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鹿进得洞口,停在一旁,卸下驴身辔勒等物,摸着驴鬣道:“你现在去找东西吃,快一点回来啊,以后咱俩做个伴吧!”
那野驴绕他转了一圈,旋即放开四蹄,奔到了绝壑的边缘,昂首悲嘶,蹿跳而坠,泉下追寻洛寂去了。
阿鹿怔怔道:“可能是阿耶对毛驴太好的原因,所以它也不想活了!”自己拉起驴车,顺着洞里的轮迹慢慢前行。沿途的杂草丛,两侧的涧沟里,时不时的传出来一阵阵簸动。原来是蝎子、蜈蚣、蟾蜍、壁虎等毒物,老远都躲着他。而成片的蚊蝇也在低空飞舞,只要他两腿走过,全呼呼飞上了洞顶。
行约里许,地面开始凹凸不平,拉车行走的十分艰难。
他歇足片刻,抱出洛寂的尸体,沿一条曲折的小路走去。所过之处,成群的仙鼠受到惊吓,扑棱棱四处飞遁,越往里走越感惊奇。
只见山洞里或高或低,高则几近百丈,低则六七丈许,山峦起伏,千姿百态,瀑布奔泻,暗流激涌。洞顶上相隔不远就能望见天窗,阳光不时的映射进来,可瞧见大片的森林和动物化石。
真是洞中有山,山中有洞,空气流畅,莫测深幽。
阿鹿又走约四五里地,看到一处较大的水潭,不由止住了脚步。他放下洛寂的尸身,心想合眼小歇一会儿,不料闭上眼睛便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却见一束阳光自洞顶倾泻而下,映照着大半个水潭,才知道是隔日三竿了。
他睡眼朦胧走近潭边,洗把脸清醒了片刻,把身上的物事均放一旁。两截铁链用树皮加固握在手里,像渔猫一样蹲在潭旁的岩石上,眼望水面搜寻着鱼儿。
只见一群群银灰色的小鱼儿在水面上跳跃,偶见几条大鱼也不过尺长,更叫不出来名字。但有大一点的鱼儿游过眼前,他即以铁链击打,几次险落水中,却不见游鱼翻白浮起,心下好生失望。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水中央窜起一条大口鲶鱼,接着又窜起一条团头鲂,随而鳜鱼、花鲢、泥鳅等四处乱窜。过了一阵子,五六条大鱼浮在水面上不动了。
阿鹿见自己离鱼儿尚远,铁链够之不着,而潭水又清澈见底,料来没不过头顶。于是铁链扔掉铁链,踊身一跳,立刻沉入了水下。他双手紧划拉,两脚忙蹬踹,总算游回到浅处,爬上了岸边,呛得咳嗽起来。眼瞧潭水寻思:“先要学会游泳才好抓鱼,不然怕要饿肚子呢!”
当即褪去衣衫,在潭水漫过肩膀处练习游泳,逐渐也找到了窍门,却只能刨水前行。
其时虽然已至暮秋,但伏龙洞里四季如春,潭水并不刺骨,只是稍微有些凉意。
他上岸抓起树皮,撕开一截细条,游到潭中漂浮的鱼儿旁,用树皮穿过鱼鳃游回到岸上。立刻去寻来柴草,用火折子取火烤鱼,顺便烘干了衣裳。两条鱼一下肚,精神顿时大好。
他穿好了衣服,便去洞外找到笛子,又分几次把米谷、棺木等扛到水潭附近。抱起洛寂的尸身自言自语:“阿耶娘说过:‘棺材抬不动的时候就可以下葬了。’但老神仙的身体很轻,好像抱着晒干的秸秆一样,魂魄飞走了才这样吗?可惜没人告诉我!”迈步朝前走去。
又走了十里左右,忽觉怀抱的尸身渐渐沉重起来,心想:“可能快到地方了。”话音刚落,尸体突然重逾千斤,他登即跌倒在地,高兴的大叫:“就是这啦,阿耶一定喜欢这里!”仰借洞顶射下的阳光,举目四望。
只见不远处青山陡峭,峻岭连绵,山脚下灌木茂密,溪水绕过高耸的榆林徐缓流淌。林内隐约露出石屋的一角,一群白头乌鸦正于此时飞落到屋顶上,然而并无鸦噪。
阿鹿好奇道:“那边好像有房子,也不知有没有人住?我去瞅一瞅。”跑进山脚的榆树林,果见一所陋室,以岩石和花梨木搭就而成。室内釜锅、汤瓢等灶具一应俱全。室壁的左首挂着一把木刀,西北隅立着个木头人,高矮与常人相仿,上面落满了灰尘。南北的石缝中横拉着两条绳索,宽距两尺有余。
他四下看了看道:“这地方挺好的,把阿耶葬在院子里吧。”转身回到尸体旁,使劲一抱尸身,差点闪了个跟头,不由惊道:“老神仙别吓唬我!你怎么又轻了?你要不喜欢,咱们去别的地方。”四顾茫然:“山洞这么大,阿耶会喜欢哪里呢?”一眼瞥见白头乌鸦自屋顶飞来,在身前的上方排成了一行,均朝西南方向振翅。
阿鹿道:“老乌是想给我带路吗?可要飞慢点才行啊,要不我跟不上你们。”群鸦似乎听懂了一般,立时向西南远翔,眨眼只剩一片小黑点了。阿鹿急道:“等等我……”提步随后追赶。
将转过山环,他怀抱的尸体又渐而沉重,不由得脚步缓慢下来,驰目张望。
便见前方小径的两侧青草繁茂,一把生锈的铁铲竖立在中间,四周较为宽阔。他疾步近前察看,发现左首道边有一个“棺形”的土坑,墒土中夹杂着硝石,坑内却无杂草,不禁脱口道:“这是谁挖的?除了我还有活人吗?”
