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和林如海这边是微风细雨,爹爹女儿一家亲。远在京城的贾宝玉小盆友则有一点点水深火热。
看过红楼的人都知道,贾母喜欢口齿伶俐的丫头,更喜欢把自己看着不错的丫头赏人,而贾宝玉这个贾家凤凰蛋儿屋里尤其多。
美人儿多了,尤其是口才好的美人儿多了,事儿也就多了。
今儿碧痕和秋纹拌嘴了,明儿晴雯又骂小丫头了,后儿贤惠的袭人姐姐被奶妈妈李氏说了。宝玉围绕在众水葱似的姐妹间处处赔笑,处处小心,痛并快乐着,忙的不亦乐乎。
然后,一个乐不思蜀,玩儿得兴过头了,刚好被亲爹贾政并众位清客相公撞上了。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山子野先生不愧其名,园子设计的是美轮美奂,那叫一个好。贾政一百二十分的满意,小胡须乐的一翘一翘的。贾宝玉跌跌撞撞的出场就显得不是那么美妙。
“孽子!混账!”
在贾宝玉得意洋洋,众清客逢迎拍马中,贾政总算舒心满意。儿子还是有点急智小材的,做的诗,对联一类也很不错。这么点年纪,倒难为他了,果然,自己素日的用心还是有回报的。
结果一回头难得慈爱的一看,眼睛都绿了:小儿子脸颊和嘴角上那红艳艳想忽略都忽略不了的胭脂膏子印大喇喇地刺着他老人家的眼。
丢脸啊!想想身边一团人,老脸丢尽,羞愤死了:都看见了!
古代人虽然木有电灯,眼镜,视力普遍比现代人要好一点。连贾政这种很少正眼看儿子的都看见了,可想而知其他人了。
一个个看风景的看风景,谈诗词的谈诗词,掐胳膊的掐胳膊,拧手腕的拧手腕,个个装作木看见。但那飘忽的小眼神儿已经在猜想哥儿脸上的事故出自何处了。
看那娇美的小轮廓,一定出自一位有着柔软朱唇的佳人!
荣府里凡得宠有脸面的侍婢个个好颜色,梅兰竹菊,各有千秋!
是娇俏泼辣的晴雯?还是温柔善解人意的袭人?是粉面含春的金钏儿?还是口齿伶俐故作老实的麝月?
托贾宝玉时不时炫耀身边姐姐妹妹可爱美好的鸿福,京城里没有人不知道其身边美人儿姐姐名号的。
儿子的那点小毛病贾政心里门清。那啥,抓周时这小子就已露初像了。
平时听说吃了丫头嘴上的胭脂就想大棒伺候一下了,只是自己没亲见。再加王氏每每在自己耳边都说宝玉长进了,听了劝告改了,所以忍下了。今儿在这么多跟随自己的清客面前下了这么大一个脸,还想?嗯哼?试试看?
贾政心里咋想,手上就付之行动了。一个字:打!
“要打死他,先打死我!”板子还未上身,收到消息的贾母已经来了,龙头拐杖跺得地上“咚咚”响。
贾政冷汗都下来了,可是想想清客们的眼神,心里又咬了咬牙:孽子再不管教就不成样了!
要换以前,打死贾政也不管公然违逆老母亲的意思。可是吧,今天实在特殊,在外人面前丢老大脸了。
别看他自诩文人,对贾雨村好像也很高看。其骨子里对于自己国公子身份还是很自傲的,这些清客相公可是靠他吃饭混的。现在自己儿子丢脸丢到靠自己吃饭的人面前了?那不亚于直接在其心口捅了一刀。那叫一个鲜血淋淋啊!
王夫人一如既往地哭珠儿,哭宝玉不懂事。这一招儿平时挺有用,或者说,每次贾政说要杖责孽子总是雷声大雨点小。
王夫人也挺放心,横竖有老祖宗呢!真把老祖宗气着了,人老太太直接要挟要回金陵,甚或绝食抗议。那才是真不孝,真没脸呢!
