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空纵身落在阿鹿的旁侧,身体掉转,随他脚步一起倒奔。
小声说道:“少林方丈是想为你驱毒,然后再把洗髓经传给你。那时你学会武功,不就可以给爹娘报仇了吗?”
阿鹿一拳打过去,却只见人影一晃,自己反而闪了一个趔趄。他猛然回头,不觉间松开了兽皮纸,弯腰拾起块流石,朝月空撇去:“打死你!”左手递右手,接二连三的掷向月空,放声嗔骂:“恶鬼、大红痣……打死你,打死你们……”
月空一跃而回,扫一眼诸僧,讪讪笑道:“小施主又迷糊了!”
福裕道:“檀越的父母被剥而分食,悲伤恍惚亦是必然,”忽见石块奔自己飞来,抬手抓丢,续道:“只能靠他自己慢慢平复了,讲什么都是徒费口舌。”
悟恒道:“此子受激过甚,便是六祖在世也难以使他见性成佛,只有自生自灭罢!”
阿鹿又朝他投石块:“鬼九,鬼九,你这个狗杂碎……”悟恒也是一抓弃舍。
松顶道:“隔空点他穴位不就行啦。”
松庭心想:“施主好可怜!”
阿鹿又寻声扔向松顶:“狗崽子阿霆,叫你拿大帐篷,打死你……”月空伸手抓石,一脸的无奈。
了印道:“皈依我佛全凭缘法,小施主一年之内不会发作,任其自然罢。”
松庭怯生生道:“师祖,我想劝一劝他……行吗?”目光充满了期盼。
松顶抢话道:“松庭,佛法点化不了他的,你别白费劲了!”
了印颔首笑道:“松庭和小施主年岁相当,也不妨一劝。”说完拔步走向来路。转瞬间五人去远了。
阿鹿已无力的坐在地上,呼吸喘急,嘴里仍在嘟哝:“鹰鼻子,大马脸……我要杀,杀……杀死你们!”喘了一阵子粗气,忽见兽皮纸不在手里,登时激醒了,急忙四处寻找,却脚踏纸张而过。
松庭俯身捡起兽皮纸,轻轻的吹一吹,跟在阿鹿身后道:“施主是不是在找水墨画?”
阿鹿扭头一看是兽皮纸,一把抓过来,立时扑倒在地,心想:“那些和尚说天劫谱残页是假的,我才不信!老神仙的东西一定有秘密,我要能瞧出来,就有希望报仇了。”小心翼翼的展平了观瞧。
但见兽皮纸两面都绘着栩栩如生的鱼虫,不禁大失所望,顿觉复仇无期,不由得悲恨交集。火气攻心之下,一口鲜血喷到兽皮纸上,血液迅速沁透了画纸的一角。
按说血浓于水,渗入纸张决不会如此之快,何况是兽皮纸?而且在燕山召开的武林大会上,已由诸多行家里手当场验试,血浆始终在纸面上滚落,就想留下一丝血污也不能够,他却一喷而入。
松庭见他吐血,蹲下了身子,慌急道:“施主,你要不要紧呢?”
阿鹿面如死灰,呆呆地望着兽皮纸,一言不发。约莫着顿饭工夫,爬起来摇摇晃晃,奔水面走去。
松庭见他失魂落魄的神情,不敢即刻去扶,急忙去寻虎皮囊,想把兽皮纸放进囊袋里,以便日后物归原主。哪知道一瞥眼,却见纸张业已发生了变化。
便见水墨画的左上角,渐渐现出了半截刀锋,呈丹红色,然而不见刀柄。
松庭大吃了一惊,失声呼喊:“施主,鹿施主……”但见阿鹿好像听而不闻,拿起兽皮纸跑到他头里,双手展开举在头顶,在阿鹿的眼前来回晃动:“施主你看,你看呢……这纸上是什么?”
