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言嵘需要她,所以她来了
言铮盯着撷芳殿紧闭的大门定神,又恢复了冷静的神色,“内殿是不是无人侍候?”太医是刚才进过内殿的,所以知道里面的情况,“正是,唯一一个宫娥也已经被送去隔离了。”
“那无人侍候王妹起居,”言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依旧为妹妹做着安排,“谁去照顾公主殿下?”周遭有不少宫娥是没有接触过言嵘的,所以此刻都守在了此处没能被放走,而这些宫娥大部分是最近几年才来的,跟言嵘相处的很少,没有什么感情基础。
又听太医说公主可能也就这么两天的光景了,又得的是传染病,自然没有人肯再去冒险做这苦差事的,因此全场鸦雀无声,即便言铮问了两遍,声音也有些阴恻,大家身体抖了两下,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言铮知道她们的心事,也不挑破,只是随手指了一个自己身边时候的御前宫娥,“那就你去吧。”被点到名的宫娥身子抖了两下,还是壮着胆子回话,“回陛下的话,婢子不愿意。”
陛下素来对她们这些宫娥侍官态度不错,从来不会苛待,也会耐心听他们说话,可尊卑有别,对方是这大梁的君主,她只是小小的尘埃,本没有什么可比性,但她还是要表达自己的想法,即便是陛下要治她临阵脱逃罪,她也认了!
她掀起裙摆跪倒下去,双手贴额再俯首叩地,行了最大的梁礼,“公主殿下身患疫病,婢子不是怕死不肯侍候,只是婢子今年已到出宫年纪,家还有父母双亲尚待侍奉,婢子死了不要紧,家白发考妣无人照料,婢子心有牵挂,故不得脱身,婢子自知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婢子毫无怨言!”
言铮没有发怒,只是蹙了蹙眉,旋即吩咐了刘贤,“替她去尚务司寻个差事,罚一年俸,不必在御前侍候了。”刘贤应了,旋即对着宫娥道招手,“还不快谢过陛下。”
这话就相当于陛下不责怪她不愿去了,但身为御前宫女,公然抗旨,自然是要罚的。宫娥谢过了陛下和刘贤,利地爬起来退到最后等待安排。
“我来吧,”外殿里忽然传来了声音,言铮想起来,那里面的正是苏寅,那个王妹新收的小侍卫,但听闻不是很听话。只听苏寅道,“你们没有接触病人,都不用进来送死,我反正已经接触过了,我也不怕死,我来照顾公主吧。”
“这……恐有不妥,”刘贤对着言铮小声道,“公主金枝玉叶,且男女有别……于公主名声不利啊。”
毕竟苏寅只是个侍卫,不是驸马,更不是重臣贤士,以前的名声也不是太好,至少在神武军营里一直都处于黑名单。言铮自然有这个担忧,日夜照顾自然免不得亲密接触,就算妹妹自己无所谓,但大雁宫的名声还是得要的。
但眼下无人敢去,他怎么能让妹妹一个人待在这里呢,所谓的名声也没有妹妹重要,言铮想了想便道,“也好,既然你……”
“老奴参见陛下。”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忽然打断了言铮的话,在大雁宫里敢直接打断他的话的人寥寥,起码连言嵘平时也是不敢的。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卢嬷嬷。她是从大雁宫正门经过通报进来的,因她本身就住在这里,所以御林军早就熟悉她,无需禀告言铮才能放人进来。
她发现言嵘借着消食的名义去了大雁宫,便急匆匆地赶来了,没想到正好赶上了这一幕。
言嵘为什么患病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这种时候言嵘需要她,所以她来了,“老奴是看着小嵘儿长大的,自幼便与她亲厚,如今她出了事,老奴自然不能不管。陛下放心,老奴也没几日好活的了,公主在一日,老奴便护她一日,老奴不怕死。”
说罢便向着言铮屈膝行礼,“还望陛下恩准。”言铮上前一步搀扶起了她,“免礼免礼,卢嬷嬷不必如此拘礼。”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卢嬷嬷了,”她是照顾言嵘长大的嬷嬷,有她亲自照顾妹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言铮也放心,,“王妹病重,还望卢嬷嬷好生照料。”“陛下言重了,本是老奴分内之事。”
卢嬷嬷望向了撷芳殿,她在这里住了很久,从言嵘从东宫太子妃那里包裹着襁褓送到这里来时,就是她接手了照顾言嵘长大的任务,如今一晃都十五年了,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她身在大雁宫,也知道些此次的疫情到底有多严峻,连乾坤馆和济生堂联手好几日都毫无头绪,如今公主也得了这个病,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但她也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害怕什么呢,若是此次闯不过去,那就让阎王爷将她们一起收了,黄泉路她也陪着小嵘儿走,两个人不孤单。
有了卢嬷嬷在妹妹身边,言铮也放心一些,依着徐太医的嘱咐先去了消毒房,几番查探的确没有异样,这才重新回到了正阳殿。言铮有很多事情还没想明白,他需要整合所有的信息,全面复盘。他坐在案几前,面前堆放了很多资料,他一张张看过去,重新在脑海里梳理前因后果。
之前他假意放松警惕,设下圈套引出鲛人隐藏在大梁皇室内部的内鬼,事情的发展也如他所料,并无多少差错,只除了金陵的疫情没有防住,这点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不是鲛毒,也不是其他鲛人惯用的伎俩,就是彻彻底底的一场瘟疫,到底源自何起呢?言铮细细思索近日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从他回京即位,到迎王妹回大梁,再到察觉薛城秘密入梁,再到现在,所有的事情他都有迹可循,都能想通,所以到底遗漏了什么?