不过掉点泪,嚎一会儿,过后老爷必定会因为愧疚好生安慰她。这么赚的事儿王夫人毫无压力。
不想这次贾政是铁了心了。一看老母亲来了,面子更挂不住了。宝玉身边有耳报神,自己身边也有!
一抬头看到缩在一旁战战兢兢,抖成一团儿的奴婢们。正对上媚人躲躲闪闪、怯怯的小眼神,差点把后槽牙咬碎了。
不提起亡子珠儿还好,一提起,瞬间想起长子的聪慧孝顺,各种懂事沉稳。
再低头看着板凳上趴着的次子,干啥先不说了,只看面相:粉面朱唇,面若春花,眼似秋水,比见过的东府小蓉媳妇儿的弟弟叫秦钟的,还有几分女儿之态。
再回头看看自己的庶女探春: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最难得的是眉眼间很有几分世俗男儿都少有的爽朗大气。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
一颗苍老的、世人不解的心脏“刷”的一下凉透透了!
见下人久久没动静,更觉没脸了。血压上升直冲大脑,对着下人就是一通吼:“老爷我还没死呢,你们就这么惯着这个孽子!你,你们不动,老爷我亲自动手!”
“啪!”“啊!”父子双重奏。
贾政虽年过五十,奈何保养不错。看着文弱的身躯下,是力量大的灰常。细皮嫩肉的贾宝玉小盆友尊臀上当场见血。
“呃!”胆子小的迎春当时就脸色惨白、眼冒金星、摇摇欲坠,倒在了急忙赶上来的探春身上。当然,探春也是抖的,小脸也白了。人家也很害怕的,只是身上的姐姐同样重要。
惜春冷哼一声,故作坚强地别过脸,不过眼中的小泪花还是有几分不受控制地跑出来了。
“宝玉啊!我的宝玉!”到底年纪大,行动迟缓,姗姗来迟的贾母痛不欲生。已经耗损了一个好嫡孙了,唯一的“宝玉”不能出事。
虽然打了一下,可贾政心底的怒火还是未曾消散。一见母亲前来慌忙擦擦额间的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向前:“大冷的天,母亲怎么过来了。母亲若这样说,儿子真没脸见人了!不是儿子忤逆母亲,实在是这逆子,哎!”
重重叹了一口气,神色很是颓败。
贾母搂着冷汗直流的宝玉差点哭岔了气,闻言更是大怒,直接当着晚辈下人的面啐了二儿子一口:“可见是嫌我老背晦,惯坏你儿子了。你只管教你儿子,动辄打骂一气。谁家父母不疼亲儿,你老子当初如何管教于你。宝玉啊!你老子必定是嫌弃我们老弱了,还是随老祖宗回金陵吧!”
“母亲!母亲若果真这般,儿子死无葬身之地了!”贾政哭的直摇头,更伤心了。一颗心脏仿佛掉若滚油锅中翻覆煎了三百遍,心里也灰暗了:后继无人啊!
王熙凤一边拭泪一边骂人:“都死了不成,还不把春凳抬过来。仔细一些,若伤了半点儿,仔细你们的皮!”又上前替贾母揉心口,劝告:“老祖宗,还是先把宝玉抬下去宣太医吧。可怜见儿的,必是疼坏了!”
王熙凤无法理解自家姑妈死活想把儿子攥手心里和老祖宗打擂台的想法。觉着儿子养婆母屋里是最大不过的脸面,大姐儿就是陪她睡的,闹腾的时候可头疼。现在和婆母邢夫人一屋了,自己有的是空时间笼络二爷,别提多轻松了。
真是傻的!不住老祖宗屋,难道等着赵姨娘那狐媚子把宝玉也笼络了吗?到时候丈夫儿子都在狐狸精手里,哭都没地儿!
