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办公室里,气氛很凝重。
班主任坐在位置上表情复杂地盯着陆星辰,久久都不说一句话。陆星辰站一旁,也不敢抬头看老师,眼泪一颗接颗悄无声息地滴落到地板上,她背对着办公室的门口,虽然办公室是关着门的,但还是能从模糊的吵闹声中感觉到外面挤满了学生。
无论什么时候,围观群众从来不会缺席学校里任何的风吹草动。
过了许久,班主任终于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做自毁前程的事情?”
说话间,班主任还时不时瞟向桌上的那袋饰品,百般无奈。她很清楚陆星辰家里的经济情况,是能理解陆星辰为什么要这么做的,但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一中的校规向来很严,陆星辰深知这个错误的严重性。
她不敢抬头看老师,也不打算解释这么做的原因,无规矩不成方圆,错了就是错了。
班主任看向一直低着头的陆星辰,她打心眼儿喜欢这个孩子,不骄不躁,尽管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用功,低调。
“哎……我会尽力替你向学校说情,一时半会儿影响不了你被保送的资格。”班主任的语气,平静了不少。
面对这样的结果,无论是谁,都应该庆幸。
但对陆星辰来说,保送资格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正一点一点地撕扯,好像下一秒钟,就会疼的四分五裂。脑海里一遍遍浮现肖雪泥举报她的场景,那些像针一样直击她心脏的句子,还萦绕在耳边。
见陆星辰不说话,班主任又说:“星辰,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校规就是校规,我不会把东西还给你,而且校内通报批评也免不了,希望你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听到老师不会将饰品归还给她,心中猛然一颤,顿时才想起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向苏话交代。
她深知,班主任已经对她仁至义尽,尽管心中不知所措,还是带着浓重的鼻音感激道:“谢谢老师。”
后来,肖雪泥自作主张和别人换了位置,她们不再是同桌。陆星辰偶尔能看见对方以她能听见的音量和其她女生嬉笑打闹,那是她熟悉的曾经拥抱过的快乐。即便是在这种时候,陆星辰依旧忍不住羡慕肖雪泥,总是可以轻轻松松地融入别人的圈子,而她,仿佛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冷冷清清,孤孤单单。
下午放学,学校通过广播对陆星辰在学校贩卖饰品的行为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她如释重负——因为她再也不需要对肖雪泥说谎,就可以光明磊落地走去夏樊教室值日。
但她实在没心情去履行承诺,又不敢回家,生怕苏话看到她红肿的双眼会追根问底,损失了那么一大袋饰品,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苏话,饰品被上缴都是因为肖雪泥。苏话一定会对肖雪泥失望吧?可如果苏话知道肖雪泥这么做全是因为她的欺骗,那苏话一定会对她失望吧?
这么想着,陆星辰六神无主地踏出教学楼,不料被人狠狠地拽了回来:“下那么大雨,你疯了?”
陆星辰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顺着风的方向飘到屋檐下,落在她的脸上,冰冰凉凉的。有人撑着伞匆匆忙忙地往她这里跑,险些撞到她,还好身边的男生揪起她后颈的衣领,将她往里扯了一把。
陆星辰踉踉跄跄地回头,才发现身后站着的人是夏樊。
他穿着蓝白校服外套,目光清冷,面色微怒。
他问她:“谁干的?”
陆星辰皱紧了眉梢,思维迟钝,看着他愣神。
“我问你谁干的!谁举报的?”夏樊失去了耐心,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
陆星辰恍然大悟,那个通报批评的广播,相信全校师生都听见了吧。
她生怕被谁听见又误会她与夏樊的关系,左顾右盼,可因为雨太大,根本没有人站在这里躲雨,还来不及回家的学生都在教室里打闹或学习。
陆星辰这才安心,像汇报工作一样说:“老师说不会影响保送资格。”
显然,夏樊不关心这个,再一次重复:“我问你,谁干的!”
