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鹿道:“洛大哥好像会变戏法,都不觉得奇怪了!”
这木头人和他在石屋里看到的毫无二致,只不过此时却干干净净,周身布满了各色线路。
洛寂单掌一翻,手里又多了块点燃的灯芯糕,呈方形,长九分,糕香四溢,嗅来清心爽神。他把灯芯糕插入石缝中,露出来大半截,看去颤巍巍的,恍若随时都会折断。
四下里顿时亮起了白光,方圆五丈之地,照的是一片通明。
洛寂食指一点木人的左手,自下而上,顺臂滑动:“这一路是‘手少阳三焦经’,始于小指末端上行,自关冲、外关、四渎穴行至眼角丝竹空穴,接于足少阳胆经。随而散于胸腔,储于膻中,络于心包之内。”
侧头问道:“贤弟你可听得明白?”
阿鹿摇头道:“我听不懂!”
洛寂道:“那也无妨。日后要多学汉字,方能明白其间的道理!”指向足太阴脾经:“这一路起于脚趾隐白穴、行地机、冲门、天溪、大包等诸穴,交于手少阴心经。贤弟把这两条线紧记在心,存想于百会穴,顺红线一直看下去便了。”手指停在百会穴上,前入发际五寸处。
阿鹿当即存想于百会,依言瞧向两条经脉,牢牢的记在心里,转头道:“大哥,我看过兽皮纸上的图形,当时身体是一半热一半冷,现在一点感觉也没有。”
洛寂稍加思索,缓缓说道:“为兄也曾想过猎取神兽,以其皮毛和血浆来造纸,妄想独创一门秘法来绘制刀阵图。打算仅有天生重瞳之人,身世又和愚兄大致相当,务须鲜血喷溅在纸上,入梦方可习练。”叹了一口气:“然而人世间哪来的神兽?不料我之所想,他人业已成就,令人气沮啊!”
阿鹿道:“洛大哥,重瞳是什么?”
洛寂瞑视他双眼,两个瞳孔呈方,四个瞳仁忽分忽合,一道赤光乍隐乍现。
阿鹿敬羡道:“大哥的眼里有四个小方孔,在左右动呢……啊,又上下动啦!还有红光透出来……”
洛寂笑道:“贤弟的瞳仁和愚兄一模一样,何须羡慕?”
阿鹿愕然道:“阿耶娘从来没说我是重瞳啊!大哥却说我和你一样。”
洛寂迷惑道:“贤弟年岁几何?你明明是重童子,自己竟然不知道!”
阿鹿道:“我十六岁了。”
洛寂道:“是属猎犬的,那更该威风些!”
阿鹿搔首道:“在七孔子墓我踢到棺材盖,灰尘迷了眼睛,一睁开的时候,看那里都发红,后来又跟以前那样了。”
洛寂沈吟片刻道:“原来贤弟的方瞳为后天,但终归是重瞳子,实乃承天之佑啊!否则你上次观览刀阵图,看到第五柄刀时,便会走火入魔,安有命在?如此想来,沾肤色变其理之难易,变化之深浅,我辈弗能解也!”
话题一转:“这毒性咱们姑且不论,还是看兽皮纸罢,在虎皮囊里。”
阿鹿从怀里取出虎皮囊,既没让环蛇咬破,也不知兽皮纸是在何时放了进去。当下取出展平,瞑视穴位图,四个方瞳渐渐分开,瞧看半天却没有任何异样,奇道:“我自己看图形的时候,这些小箭头好像在射我的眼睛,现在怎么没动静?”
洛寂笑道:“刻下你有六十年的真炁,已经是脱胎换骨,自然无妨了。”
阿鹿道:“我还见过大字小字,都是一闪一闪的,转眼又全不见了。洛大哥,你能告诉我上面写得是什么?”
洛寂道:“一面是‘阴阳逆转’,一面是‘刀阵图’。”面现疑色:“我看这字体为何十分的眼熟?而且笔底龙蛇,更胜愚兄多矣!然而刀阵图右上角应有‘绝尘一刀’四字,‘阴阳逆转’也该注明详解才对。”
阿鹿道:“那怎么练习?”
