发你邮箱,后续如果有需要调整的,你尽早跟我说。”
“嗯。”男人点了下头,在擦手巾上擦干手,眼底淌过不太明显的光,“收拾一下,一会儿跟我去吧。”
温令瑶愣住几秒,才问:“去哪儿?”
“医院。”
温令瑶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她已经坐上他车的副驾驶,看见车子从小区大门出去,开向与学校相反的附院的方向。
沈司衡居然真要带她去医院。
检查她有没有喝坏脑子吗?
他应该不至于这么……没脑子?
她也没问,宿醉后头还是有点晕,在路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到医院门口的停车场。
温令瑶用手背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解开安全带。
沈司衡这才跟她解释:“上午是和普外联台的手术,你如果想看,可以去看。”
温令瑶:!!!
当然想看。
还想摸,还想动手。
只不过现在的她,能看看就谢天谢地了。
温令瑶并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大脑短暂的宕机过后,十分认真地问:“这样合规吗?”
沈司衡将车子熄了火,淡淡地睨她一眼:“你是我的人,看个手术有什么不合规的。”
他眼神分明淡如清风,潋滟的眸底不含一点杂质,甚至是没有丝毫力度的匆匆一瞥,温令瑶却忍不住心跳漏了拍。
几秒之内,脑子里反复缭绕的,只有他清冽磁沉的嗓音——
你是我的人。
尽管知道他没有过分的意思,这话单纯得就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走吧,时间快到了。”他解掉安全带,推开车门。
温令瑶跟在他后面,进电梯的时候还在和向薇发微信:
【啊!!!!】
【呜呜呜呜我太激动了!!!】
向薇:【?疯了?】
温令瑶:【沈司衡要带我进手术室!呜呜呜呜!】
向薇:【?】
【你们的世纪大战结束了吗?】
【你又被他成功收买了?】
温令瑶:【……才不是收买。】
【但是好像也差不多。】
【我决定暂时跟他握手言和。】
向薇:【……】
【下次你就跟他双宿双飞吧。】
温令瑶:【???】
电梯叮地一声,紧接着男人提醒她:“到了。”
温令瑶像是做贼似的摁灭了屏幕,把手机放进兜里。
他们走的是医护通道,没有闲杂人等,一路上都是安静的。
换鞋,更衣,刷手,这些步骤虽然很久没亲历过,但身体里保留着的肌肉记忆,在全身上下所有的部位活跃起来。
这里的一切干净美好得就像一场梦境,直到水流浇在手背上那一瞬间,冰冷的侵袭让她思绪回笼,望向不远处手术室的门,才恍然感觉到真实。
那是她暌违已久的战场。
另一个医生从身后走过来,将手放在水龙头下,撇头看了她一眼,略有惊诧,然后望向对面的沈司衡问:“新带的学生?”
“不是,我的助教。”沈司衡淡淡回答,“严格来讲,算是徐老的学生。”
温令瑶忽然抬眸看了他一眼,男人却神色平静,把手消了毒,已经准备进去。
温令瑶正打算跟上,旁边的医生对她来了兴趣:“徐老的学生?那很厉害啊。”
沈司衡已经进了手术室,她只好留下来回应:“不敢当,还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福分呢,我就是跟着沈教授过来见识见识。”
“谦虚了。”中年男人满眼笑意,“我是普外的林旭,以后可以多多交流。”
温令瑶瞬间瞪大眼睛:“原来您是林主任……对不起啊,我刚才不知道。”
她正在努力回想着自己说话的态度是不是太过随便,不够恭敬,林旭并不在意地弯起眸,鱼尾纹透着和蔼:“不用拘谨,在这里大家都一样。”
进了手术室,她主动走向沈司衡,压低嗓音问:“你为什么跟林主任说,我是徐老的学生啊?”
沈司衡回头看了她一眼,眸子清澈淡然:“怎么,不打算再考了?”
“……”温令瑶抿了抿唇,目光微颤。
去年她的确是考上了徐老的博士,但因为个人原因,放弃了名额。
难道沈司衡还特地查过?
