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着上海城市作战的经历,林振堂当然知道城市作战的危险与诡异。
听到杨安平淡地说道“算是吧”三个字,林振堂蓦地想到了那天坚守阵地的最后时刻,在他被背下阵地之后,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伙夫曹有根会告诉他,就是面前的这个学生娃娃在关键的时刻阻止了小鬼子,这才有了援军的顺利接防。
丢掉阵地,对于一个军人来说,就无异于真正的耻辱。听到阵地没事,当时林振堂便因为内心没有了那份压力再次昏睡过去。也正是那极其短暂的第一次见面,杨安在林振堂的内心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想到杨安现在还惦记着曾经一起战斗的兄弟,林振堂感慨万千。
和林振堂一样,四眼连长知道事情绝非杨安语气那般风轻云淡。想到杨安来到一排短暂的十天,便与四连一排的兄弟结下了生死之谊,他一样认为杨安与李增营的几个兄弟一定会有不凡的故事。
国军退守苏州河南岸,虽然是有计划地撤退,但是战斗仍然十分激烈。上海城区的日军犹如附骨之蛆,对国军死缠烂打,大有尾随国军一追过河之势,但是国军却并没有给日军留下这样一个机会。
国军撤守苏州河之后,由于中央作战军作战正面已经缩小,第三战区便撤销了中央作战军,中央作战军总司令朱绍良调西北地区,将战区正面为左右两个作战区,分别由陈诚、张发奎指挥。左翼作战军指挥第15、第19、第21三个集团军,将第9集团军划归右翼作战军序列。指挥序列的调整,无异于临阵换将,当然也是用兵大忌,这对于右翼战场的指挥来讲,多少还是有一些不利的影响,这是后话。
日本上海派遣军第9、第3师团在攻陷大场后第三天便进抵苏州河北岸,松井石根针对国军防守态势,作出了新的部署:“主攻保持在北新泾至陈家桥公路两侧地区,第3、第9师团于11月2日前渡河,第101师团面对南翔方面的敌人,掩护军主力的右侧。为便重藤、永津两支队担任扬子江方面的作战,由第13师团接替该两支队的守备任务。”
在彭善第11师在洛阳桥、顾家浜一带与日军第13师团相持激战之时。10月31日上午,日军第3师团在炮兵、航空兵猛烈火力支援下强渡苏州河,在周家镇、刘家宅附近与国军第88师、税警总团发生激烈的战斗。次日,日军第9师团的右翼部队也开始强渡苏州河,一度占领姚家渡。国军第171师、第54师、第87师、第61师、第78师陆续增援阻击,日军第9师团进到南岸的部队陷入国军围攻之中。激战到11月3日,第36师投入战斗,接替税警总团。日军少数部队渡过苏州河,但是被阻止在南岸阵地之外,日军主力还被阻止在苏州河北岸。
为了切断北新泾镇地区国军与南翔国军之间的联系,并威胁国军正面部队的侧翼,松井石根再次命令掩护侧翼安全的第11师团投入战斗进攻江桥镇。
第36师106旅212团李增营上士彭狗子从前线返回师部不久,便被宋希濂改名为彭一苟,提拔为师警卫排少尉排长。没有过多久,宋希濂被提拔为第78军军长(仅辖第36师一个师,同时兼任师长),这样彭一苟又跟着水涨船高成为第78军警卫营副连长。
从军指挥部了解到第212团在薛家墅一带的战斗情况,彭一苟忧心忡忡。
癞子伤愈归队,便被安排到重建的李增营原连队担任排长。自个的兄弟升官当排长,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一想到李增营所剩不多的“老人”,一想到自己排里的搭档天天打仗,彭一苟总会担心还能不能见到自己的兄弟。反正,因为李增营主力的覆没,原来连队幸存的每一个“老人”,在彭一苟的内心都变得无比金贵。
师部和军部,相对于一线营连来讲,安全边际要可靠得很多。也许是因为在警卫连安生了一段时间,彭一苟似乎慢慢习惯了这种安生。如果,不是每天前线传来的枪炮声提醒了他,他甚至都会有一种错觉。
激烈的枪炮声时刻提醒着彭一苟,小鬼子和自己有着血海深仇,他不能忘记小七兄弟死在自己的怀抱里,也不能忘记李增营主力惨遭火攻而覆没的壮烈。枪炮声警醒着彭一苟,要尽快返回前线。但是,每每看到宋希濂信任和喜欢的眼光,他都找不到理由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不知道宋希濂为什么喜欢自己这样一个大头兵,但是他知道宋长官是真的喜欢自己。
第36师106旅212团薛家墅村阵地。四连长连长带着一排长癞子和其他连队军官在村头勘察地形后,各排便按照命令明确的位置进入战斗位置。
伤愈后,癞子谢绝了彭一苟的挽留,没有留在军部,直接重返第36师106旅212团二营。这个二营,就是原李增少校二营。
癞子走近碉堡的那一刻,感觉到一过性的恍惚。这种恍惚,从眼前一闪而过,旋即带来的是双眼的刺痛,仿佛就是眼前这座碉堡突然砸进了视野一般,仿佛砸到了他的眼球,仿佛砸到了他的眼底,砸到了他的心底。
癞子微微镇定了一下心神,但这座碉堡给他带来了更加深刻的痛楚。这一刻,他的脑海里掠过八月下旬李增营的那一场主攻任务。李增营的兄弟们,就有为数不少的人倒在了日军碉堡前。日军的碉堡建设在城市里,往往依靠坚固的建筑而设,突然蹿出的火舌,才让人发现那是一个秘密而坚固的碉堡。
那时,兄弟们对日军的突然出现的碉堡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咬着牙骂小鬼子只会缩在乌龟壳里打仗,没有胆量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
虽然一个个乌龟壳被李增营炸了个“内焦外黑”,但仍然难解人心头之恨。直到现在,癞子都忘不掉兄弟们前进道路上一串串血色的脚印,都忘不掉那一具具被子弹打烂的身体。
癞子的鼻翼不由地痛苦地抽搐,似乎那牺牲就发生在昨天晚上。
想到坚守米铺那场战斗,想到自己被小鬼子刺刀挑起,癞子身形不由微微一颤,一股羞辱从内心生起。旋即,这份羞辱变成了怒火,从心底燃烧起来。
就在怒火从心底升起的时候,癞子突然想到了那个娃娃脸小子,忖道:“那晚,要不是这个娃娃脸在米铺的楼上照应,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藏在乌龟壳里打鬼子的机会了。”
想到杨安,癞子的内心充满了感激与欣赏。
薛家墅村设有三座碉堡,中央碉堡就是癞子一排值守。这个碉堡就在面向苏州河方面的突出部。但是,因为左右侧两棵茂密的大树,加上正面还有老百姓种植的苎麻,刚好掩蔽了这座碉堡。
癞子扶着前面主射击孔,眼睛里闪动着晶莹,他乘着身边兄弟没有注意,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润,这才收拾起内心的伤痛,认真地观察起来。
尽管射击孔外有一小片苎麻,但并不妨碍观察和射击。透过苎麻地,癞子看到了开阔的射界,不由地微微冷笑,暗暗地骂道:“狗日的小鬼子,现在老子也有了乌龟壳,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看老子不打爆你的狗头!”
骂过这句话,脸上浮现一丝惬意,旋即又诅咒道:“小鬼子,这里就是你们的坟场!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