哭了半晌,眼睛有些酸胀,贾母也醒过神来了,拿了帕子擦擦眼角,“快把我的宝玉抬屋里去。拿我的帖子,宣王太医来。”
看看仍旧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欲言又止的小儿子气不打一处来,“素日里不见你怎生管教,一味的逼着他念书。才多大的小人儿,把胆儿也唬破了,见了老子避猫鼠一般。好好的孩子竟生的这样单薄可怜。”
原先宝玉还住在旁边东暖阁,这一气之下,直接叫人把宝玉的被褥东西搬进了自己内屋,单隔一处与孙子住。真正的和贾母睡一屋了!
“看你老子还敢管教到老娘屋里,不孝的东西。”对于贾政,这已经是很严重,骂的很难听了!
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脸“刷”的全白了。王夫人冷汗都流出来了,摇摇晃晃,差点没晕死过去。
这个年代对于孝道堪称严苛之致。贾母当初在贾代善死后就是以长子不孝为由,逼其搬离袭爵所住之“荣禧堂”及荣府正院,居于一隅之地。
对于依靠贾母而在荣府堂而皇之管家立足至今的二房夫妻而言很明白“不孝”两个字的威力所在。
贾政当场愣住了!一向对自己慈爱有加的母亲竟为了这个不成器的逆子在晚辈下人面前骂自己不孝。背着这样的身名,自己以后如何在世人面前立足?脸色瞬间灰败,心寒飕飕的。
贾母看着儿子的脸色心里也后悔了:话说太重了!一看旁边一直装哑巴的邢夫人,迅速把炮火转移“为长不慈,心胸狭隘,见识浅薄,小家子气。”
这真是躺着也中枪!
邢夫人低着头一派恭顺,暗地里撇了撇嘴。她的厚脸皮早修炼好了,刀枪不入!
骂,使劲儿骂!回头老爷知道了,必定会替我委屈,赏我。
邢夫人这两年学乖了不少。主要是东、西两府还没谁骂过宝玉身边人没被贾母罚过,敏姑奶奶的女儿黛玉的乳母王嬷嬷是特例中的特例。这还是客呢!
看到贾母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把林丫头和宝玉放一屋里吃一屋里睡,派了一大堆耳报神。结果林丫头最信任的还是自己奶嬷嬷,黏糊的不得了。以紫鹃为首的耳报神蹬破了蹄子也无可奈何,最后还不是乖乖听王嬷嬷的?这可真是“身在贾家营,心在林家阵”了!
她也不是傻的。一见有利可图,立马派了王善保家的和另外一个陪房婆子和王嬷嬷吃了好几回酒,说了不少话,从中取了不少经。
回来就以凤丫头无子,自己膝下空空,寂寞为由把大姐儿抱进了自己屋,现在祖孙俩可亲香了!
凤丫头唯一的姐儿被自己抱走了,只好乖乖调养身子生个哥儿。不然以后老了靠谁?
连琏儿这个吃里扒外的都对自己好脸色了!
想想孙女娇娇软软、香喷喷的小身子往自己怀里一扑?啥不好听的都免疫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贾母累的半死,心里对老大媳妇更不满意了!
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就是刁钻可恨!
想想先头的大儿媳妇张氏,心里更呕了: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拄着拐杖恨恨地离开了。
贾母走了,王熙凤疲惫地挥了挥手,下人散了干净。再不走,等着散果子吗?
贾政吃力地爬了起来,王夫人早跟着被抬走的宝玉一道离开了。不然,在嫡妻面前丢脸,贾政更没面子。
赵姨娘怯怯地上前扶住了。贾政回头,正对上赵姨娘红肿的双眼,叹了口气,拍拍搀着自己的手,跟着下去了。
回了屋,赵姨娘吩咐丫头们张罗热水、药膏,一边哭一边劝,心疼之色:“老爷以后还是听老祖宗的吧!哥儿还小呢,老祖宗既能养出老爷,也必定会教养好哥儿的!”