男人从她表情里得出了答案,淡声道:“那不早晚都是。”
温令瑶望着他,虽然男人口罩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但她依稀感觉到几分温柔。
而除却那几分温柔,她总像是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下台的那一瞬间,温令瑶才感觉到饿。
林旭在手术室门口一边捶着腰,一边看她和沈司衡一眼,叹道:“年轻人就是身体好,想当年我站几个小时出来,也跟你们一样半点儿事儿没有,现在这个腰哦……哎,疼疼疼疼!小沈你摸哪儿呢?”
“骨头没问题,您就是缺练。”沈司衡收回手,“多补补钙,健健身,还能多干三十年。”
“可别,我最多干到六十岁,这可真不是人干的。”林旭捂着腰慢吞吞往前走,“不说了,我找肖医生给我按去了。”
温令瑶太久没上过手术台,站了七八个小时也觉得腰有点酸,不过还没到疼的地步,稍微活动一下就好了。倒是有点担忧地看了一眼沈司衡的腰:“沈教授,您要去找肖医生按按吗?”
男人掀了掀眼皮,墨色的眸子看过来,夹着点飕飕凉意。
好像骨头里突然进了风,浑身发冷,温令瑶忍不住一哆嗦:“……那个,没事的话我就走了,我回去吃饭。”
刚迈出一只脚,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等等。”
温令瑶视死如归地闭了闭眼。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冒犯到了男人不能触碰的禁区,相比于林旭,沈司衡这个年纪的男人在这方面,应该还挺要面子的。
她回过头,无比认真地解释道:“我刚才的意思是,沈教授您辛苦了,还是早点去休息吧。”
我没有说您腰不好的意思……
她在心底默默地补充道。
说着,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腹肌上。
腹肌那么硬的男人,怎么会腰不好呢?男人应该有自信才是。
沈司衡视线也跟着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目光里夹着兴味。唇瓣微掀,却浅淡低沉:“食堂里有饭。”
温令瑶眼皮一抖,忙不迭点头:“哦,好的。”
原来他要说的是吃饭。
附院食堂的伙食不错,这在北城大学医学院是口口相传的话题。听说有人就是为了可以免费蹭附院的伙食,才报考的医学院。
虽然这原因听上去很扯,倒也不是不可能。
温令瑶尝过之后,觉得有点言过其实。至少,比她上午在家吃的那顿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边嚼着鸡肉,她一边不自觉抬眸看了眼对面的男人。到现在她也恍惚不敢信,那桌菜是他亲手做的。
他吃饭速度挺快,却几乎不发出声音,在她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解决了大半。但即便速度快,也丝毫不影响那种斯文风雅的美感,就像是嵌在骨子里的烙印,无论外表怎么变,都会从一呼一吸间泄露出来,告诉别人,他本该是那个样子的。
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在浑浊的人世间做一股清风,从俗世掠过,不沾染尘烟。
温令瑶盘子里还剩一半的时候,他已经端着光盘起身。
“晚上有会诊,我先走了。”沈司衡匆匆嘱咐她,“你吃完自己回去。”
温令瑶点了下头:“哦。”
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她拿起来一看,是微信里的系统消息。
温令瑶顿时瞪大了眼睛。
昨天转账的一万块没人收,被系统退回来了。
而且她转给的人是——
沈司衡?
她是该感谢他拾金不昧?还是冷眼旁观一个漂亮女孩子犯蠢的全过程,而无动于衷?
不知道这一万块钱,能让他把脑子里的记忆删除掉吗?
