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白须和花衣收拾碗筷,承欢正想帮忙,刚捡起面前碗筷。花衣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哪有客人洗碗的道理?”
承欢拿起碗也不是,放下碗也不是。停顿三秒,她微微一笑,把碗筷捡起,微笑道,“承欢是客,理应帮忙。”
“呵。”花衣发出一声冷笑,挑眉冷冷地打量着她。
这师娘,不是答应了她不为难承欢的吗?无暇在旁看了,心中暗想。双目一转,她突地起身抢过花衣手中的碗筷放在桌上,不等花衣开口,咧嘴笑道,“碗筷我和无暇洗便是,师傅师娘,隔壁的张婶不是找你们吗?快去吧。”
“张婶何时找我们了?”白须摸着胡子一脸疑惑。
无暇急忙道,“就刚刚啊!”说着,还不忘向花衣眼神示意,“是吧?师娘?!”
花衣看了无暇片刻,见她双目真切,抿抿唇,最终一声叹息,一点头,“确有此事。”说着,也不等白须反应,转身抓起他的胡子就往外走。
“夫人,夫人,疼!”白须被扯着胡子,疼得龇牙咧嘴,脚下动作不敢怠慢分毫,乖乖地跟着花衣出门。
走到门外,花衣一把甩开他的胡子,径自气呼呼地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好似地上是她的仇家,踩得用力。
白须一看,哪里不知自家夫人是在生气,狗腿地追了上去,“夫人,夫人...”
花衣被他叫得烦,一转身,骂道,“叫叫叫,我是耳朵聋了?”
白须急忙噤声,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半天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夫人,你不开心。”
花衣看着他,眼圈一红,之前的蛮横消失尽殆。下一刻,她扑进白须怀中,扯着他的衣领道,“死老头!你说我们家无暇怎么就如此可怜?一出生就没了父母,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还是仇敌家的孩子...我心疼她啊。”
白须听得雨里雾里,拍着她的背安慰。见花衣心情平复些,没头没脑地问道,“无暇喜欢谁?我怎不知?”
花衣一愣,随即一拳头打在他胸口,骂道,“那是你笨!”
白须连忙讨好,“是,是,夫人说得是。”
花衣横了他一眼,拉着他走到一处无人的草地坐下。“你还记得三年前无暇第一次离开桃源吗?”花衣问道,陷入回忆。
三年前,在桃源生活近十年的无暇突然提出独自一人出门历练的想法。花衣本是不同意,生怕无暇出了什么意外,她对不住托孤给自己的无暇娘亲。
但无暇的一席话,改变了她的想法。她说,师娘,如果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如何除去仇人?
于是,无暇离开了,独自一人,踏上了旅途。
一个月后,她流浪到了北城的沙漠之地,那里没有青山没有绿水,甚至,她见不到人烟。
是的,无暇在沙漠中迷路了。炙热的高温、漫天的黄沙...她所带的干粮已经不剩分毫,水壶里的水也见了底,再这样下去,她只有一个结果——死在这片沙漠里。
无暇在沙漠里走着,跌倒了,再站起来,再跌倒,再起...一深一浅地坚持地向前,她的双腿如灌了铅般,几乎感觉不到知觉。她的嘴唇已经干裂了,脸上是被烤伤的红。
她渴,她饿,她累。难道,她真的要死了?无暇问自己,有点绝望。
“不!”无暇摇头道,语气坚定,“仇还没报!我不能死!”她对自己一遍遍地重复。突然,无暇眼睛一亮,她看到了绿色,就在不远处!
“有救了!”她兴奋叫道,发出的声音残破低哑。
无暇兴奋地向前奔跑,用尽气力,但奇怪地,那片绿色,还是保持着最初的距离,没有丝毫靠近!
无暇倒下了,在缺水的第三天。她躺在地上,挣扎着睁开眼,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片绿色...
天黑了?