放下尸体四下搜寻,未见人迹,大声喊道:“有人吗?你不用躲着我。”叫了几遍也无人应答,心想:“看着是新挖的土坑,正好把阿耶埋在这。”当即跑回水潭,扛来棺木,把笛子连同尸首一起顺入了坑里。
他摆正棺木,添土修整一番过后,供鱼祭祀,恭敬叩拜道:“老神仙,没有你我活不到现在!”使力磕一个响头:“阿鹿从小都没读过书,就算纸上有字我也不认识,也不能出去问别人,怕给坏人抢走了。”又一个响头磕下去:“我吐血才看见一截刀,也不知上面还有没有别的?阿耶有灵,请你和鹰神保佑我!”磕了三个响头之后,起身站立了良久,快步走回水潭。
是时洞内的光亮已暗,阿鹿摸黑去拣来柴草,分几次背到谭边,笼起火堆,登时光焰四壁,左近通明。他蹲身掏出兽皮纸,铺在地面上,以链刃划破左腕,血液滴落半截刀锋旁,急忙用右手紧按伤口,期盼着图形显现。
但见鲜血在纸上滴溜溜打了几个旋,随即融合在一起,并没有浸入纸内。
阿鹿道:“怎么不能渗进去?渗进去,渗进去……”等了老半天,血液也没能沁入纸内。
他伸手抓过一把燃尽的草灰,敷在伤口上,撕衣稍一裹扎,躺倒在地,头枕双手苦思冥想。终于悟道:“我割破手腕的鲜血,和嘴里吐出来的根本不一样,或许要喷上去才行。”
想通了此节,赶忙添了好多柴禾,片刻四周更亮了。他解开腕缠的布条,将草灰以袖擦净,凑嘴吮血。待吸得足了,对准兽皮纸的左上角,噗地一口喷去。经这使力一喷,鲜血立透纸背,顿现一把刀柄,迅与刀身合而为一。渐次显出“入梦心法”四个大字,为黯红色的隶书,转而随之隐没。
便在字体一一隐去之际,“绝尘一刀”四个龙飞凤舞的狂草映入了眼帘,也是一闪而过。复现“阴阳逆转”四字正楷,丰筋多骨,定在了纸上。
阿鹿“噫”的一声,说道:“奇怪,真奇怪啊!这些字好像在云彩里头飘舞,怎么还会动呢?是不是我中毒太多,留下了病根的原因?那也不怕,能学会武艺就成。”振奋之下,可不管什么三七二十几了,吮血喷遍了兽皮纸。
霎时间眼前一片繁星,他连忙抓取草灰压住了伤口,复以布条缠裹停当,心里纳闷道:“我一直都睡不好,怎么进洞里老打瞌睡呢?”想要张开眸子,但觉眼皮沉垂难举,右手摸索到铁链,猛地砸上自己的大腿。
“哎哟”一声喊,登时睁开了双眼,那些小星星也随即散去,脑子因痛而清醒起来。
阿鹿一瘸一拐又添些了柴草,缓缓的坐到地下,展开兽皮纸观瞧。上面的一鱼五虫全都不见了,仅是绘着一个站立的人形,姿势如常人一般,毫无奇处。
他谛视着人形图,不觉过去了一盏茶时,瞳孔又透出赤色,四个方瞳渐分左右,图形立刻在他眼里发生了变化。然而视物不再是红色,亦如以往一样,且比平素看得更加清晰。
只见那图中的人形身上,满是穴位的线路,粗细长短不一,直线、弧线、实线、虚线参差错落,交织在一起。每条线都是红色,箭头均指向蓝色的圆点。随而人形图一阵波动,居然泛起了层层涟漪,一个图案陡现于胸膛,方中见圆。
红线就在这一刻,渐渐幻化为字,仿佛充满了血液一般,在他眼前徐缓流淌:“河图形圆,阴阳相合,五行一气,顺生自然之道;龟书形方,阴阳错综,五行克制,逆运变化之理。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奇数为天,偶数为地,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字迹闪过,复归如初。
阿鹿眨巴了一下眼睛,沮丧道:“有‘一’和‘十’,别的字不认识,我看不懂怎么办?”定睛瞧向白底实线,箭头立即向上窜动,顿觉两眼昏眩。合目了少倾,再看黑底虚线,箭头则又朝下蠕动,登又双眸虚花,晕头胀脑。他急朝中间瞅去,煞时间图中箭头俱动,犹如一支支流箭丛射瞳孔,唬得他慌忙阖眼一翻,掉过去看另一面。
这一面居中书写着三个字,“刀阵图”。
但见一柄柄小刀依照九宫排列,自左上角起,一、三、七、九,位居四正,刀缘为血线,中间露出白底。二、四、六、八,位居四隅,五居中央,刀身均为丹红色。头一柄起手刀式,指向右侧的另一柄,或上下,或左右,千姿百态,变化连绵。最后一把无刀锋,刀柄与第一把刀叠加在一起,共计四十五柄。
阵图下方是二十八个蓝色的小脚印,谶步回旋,显是按照星宿的方位禅化而来。
阿鹿自然不识“河洛”,更无法探究其中的诀要,只是痴痴地望着露出白底的血线刀形,从坎一、震三、宫五、兑七、离九,一路看下去。倏觉左半个身子越来越热,六腑滚烫,经脉似要爆裂,紧忙移开了目光。
待等内息平和,他又看向丹红色的实心刀形,自坤二、巽四、乾六、艮八,一路看下去。忽觉右半个身子越来越冷,五脏冰凉,血液仿佛在一点点的凝固,就像寒风凛冽刺骨,浑身直打哆嗦,即刻便要冻僵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