洛寂沉声道:“百会存想,手少阳三焦经。”
阿鹿立刻瞅向手少阳,从小指一路看上去,逐渐感到一股热气从手指处上行,转过头部至眼角又折而下行。右侧身体如常,左侧火烧火燎。
洛寂提高了嗓音:“足太阴脾经!”
阿鹿顿时转动眼珠,自脚趾拇一路瞧去,登觉足下升起了一团寒气,身体左侧炙热渐消,百骸遂感舒畅。
洛寂大喝:“循环交替,阴阳逆转!”
阿鹿心中存想,一觉胸似火炙,便望向足太阴脾经,一感如坠冰窟,即刻去瞧手少阳三焦经。
“莹果丹实”化为两股真气,在他体内循环不止:动与静,刚与柔,虚与实,冷与热并济,相互对立制约,又彼此转换依赖。强则俱强,弱则俱弱。
大约过去了个把时辰,阿鹿的膻中和关元穴起伏了一阵子,渐而趋于平稳。阳炁储于中丹田,阴炁储于下丹田。
洛寂点点头道:“可以练绝尘一刀了。”伸手便现一柄木刀,平空竖立在二人之间。
阿鹿一眼认出,这把木刀是挂在石屋的左壁,抓在手中却颇为沉重,不由往下一坠。他急忙松开兽皮纸,双手握刀,仔细观瞧。
这柄木刀呈黑褐色,以铁桦木制成,坚逾点钢,刀背前半尺有近两分的缺口。刀身左侧镂刻着一鱼五虫,一道剑痕划过了鱼鳃,柄中上刻“独影”二字。
洛寂左手一抬,兽皮纸飘曳到阿鹿的眼前,继而大袖一挥,地面顿现一片沙地。他足踏九宫方位,乾六、坎一、艮八;兑七、宫五、震三;坤二、离九、巽四:布武了二十八个脚印,倏又掠回原处。
阿鹿走近观看。
只见沙地上布武的足迹丝毫不乱,与兽皮纸下方的脚印毫无区别,就似放大了一般。
洛寂道:“刀阵须以轻功配合,这廿八足印是以奇偶之术合五方,初看有些繁复,然则熟能生巧。”萍飘在脚印上,展开了身形腾跃回旋,慢慢的演练。
他一边踏沙而行,一边讲解心法、口诀和运气之道。直至阿鹿牢记在心,方叫他葫芦画瓢,依样而为。自己站到了一旁。
阿鹿默念口诀,提气踏上了沙地,双脚顿时陷进了沙里,仍然继武奔行。霎时间黄沙滚滚,脚下杂乱不堪,一片的狼藉,禁不住停下来,耷拉着脑袋,沉默无语。
洛寂满面挂笑,虚空一抓,泥沙复归如初,足印依旧。
如是一个指点,一个习练,不觉过去了两个时辰。
洛寂屈指一弹糕花,说道:“运气的法门差堪可用了!但这四十五柄刀不是四十五招,更不可遵循常规俗理,应当瑰意奇行。”
拿过木刀,徐缓使将开来:“刀法以劈、斩、撩、抹、刺、压、削等为主。唯有将这四十五式融为一招,方能现出刀阵。设若刀式已融合到第三招,那与敌交手之际,四个瞳仁就会看到对手的兵刃、暗器离你越近越慢。纵然是蚊蝇漫天,亦可随手捏弹,仅凭贤弟之意了。”
独影递到阿鹿的手里:“你毒患尽除之时,即为刀阵大成之日。贤弟便可博一席元辰之位,踏上四季天,与其他元辰共享时光倒流之尊荣,和父母在东陆团圆哪!”仰望洞顶,神情充满了渴望。
阿鹿道:“我和大哥一起去。”
洛寂道:“贤弟历经惨变,此刻能吞服莹果,自然是天意!日后你会发现身体有意想不到的变化,到时不必惊异。当你的内力突破至上元,草木皆不亚于神兵宝刃,闲暇务要好生琢磨其中的窍脉。”面孔一板:“时不与我,你怎地停下来?”