阿鹿仿佛一时失聪,只见松庭的嘴巴在动,听不见声音。却一眼看到了血色的刀形,不觉止住脚步,瞪大双眼观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心想:“难道是我吐血吐出来的?”
这一下由懵至喜,兴奋之情难以形容,抓在手里就跑。刚蹿出去十几步,忽然又折回来,弯腰捡起了虎皮囊和火折子。兽皮纸装进囊袋,火折子装进竹筒,两条铁链拎在手中。
继而四下霎摸,瞧见扔掉的素饼两眼放光,快步走过去拣起来,拍拍饼上的尘土摞在一块,狠狠咬了一口。
松庭见他精神振奋,自也为他高兴,暗自揣度:“这张水墨画真是《天劫谱》残页么?孟氏门下那么多人割指吸吮,族长、墨大先生他们也用鲜血喷遍了,都没有显出刀形啊!莫非是沾肤色变的原因吗?”
阿鹿把所有物事抱在怀里,走到松庭身前,分一张饼递给他,说道:“我饿了,你也饿了吧?不嫌弃一块吃。”
松庭见素饼一侧齿痕清晰,笑拿在手,张嘴咬了一大块,咀嚼声急。咽进肚里道:“好香啊!”
阿鹿瞧他不嫌自己咬过,顿生好感,边吃边道:“我不想叫别人知道了,会被抢走的。”
松庭寻思:“师祖要是不问,我不说便是了。”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不会和别人讲,如果师祖问起来始末根由,那小僧就不得不说了!但我想他老人家决不会问的,你放心吧。”
阿鹿道:“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走?”
松庭道:“小僧相信施主不会用石头打我,就算打我也不还手。”
阿鹿饼已吃完,脸色一黯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要把阿达和阿别大哥给埋了。”
松庭道:“是农历九月十七,你想买棺椁盛殓对么?小僧就到村镇里化缘,去求布施。”说着迈步便行。
阿鹿拉住他胳膊道:“先把尸体埋在石头里,等将来我学会了本事,再做两个好棺材放进去。”望向七孔石窟:“请人抬到洞里头,那样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不能腐烂掉。”
松庭转背道:“怎么办我听你的,不过你应该换件衣服,这才是尊重死者呢!”说完一指崖下:“那有衣服,可能是你们带来的,当时你有手械穿不上,我去拿来。”起步将阿鹿来时丢地的衣帽拾起,回头帮他穿在了身上。
阿鹿一言不发走向崖下。二人合力搬石,耗时良久,终于在山脚砌起了两座石墓。将阿达、阿别的尸体殓葬已毕,松庭念起了大悲咒……
阿鹿伏地跪拜,磕了三个响头,前额红肿,起身对松庭道:“等有一天给阿耶娘报了仇,我会去少林寺看你。”
松庭道:“施主说话可要算数,别让小和尚等老了!或许多年以后咱俩谁都不认识谁,不过没关系,小僧还是松庭啊。”
阿鹿道:“我要走了。”提步奔往东南:“松庭,如果我杀死了那些坏人,一定去看你……”
他疾跑了一阵子,脚步渐缓,自语道:“兽皮纸可能是用猛兽皮做的,喝了人血才能显出图来,但要喝多少才行?”不知不觉停在一棵树旁,以链刃划烂树干,扒下树皮,把断开的铁链串在一起围于腰间,继续前行。
走约六里左右,太阳已经偏西,忽听前面传来流水声,他匆匆穿过丛林,循水声走去。老远就见一个巨大的洞口呈现在面前,宛若龙口大张,边缘藤缠松柏,一条瀑布如云半垂帘,匹练飞舞,气势磅礴,看去蔚然壮观。