温令瑶正生无可恋地咬着筷子,微信又响了。
这次是沈司衡发来的消息——一个红包。
凭着人类本能,她很快点开这个红包。
里面静静地躺着元,就像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在嘲笑她犯过的蠢。提醒着她一夕之间,她在那个男人面前已然形象全无。
这一刻,过度歇斯底里的心脏接近癫狂。
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发出一条同款表情的朋友圈:
再喝酒我就是猪^_^
温令瑶虽然名义上还是沈司衡的助教,但最近已经不怎么回实验室了。那边全都安排好,也不是非得需要她,所以她几乎驻扎在医院。
各种普外科的重要手术和专家会诊,林旭都会叫上她观摩和旁听。
偶尔沈司衡也在,但他大多数时候是在忙自己的,两人不同科室,几乎遇不到。
时间对上的时候,她上下班会搭他的顺风车,但经常是错过的。
有时候上午从手术室出来,她才看到沈司衡早上发给她的微信:【我上班,带你吗?】
漫长的空白过后,她在上午十一点回过去:【刚下手术qaq】
然后毫不意外的,几个小时内收不到回复。温令瑶自己坐地铁回家,睡一觉,起来吃晚饭时再收到那人回信:【嗯,我也刚下。】
第二天早上她照常上班,沈司衡大半是刚从夜班下来,很可能依旧在手术室。
两人仿佛不在同一个时区。
温令瑶十分了解,这对于医务工作者来说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如果不是同科室同班的同事,很少能同频道聊天,或及时收到对方回复。
半个月来第一次吃火锅,向薇请客,温令瑶点了四大盘肉犒劳自己。
向薇看她像是八辈子没吃过大餐的样子,不禁咋了咋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刚从里边儿放出来呢。”
“有区别吗?”温令瑶舀了一大勺涮羊肉放碗里,“当你进了医院,就相当于半只脚踏进牢房。我跟你说我们食堂那伙食,不知道是谁说的好,我是真不觉得哪儿好。也可能我吃不惯吧,看他们都吃得挺香的……不过有一次,我发现我们陈护士长偷偷点外卖。”温令瑶叹了一声,“我要是有钱我也天天点外卖,问题是,那附近的外卖好像不太好吃。”
向薇望着她直摇头,没有半点同情:“那也是你自己选的。”
“是啊。”温令瑶一脸乐在其中的陶醉表情,“好不容易有机会回到医院,还跟着林主任那么厉害的专家,我可不得努力一点啊。”
向薇低头在锅里捞了一会儿:“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沈教授为什么会突然带你去医院啊?”
这个问题温令瑶同样困惑过。
她不是他学生,他俩也不同科,她作为助教的工作责任,只是给他看好实验室而已,他为何要做出这种看上去多此一举,却又正中她下怀的好事?
实在想不出合理缘由,最后她得到的结论很简单:“他大概是闲的。”
“瑶瑶,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向薇十分认真地望着她,低声问,“他喜欢你?”
温令瑶感觉心脏猛跳了下,摁住那阵蠢蠢欲动,不以为然地笑出声:“不会,你想什么呢?”
“可是我觉得沈教授那种男人,不像是会闲得无聊多管闲事的啊。”向薇郑重其事地说,“带你去上手术,认识那么厉害的专家,一来可以促进你学习,二来你们俩见面的机会也多了,怎么想都非常合理。”
“可拉倒吧,谁告诉你我俩现在见面的机会多了?”温令瑶漫不经心地沾着辣椒酱,扯了扯唇,“别说面见不着了,就连发个微信,你敢相信吗?同城快递都比我们回得快。”
向薇满脸担忧:“那这样很影响进度的……”
“要死啊,什么进度?”温令瑶用肉堵住她的嘴,“收起你乱七八糟的遐想。”
表面上,她急切地想要撇清两人之间的关系,可这顿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就像是身体里住着一只小猫,毛茸茸的小爪子不停地挠。
向薇十一长假想去上海找莫子熠,结果被关在家里七天,假期结束后彻底和父母闹掰了,搬出来和温令瑶住在一起。
临近十一月,天气越发干燥,温令瑶的手指每到这个季节就开始起皮,门锁指纹能不能打开,全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向薇最近每天晚上都在单位加班,不一定能在她之前回来,于是她努力记得出门前带上钥匙。
但人总有掉链子的时候。
更何况现在连门禁卡都能录到手机里,她已经太久没习惯带钥匙了。
这天晚上十点多到家,门锁指纹被她摁错了五次,换成密码还是错的。接着又试了几次指纹,直接锁到四个小时。
向薇今晚要通宵加班,准备明天省领导视察的材料,而且她大概率也没带钥匙。
温令瑶无奈之下只好给沈司衡打电话。
一边拨号一边在心底祈祷着,如果他现在在手术室,那她今天晚上就彻底完蛋了。
幸运的是,电话在几秒后就被接通,那边传来男人救世主一般的声音:“怎么了?”