贾政心里一片苦楚无法诉。能说啥?你不知道,每个当祖母的,疼爱起孙子来都是没命的溺爱,看看大老爷就明白了!只能叹气:“后继无人啊!”
吓得赵姨娘连忙捂住自己嘴,慌慌张张的四处张望。见丫头们都出去了,屋子里就自己和老爷两个,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屋里耳报神可多。这话若传出去,自己没命便罢,儿子女儿只怕也活不了了。
她虽然恨不得宝玉早早死翘翘投胎,到底只有贼心没有贼胆儿。扎扎小人她还敢悄悄做,可公然在老爷跟前儿下眼药咒二房嫡子后继无人,断子绝孙之类,还不如勒死她。
这话别说她不敢说,真真听都不敢听的。何况现在话还是老爷亲口跟她说的。要传出去,别说老太太,就是太太,直接一个“挑唆、乱舌”就能要了自己命了!
惊慌了一阵儿,赵姨娘见贾政还在唉声叹气也不劝了,心底那些兴风作浪的小心思又飞了起来:
不能拿宝玉怎么样,把我的姐儿养离了心又如何?到底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可是生了儿子的。太太能给你多少提己东西?还不是要靠老娘我?笼住了老爷,只要老爷命够硬,太太死在老爷前头,这个家当即便没有环儿的,谁还敢亏了我不成?即便老爷有了继妻也不怕,老爷都五十多的人了,还能再有哥儿不成?
邢夫人从林黛玉的奶娘王嬷嬷身上灵感忽至,赵姨娘从邢夫人身上看到了希望。
只要老太太一日不死,二太太就休想出头。大姐儿当了娘娘又怎么样?又不是皇后。到现在肚子还没动静,宫里鲜嫩的花儿还少吗?早晚有你的报呢!就是顺顺当当熬了下去,以后新君登基,也是青灯古佛的命。有本事,当太后啊!那我赵姨奶奶才服你!
想想贾元春贾贵妃以后绞了头发,光着头吃斋念佛的样子,赵姨娘心底乐开了花。姐儿再争气又如何?还是哥儿好啊!下意识地忽略了贾环在荣府里头黑脚猫的存在待遇。
二老爷贾政的无奈妥协并未在府里造成多大风浪,贾宝玉小盆友痛在身上乐在心里。老爹再不对自己吼了,又可以和鲜花一样的姐姐妹妹们顽了。
多么美好的生活呀!躺在床上养了几天的贾宝玉一口咽下袭人喂过来的汤药心里微微遗憾:要是林妹妹在就好了!不知我这样,林妹妹该为我掉多少眼泪。若我今生能得尽众姊妹的眼泪,便是立时死了,也甘愿了!
脑海里脑补了一下林妹妹哀伤哭泣的模样又憾憾地想:媚人怎么提前出嫁了呢!不是说好还有半年么?
媚人被吓坏了!那天二老爷深深的冷眼把她吓到了。有这么一个随时考验男主子脾气的小主子不时的惹点事生点非,再强悍的心脏也受不了打击了!心底那点要强,要当小姨娘的心思收的干干净净。当姨娘也要有命吧?还不如嫁个小管事,以后当宝二爷或二奶奶心腹呢!
把自己手里平日存下来的赏银大头全拿了出来,给了宝玉的记名干娘马道婆,说是自己的生辰八字克了二爷的风水,要拉出去配人,嫁了人就好了。以后二爷必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孙子的事再小也是大事。贾母对于马道婆还是有点相信的,又觉得媚人是自己给宝玉的,一贯服侍的好,横竖也可以回来继续伺候,立马在几个忠心能干的小管事中挑了一个好的嫁了过去。
王夫人正觉得宝玉身边狐媚子太多呢!既然老太太自己发落了最好,省的自己动手,伤了羽毛。可想到宝玉彻底住在了老太太身边,心里又一阵气闷:自己这个当家太太,活的太憋屈了!什么时候才是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