其实天还亮着,只是她昏迷了。
什么声音?水声!无暇猛地睁开眼,一片绿色映入眼帘,是她从未见过的美。
“你醒了。”轻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无暇转目看去,不由愣住。
一抹浅粉立在绿水边,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色,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如花瓣般娇嫩可爱,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精灵。
“喝些水吧。”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在耳边。那人,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跟前!
“谢谢。”无暇真诚道,知道是这个人救了自己。她接过女子手上的水,仰头咕噜咕噜的喝着,她的嗓子早已干咳地冒了烟。“咳咳!”因为喝得过猛,水一口呛在咽喉,无暇发出一阵干咳。
女子却噗嗤一声笑了,伸手拍了怕她的背,待她顺过气,笑道,“又没人和你抢,你急什么?”
“我渴...”无暇尴尬道,偷偷地望着身旁的女子,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好看极了。
果然,事后女子告诉无暇,她当日骑着骆驼正好路过这里,见到无暇,便顺手救了她。“如果不是我,你一定会死。”女子断然道,告知无暇这里几乎天天都有人因为迷路死去,能遇上她,无暇算是幸运的。
“你是这儿的人?”无暇问道,对眼前的女子充满好奇。
“路过而已。”女子随口道。她看了眼无暇,问道,“天快黑了,我们要离开这里,你能行吗?”
无暇坚定地点头,双手撑着身子要起身。但已经在沙漠中挣扎三日的腿脚显然不给她机会,软麻无力。无暇跌坐在地,她皱了皱眉,继续挣扎着站起,满目倔强。
女子看着她,突然笑了,“你这人倒是有点意思。”她道,上前一步,扶住了又要跌倒的无暇。
“我自己可以。”无暇冷声道,觉得对方是在笑话她。
“倔女人。”女子笑道,一把抱起无暇,见她挣扎,女子双目一眯,“你要是再动,可别怪我把你丢这不管了。忘了告诉你,这儿夜里可常有狼群出没。”
“你这在威胁我吗?”无暇咬牙切齿道,觉得眼前的女人笑得可恶。
女子狡黠一笑,竟承认,“嗯,是威胁。”
无暇瞪着她,不知该气该笑。
女子抱着无暇走向一旁的骆驼,把她小心放上骆驼背,径自一跃,落坐在无暇身后。“说真的,你好重。”骆驼前行,女子突然道,无暇一愣,随即转头给了她一个凶狠的目光。女子见她如此,对她吐吐舌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个女人,太恶劣了!
那天夜晚,女子带着无暇离开了那片沙漠,住进了一家客栈。
女子懂医术,不但为身体虚弱的无暇调养,还在她腿脚不便的几日,照顾了她的起居。
五日后,她身体痊愈了,对女子的感觉也起了变化。
“我要走了。”女子对腿脚已经灵活自如的无暇道。
正吃着饭的无暇顿时停住了咀嚼,片刻,她缓缓地吞下口中食物,抬首看向对面的女子,半天,才“哦”了一声。
“喂,你也太冷淡了吧。”女子不满道,从怀里掏出一瓷罐放在她面前,“这是玉露丸,你每日食一粒,十日后,你烫伤的肌肤便会痊愈。”
“谢谢。”无暇微笑着感激道,把桌上的瓷瓶收起,小心地放进怀中。
“你没有别的话和我说了吗?”女子问道,亮晶晶的美目笑望着她。
无暇抬头,张张嘴,半天却道,“有缘再见。”
女子一愣,失望道,“还以为你会说舍不得我呢,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无暇看了眼她,低声道,“我会记得你的。”说着,她顿了顿,没有见到女子闻言升起的喜色,心下紧张地胡乱补充,“你的救命之恩。”
女子瞬间神情垮去,不再理她。
那晚,无暇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都是女子的笑容。
“不行!”无暇猛地起身,她要去告诉女子,自己不会忘记她这个人,而不是什么救命之恩!