如今他接她电话,不再是简短的一个字“喂?”,也不是客气的一声“你好”,并不怎么泄露出情绪的三个字,却仿佛带着一丝微妙的熟稔。
温令瑶听着心口发热,小声问:“你在忙吗?”
“没有。”男人淡淡地回答,“我在家。”
她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我家门锁锁住了。”
沈司衡微愣,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似乎不太理解:门锁难道不该锁住吗?
温令瑶这才发现自己语义不明,赶紧解释道:“是我密码输错太多次,它锁住了。”
“你等一下,我马上过来。”
“好。”
说是马上,可温令瑶在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他才终于过来。
这个点还在堵车,半个小时已经算不错了。
沈司衡拨开门锁盖子,上面显示着倒计时三个小时,他顿时蹙了蹙眉:“你是输错了多少次?”
温令瑶抿了抿唇,嗓音细若蚊蝇:“也就……十几次吧。”
男人转头盯着她,眼神里意味不明。
温令瑶连连解释道:“这个天气手太干了,而且最近总是用酒精……我也试过数字密码的,但是我好像记错了。”
沈司衡抬手看了看表,“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三个小时,得等到半夜。”
全都是自己造的孽,温令瑶像个犯错的学生一样低下头:“嗯。”
“要不你今晚暂时住酒店吧。”男人正经提议道,“明天早上,我再过来给你弄。”
温令瑶有点为难地抠着墙壁:“可是……”
沈司衡眉梢微动:“怎么?”
“没什么。”温令瑶摇摇头,“我不太习惯住酒店,还是去医院值班室凑合一晚吧。”
囊中羞涩这种话,是很羞于启齿的。
上个月工资交完房租后只剩三千块,她给宋曼青打过去一千块,余下的除去通勤,没剩多少,幸好这份工作包伙食。
手里总还得攒点钱,普通酒店一晚上两三百,她是真的狠不下心去花。
沈司衡静静地看了她两秒,似乎明白点什么,却又似乎没明白,她看见他只是神色淡淡地合上门锁盖子,转过身,“我送你过去。”
“谢谢。”
沈司衡开车带她回到医院,却没去普外的值班室,而是去了神经外科,他自己的办公室。
“医院最近查得严,你不当班,住值班室影响不好。”男人把门只合上一半,然后把墙边立着的折叠床拿到宽敞的屋子中间,展开,“我这儿比较清静,晚上没人来。”
温令瑶没跟他来过神外,才知道他居然有单独的办公室。
一般只有科主任级别的领导才会有单独办公室,沈司衡在医院并没有挂行政职位,没想到待遇也和科主任一样。
“这床被子是新的,如果你觉得冷,可以开暖气。”沈司衡帮她放好被子,抬眸一看小姑娘正在发呆,叫了她一声,“温令瑶?”
“啊?”温令瑶脑子里嗡了一下,猛回过神,“哦,好的。”
“那我走了。”沈司衡点了下头,手扶上门锁把手,“有事给我打电话。”
温令瑶正想着你人都回去了,打电话还能干什么,男人已经从外面替她关上门。
屋里安静得只有墙上时钟若有若无的咔哒声。
来的路上还迷迷糊糊差点睡着,这会儿居然困意全无,她站在屋子中央,打量起沈司衡的办公室来。
面积宽敞,但风格简单朴素,一整面墙的白色钢柜,一面干干净净的落地窗,落地窗前摆着实木沙发和茶几,和办公桌统一风格。
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着少说七八面锦旗,旁边墙上的书柜里,琳琅满目的奖杯和奖状。
大概是因为空间有限,不然她觉得还能更多。
温令瑶无比羡慕地叹了一声,拿手机拍了张照片给向薇发过去:
【看!我的毕生理想!】
【之一!】
沈司衡从办公室出来后,去住院部逛了一圈,值班医生看到他十分惊讶:“沈医生,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沈司衡淡淡地回,“37床情况如何?”
“我才去看了,伤口情况挺好的,也已经开始正常排尿了。”值班医生玩笑道,“沈医生这么放心不下自己的患者,不如就住医院好啦。”
男人挑眉:“你把值班室分我一半?”