长桌接龙,铺就所有资料用图,言铮在案几前走动,走至末尾再次倒推,终于发现了令他觉得异样的事情。如果说疫情的出现莫名其妙,那问题一定就在疫情爆发、通报之前,是谁第一个发现病例的呢?
城郊疫情是霍以君通报的,说是梁值发现城郊出现不少病例,还有人因此而死,但他不是大夫,也不通医理,如何能知晓呢,当时和他在一起的是谁?
在梁值出来传话的同时,那里一定还有人留守,否则梁值不会执意要返回城郊,言铮发觉自己对城郊、尤其是梁值再次返回之后到放出信号弹引来神武拿下妄图逃走的鲛人之前,这段时间的经历是空白的、他不曾知晓。
而当时驻守在城郊抗疫的是应急司司远余杭。
“宣余杭,不必亲自进宫,让他把驻守在城郊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叙述下来。”言铮吩咐,“兹事体大,火速去办。”
“是。”刘贤立刻领命拟旨,御林军快速办事去了,言铮坐下来重新思索,面前几张纸还没看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突然有御林军汇报,“陛下!公主殿下情况不好,太医让您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言铮没听清他后半句话,脑子一懵,只听到前面说公主殿下情况不好,立刻就起身往撷芳殿去。刘贤拉他,“陛下三思,去不得啊。”
“您不仅是公主的兄长,更是整个大梁的支柱,陛下慎重。“既然太医先前已经说过,如果公主自己扛不过去,剩下的时间也就不多了,正是发病期,传染更是厉害,陛下身为大梁国主,此刻自然要躲避以免染病才是。
言铮试图挣脱开他的胳膊,刘贤却扯得更紧,“朕若连自个妹妹都守不住,怎么守大梁?”“陛下,”刘贤是经历几十年伴君生涯的老臣,在先帝还在时便在这大雁宫了,他见的风浪自然比言铮更多,“身为国主,不得莽撞行事,有些选择不能不做,有些人注定守不住的。”
帝王这两个字看着光鲜亮丽,风光无限,可是只有真正身处高处方才知道高处的冷。帝王可以做到很多大家都做不到的事,可同时也多了很多限制,要守这国家,必得先国后家,是注定要牺牲一切的,自己的亲人、爱人、甚至是自己的自由。
帝王是荣耀,又何尝不是枷锁,将皇位之上的人永远困在深深的宫墙之内,大雁宫这只大雁,永远都不会起飞,永远都将留在此处守住大梁。
言铮将自己胳膊扯出来,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朕说了,朕有分寸。”他没有回头,径直去了撷芳殿的方向,刘贤也没有继续阻拦,只是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或许陛下真有分寸吧。
陛下少年出使他国为质,经历了常人都无法忍受的苦,没有人能期许他真能全身而退,即便是先帝也不得不将培养长公主作为备选方案。而陛下登上皇位之时还年轻,还是个少年人,可他接手了大梁掌舵的位置数年,大梁没有因此失去方向左右摇晃,甚至扎稳了根基,扩大了风帆,将这艘大船驾驶得非常稳当。
陛下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刘贤虽然活了大半辈子谨小慎微,但也愿意将自己的余生交付给陛下,交付给大梁,无论结果如何,无论陛下会做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不会离开大雁宫,离开陛下的。
倘若今日陛下就是要破这层规矩,非要留下他想留的人,非要强求老天让步,他这把老骨头也会帮助陛下登天,完成他想完成的事。为国尽忠,为君守道,即便杀身成仁,即便万劫不复,亦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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