阿鹿忽觉肚子剧痛,一溜小跑冲进了树林,折断了几根枝条,准备当厕筹。尚未解下腰间的铁链,腹中已排出了几团浊气,如厕之念顿时消了,于是想到洞里面去瞧一瞧。
刚转过身躯,陡闻一阵响亮的笛音传来,悠扬悦耳,仿与泉韵交鸣,林籁唱和一般,不由得穷目张望。
不大会工夫,就见一辆驴车顺山路吱呀而近,慢悠悠经过了前面的树林。赶车人就唇吹笛,满面红光,衣衫却破烂不堪,正是洛寂。
阿鹿登吃一惊,心道:“是老神仙!”一摸腰畔的虎皮囊:“这是阿耶的东西,应该问问他,兽皮纸以后还行不行?要是他不愿意呢,就求阿耶教我武艺。”将要走出树林,隐约望见洛寂猝然一歪,笛声戛然而止。身子栽向地下的同时,倏见两人落于车旁,背对树林大笑起来。却是孟兆安和孟朝阳。
便在此时,晴朗的碧空骤然一暗,一道闪电划过了长天,孟朝阳右臂抽搐,手中的短剑掉在地上,身体摇晃不止。
孟兆安疾点他肩井、曲池、天突等诸穴,随即双掌按在了中枢穴上,一股真气输入他的体内。
直到此刻霹雳方至,天空蓦地里响起一个炸雷,霎时间彤云密布,电闪雷鸣,乾坤为之变色。
毛驴车已然停下来,野驴四蹄刨地,悲啼长嘶。
阿鹿看到这一幕惊呆了,两手握汗,愣愣地站着,实不亚于轰雷掣电一般。
孟兆安收掌叹道:“十七弟,右臂怕是难以平复了!”俯身拾起短剑。
这把短剑长约尺六,银柄嵌玉,剑身剽薄,刻有四个蝇头小楷,“錾金小剑”。
孟朝阳指天大骂:“瞎眼的贼老天,十七郎可不怕你,有种来劈死本公子,来呀,再来呀!我孟氏先祖上得四季天,后辈一样做元辰。甚么狗屁天王,过了生辰连虫子都不如……真是畅快之极!生辰大陆,五位现任天王,你们的神通何在?不过是眼睁睁地瞧着他死去罢了!尔等其奈我何,其奈我何?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空遽然狂风大作,吹散了漫天乌云,遂又风和日丽。阳光灿烂的仿佛在笑,人之渺小,与草木何异?
孟兆安抚掌笑道:“卸任天王毙命于伏龙洞外,当真可喜可贺!十七弟不仅族尊之位已定,他日和大漠连姻,更有强大的后援,诚是双喜临门。下届悬棺之战,即可站在峰巅之上,戟指长啸啦!”
孟朝阳道:“做小国的驸马有甚么稀罕?只不过为本族着想,以此来改变孟家的命运!来日小弟就任族长之位,你们可全都称心了,十七郎却得死而后已。”左手抓过錾金小剑,便要自断右臂。
孟兆安道:“断臂岂非有伤大雅?且待回族疗视一番,另行取舍不迟。”
孟朝阳略一犹豫,说道:“十四哥,小弟听你一回。”短剑入鞘,傲睨一眼洛寂的尸首,二人纵身不见了。
阿鹿兀自发呆,又怔立了老半天,匆忙分开杂草枯枝,跑到洛寂身边。那毛驴立刻停止了哀鸣。
他眼望洛寂的尸身,疑惑道:“阿耶是神仙,那么多鞑子都杀不死你,怎么叫十七郎给杀了?”向天发喊:“老天爷,为什么不劈坏人,为什么不保佑老神仙?”嗓音渐而嘶哑,捡起块石头撇向了空中:“为什么……”
阿鹿伫立良久,迈步掀开驴车上的棺盖,见里面只有一盒灯芯糕,提放于棺外道:“阿耶一定会买好棺材去埋别人,自己的棺材太薄了!我要把老神仙埋葬在山洞的深处。”
弯腰抱起尸体,放进棺材里,摩挲了几下野驴的被毛,拉着驴车走进了伏龙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