值班医生笑了笑:“可以啊。”
沈司衡唇角微勾:“也不是不行。”
值班医生愣了下:“您不是逗我玩吧?”
沈司衡:“我是开玩笑的那种人?”
“……”那必然不是。
虽然现在上面查得严,正在打击滥用值班室的行为,但沈司衡大抵是个例外。他能主动在值班室待着,简直就是夜班的一大幸事,领导知道也不会说什么。
当天的值班医生连觉都睡得更安稳了。
半夜被叫起来几次,也都有惊无险。
第二天早上,温令瑶是闻着牛肉面的香气醒过来的。
揉揉眼睛坐起来,视线微微一抬,印着某家早餐店logo的袋子正静静地躺在茶几上,还是本市挺有名的一家。
满屋子都是香味,屋里却没有人,只有孤零零的她,和孤零零被摆在茶几上的牛肉面。
把手机拿过来一看,十分钟前沈司衡给她发了条消息:【给你买了早餐,查完房,回去弄门锁。】
温令瑶不自觉扬了扬唇,一阵暖意从头蔓延到脚:【好的。】
沈司衡要查房,她也要。吃完面她偷偷溜到值班室,洗漱更衣,然后跟着林旭查了一遍房,打了几通电话给患者预约检查。
她需要两个小时的假才能回去。
林旭听完她的理由,啼笑皆非,但还是同意了。
温令瑶彻底放弃了指纹,于是让沈司衡给她换了个密码。
男人调试完过后对她说:“好了,你试一下密码对不对。”
上次匆匆调完她都没试,正好指纹也还好用,所以到了昨晚她才知道自己一直记了个错的密码。
这次不敢再大意,她连着试了三次,确定密码是正确的。
沈司衡给锁换电池的时候,向薇回来了。
这是向薇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沈教授,虽然自己有个如花似玉爱入膏肓的男朋友,还是忍不住惊艳了片刻:“……你好啊沈教授,久仰大名。”
男人把电池盖合上,蹙了下眉,显然对这个“久仰”稍有疑惑,但他也没多问,只望着向薇淡淡点了下头:“你好。”
沈司衡先下去开车了,温令瑶想换身衣服再下去。
刚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向薇突然惊讶地问她:“瑶瑶,你买护手霜啦?”
温令瑶满脸疑惑,走过去:“没有啊。”
“那这是谁的?”向薇手里拿着一管新的护手霜,“这个牌子好贵的哎,一小管要几百块。”
“这个,我也不……”她嗓音忽然顿了顿,不自觉望向门口。
向薇也同时想到了什么,捂住嘴巴惊呼:“他送给你的?”
“不知道啊。”温令瑶从她手里拿过护手霜,装进包里,“我问问吧。”
“不用问了就是送你的,他一大男人,带什么护手霜?而且还是新的哎。”向薇激动地抓住她胳膊,“姐妹,我拿项上人头跟你保证,他绝对对你有想法!”
“……我还得上班,先走了啊。”温令瑶心里一团乱,赶紧落荒而逃。
到了车里,她犹豫好久才从包里拿出那管护手霜,“沈教授。”
男人开着车,目不斜视地“嗯”了一声。
“这个,是您的吗?”她往他那边举了举。
沈司衡短促地瞥了一眼,道:“我妹给我的,用不着,你拿着用吧。”
那语气,仿佛只是顺手处理一个闲置物品。
温令瑶舒了口气,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空。
回到科室,林旭正在给实习医生们开会,商量一名新收患者的手术方案。
“温医生,你也觉得可以做腹腔镜吗?”
温令瑶刚拿到患者病历,看了看,摇头道:“根据患者既往病史,我建议先检查一下心肺功能再说吧。如果存在严重的心肺功能问题,还是只能用传统方式。”
散会后,林旭叫住她。
温令瑶以为他是要继续讨论病例,表情严肃,站得笔直:“林主任。”
林旭笑了一下:“门锁修好了?”
温令瑶没想到他居然是问这个,讷讷地点头:“嗯,修好了。”
林旭挑了挑眉,接着道:“我听说小沈也请假回去修门锁了。”
温令瑶:?
中年男人望着她,难得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八卦神色:“你们俩修的,该不会是同一个门锁吧?”
“……”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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