“你担心的难道不是保送资格吗?”陆星辰淡漠地扯了扯嘴角。
“当然不是!”夏樊脱口而出,
“谁干的重要吗?”陆星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不知道他在执着什么,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当然重要。”夏樊的声音固执而低沉。
他了解陆星辰那么小心翼翼的一个人,不可能是被学校发现的,只能是有人举报。可举报也只能是他举报,除了他,谁都不行。陆星辰当然不会知道,夏樊在听到广播的那一刻,恨不得把罪魁祸首狠狠地揍一顿。
“这和你没关系。”陆星辰的态度异常冷漠,为了躲避他,扭头毫不犹豫地冲进雨帘。
周围一片白茫茫的,她什么也看不清,大雨浇湿了她的头发,冰冷的雨水裹夹着冷风侵袭着她的身体,她忍不住一阵哆嗦。
在春末夏初的气温下淋雨,不是一件痛快的事情。
夏樊觉得她不要命了,赶紧脱下校服追了出去,迅速地挡在陆星辰的面前,他将校服盖到她的脑袋上,大声吼道:“告诉我有那么难吗?”
陆星辰没有想到他会追出来,颤抖着唇挤出一个字:“有!”
说着,她绕开夏樊,继续往前走。夏樊急速上前,拽住了她的手臂:“跟我走!”
他只想拉她回去避雨,却不知自己握住的是陆星辰被桌角撞到的手臂位置,疼得她的小脸皱成一团。
许是疼痛感和夏樊的不依不饶一并刺激着女孩的神经,她勃然变色,奋力甩开他的手,声嘶力竭:“你那么想知道,我全都告诉你!是雪泥!是我最好的朋友肖雪泥!满意了吗?”
夏樊缄口结舌,满脸震惊。
这下子陆星辰已经没办法冷静,仿佛被人打开了身体里的某个开关,所有的委屈铺天盖地朝她涌来,她嚎啕大哭:“你知道又怎样?是帮我去教训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还是和她站在一起指责我满嘴谎话?”
“夏樊,在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教训她的人是你,最没有资格质问我的人也是你!因为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你!你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夏樊不明白,他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只能静静地看着她哭,一下一下地抽动着肩膀。
雨声很大,淹没了陆星辰的啜泣声。许是他的沉默,让陆星辰渐渐冷静了下来,不知是因为她哭得太厉害,还是因为她头顶上的校服已经完全湿透,挂在她的头上很有分量,让她有些晕眩。
夏樊忽然想起什么,笨拙地摸索着口袋,掏出一沓钱塞给陆星辰,哆嗦着说:“东西被缴了,一定损失不少,你先拿着这些,我再……”
他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帮到她。
陆星辰紧紧地攥着拳头,怎么都不肯接夏樊塞过来的钱。
她红着眼睛说:“补偿吗?以什么身份?朋友?还是仇人?夏樊,我不需要你帮我,你也没必要在同情和仇恨中纠结,我过得怎么样,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除非,你为了你妈妈想报复我,否则,不要再靠近我,也不要施舍我任何!”
现在的她,恨不得撇清自己和他的关系。
夏樊被她夹枪带棒的一番话弄得云里雾里,他不管她的抗拒,使出蛮力掰开她的手指,把钱塞到她的手心,谁知他的手刚放开,陆星辰就把钱扔了回来:“我说了我不要你的东西!”
夏樊好笑地看着她,不去管已经掉在地板上的钱,他像个孩子一样和她赌气:“你现在问我要以什么身份?我请你喝奶茶的时候,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是以什么身份接受的?你那么不稀罕我的东西,你有本事把它们都吐出来啊!”
陆星辰凶狠地瞪着他,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调头就走。可没走几步,她忽地想起什么,又气势汹汹地回头,将挂在她头顶上的校服狠狠地摔到夏樊的怀里,可是夏樊没有接,校服摔到地上,被雨水无情地冲刷着。
陆星辰一字一句地发誓:“我欠你的,一定会全部还给你!”
不就是几杯臭奶茶吗?等她有钱了欠一杯还十杯!
可当她转身离开之后,又忍不住哽咽起来,她从来都没有怪过谁,只是一想到肖雪泥,就没办法接受夏樊的帮助。她明明那么渴望别人的靠近和理解,一心想要逃离生活了十多年的孤单星球,可当有人好心给她找了一个出口,她却害怕离开,冲动地把唯一的出口给堵上了。
不得不承认,她在自作自受这方面很有天赋。
夏樊看着女孩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黯然神伤地垂下头。他安慰自己,也许他只是不合时宜地打开了她发泄的开关,可看到脚边受尽雨水洗礼的校服和钱时,还是抑制不住翻江倒海的失落感。
他只是想对她好一点,这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每一次靠近,只会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