推开女子居住的那间房,无暇呆了。房屋空荡着,床被整齐着,没有女子的身影。她张嘴想要叫女子,却发现,她自始至终不知道女子的名字,她...是谁?
慌乱地跑下楼,无暇撞见了店家,她急忙问他,有没有见到和她同来的女子。
店家点头,“那仙女啊,她已经退房了。”
闻言,无暇呆若木鸡,她真走了?
店家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对了,她有封信让我转交给你。”说着,店家跑回柜台,从算盘下取出一封信件交给无暇。
回到房间,孤独的烛光闪烁不定。无暇坐在蜡烛边,打开了信——
倔女人,我不喜欢送别,所以选择偷偷地走了...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的,倔女人,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真的很倔!不过我喜欢,哈哈...不许忘了我!我相信,我们很快就能见面!到时,你可要以身相许,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有缘再见...
无暇笑了,她几乎可要相信到女子写这封信时欠扁的表情!她小心地把信叠好,收入囊中。“以身相许,想得美。”无暇唾道,眼底却是甜蜜的笑意。
半年的时间转而过去,无暇始终没有再遇上女子,但她坚信,终有一日她们会再见。
凌月国一年一度祭祀大典,无暇来到了皇城,她想要看看是怎样样的人毁了她的家园。
无暇终于见到了她的仇人——赫连寒!此刻,她站在高台上,和她并排同站的美人是当今皇后拓跋月朔。无暇把凌月帝后的模样深深刻入脑海,不断告诉自己,这就是她要杀的人!
突地,无暇瞳孔放大,她看到了赫连寒身后的女子,仿若天仙。而那张脸,她太熟悉了...
无暇想过千百次和她再见的可能,却从没有想过这种。她呆愣愣地指着女子问身边的人,“她是谁?”
“我们国的似仙公主啊,怎么样?是不是美若天仙?”
无暇大脑一片空白,她终于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身影,也终于知道了女子的名字——承欢,赫连承欢,凌月国公主,赫连寒的亲侄女!
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注意人群的沸腾。当她回过神,承欢已经走了过去,她惊了一惊,承欢要认出她了?!无暇心跳加速,可承欢,却隔着阻挡围观百姓的侍卫在她面前蹲下,捡起地上的红色纱巾。起身,承欢对百姓们微微一笑,转身往回走。
无暇直勾勾地看着承欢的背影,十分肯定承欢起身的那个瞬间看到了自己,可她的眼神是淡漠的,仿若,无暇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为什么会这样?无暇问自己。那个留信让自己不能忘记的女子忘了她了吗?讽刺的笑话!
那一天,无暇逃了似的离开了皇城,回到了桃源。她要忘记承欢,那个不能爱的女人。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就在无暇以为自己忘了承欢的时候,她又出现了,再次打乱了无暇的心,她扮作赫连寒...无暇甚至差点杀了她!
无暇看着承欢的背影,有些失神。
“无暇?”承欢低声唤道,手上拿着碗筷,正滴着水。
无暇这才回过神来,“啊?你叫我?”
承欢微微一笑,示意手中的碗筷,柔声问道,“洗好的碗筷放哪?”
“放这里便好。”无暇随手一指。
“这?”
见承欢一脸犹豫,无暇不解,顺着自己的手指看去,不由脸上一红,“我开玩笑的,”说着,她接过承欢手上的碗,讪笑道,“我来放。”原来,她刚刚一慌乱,随手指了烧火的炉子。
放好碗筷,承欢已经走出了门,无暇一顿,跟了出去。
承欢站在树边,望着天边落日,那是云国的方向。
无暇远远地看着,此刻的承欢,背影孤单,眉宇带着忧郁,令她心疼。眉头一点点地皱起,是什么让承欢的脸上失了笑?
太阳一点点地降落在山边,消失了踪迹,月亮从山的那头缓缓爬了上来,越发明亮。
承欢就那样安静地站在树边,望着一处,无暇就这样沉默地远远陪着,眼中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