阿鹿道:“大哥讲的劈、刺、斩那些我是懂了,剩下的还有点不明白。”
洛寂一怔,随即展容道:“切问近思这很好。原来贤弟是不得要领,愚兄倒错怪你了!”登即连比划带说,何为削抹,何为挂格,详解一番周天运行之道,任他自行习练。自己仍站一旁不时点拨。
阿鹿迷津渐破,足迹已然丝毫不乱,刀势飘逸灵动,挥洒自如。而那兽皮纸也始终在眼旁尺许,随他的身体回旋飘曳,仿佛通灵了一般。
洛寂奏完三首不同的曲子,忧虑道:“贤弟愤抑于心,仇恨便犹如洪水大潮,迟早要溃决心坝。主因全在你胸臆难抒,是故练功稍有不慎,毒素就将慢慢扩散,腐蚀浑身的经脉,最终化为一滩血水,到时晚矣!
然而吹奏骨笛可调血脉,定胎息,纳灵异之精,吐三宫邪气。贤弟只须每日吹奏一曲,用以遏制毒性,不可轻易间断。况你我兄弟并非邪魔外道,万不可成为毒人!倘若以毒功克敌致胜,那不是吾辈所为。”笛子放在阿鹿的手上。
阿鹿端详着骨笛道:“洛大哥,我不会吹。”
洛寂道:“如果骨笛配以上乘的内力吹奏,亦可杀敌于无形!儿时愚兄也不会,都是自己找窍门,只要功夫深,没有学不成的。何况我吹弄了半晌,竟未扰你修炼,可见贤弟已经迷醉其中,魂驰艺海了!”
阿鹿道:“大哥的话我会记在心里,只是吹笛子……我,我恐怕不一定行。”
洛寂道:“而今你虽具一个甲子的内力,却不能完全发挥出来,周身的穴道尚有多处受制于人。贤弟不仅要苦练刀阵,更须时常摸索吹奏之法,勤习骨笛,莹果丹实才能全部化为己用!借以时日,你会神功护体,全身的经脉俱为丹田,与敌无须移宫挪穴,被点亦无妨也。”
突然间摇摇晃晃,一指岩石道:“贤弟要安心习武,三年后离开伏龙洞之日,记着点燃这块灯芯糕,从此洞内再无虫矣!为兄拜访大匠去了……”
身子蓦地里飘起空中,宛如风之残烛,悬空摆荡,一交跌将下去,登时不见了。
阿鹿失声大叫:“阿耶,洛大哥……”猛然跳起来,身子却飞上了洞顶,立时唬得骨软筋麻,“啊呀”一声喊,紧接着摔落在地。他紧忙爬起来,痛得龇牙咧嘴,彷徨四顾,哪有洛寂的影子?
仰头望向洞顶,黑漆漆一片。环顾左近,明亮依然。
只见灯芯糕即将燃尽处,立着一块方糕,长短与其相近,却粗逾数倍。木人则斜靠于树干,骨笛、兽皮纸、虎皮囊均依次摆列,在另一块长方形的岩石上。
阿鹿不由打了个寒噤,喃喃道:“刚才是不是做梦了?可这些又是谁放在那的?我怎么还会飞起来,摔得也不疼呢?”洛寂的音容笑貌立时浮现于脑海,兀自言犹在耳,历历在目。
他回味了半天,心道:“我会好好学笛子的,决不偷懒!等练好了功夫,一定点亮灯芯糕,吹一个曲子再走,替阿耶大哥报仇。”眼望柏树林依然碧草如茵,然却没有沙地。瞅瞅满是小孔的衣服,粘液仍在。
再细看皮肤,齿痕密密匝匝的已然结痂,轻轻一抹俱落,不禁狐疑道:“怎么这样?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