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住在南向的厢房。
“太子难得的性子温良,换做寻常人,常年生病卧床会变得焦躁,太子却没有……六丫头见到太子不必紧张。”张老太医说道。
祝妤君真没紧张,不管脾气好坏,皆是病人。
“到了,祝女医。”丫鬟站在棉帘子前,因为太子言先见祝妤君一人,故张老太医在外间等候。
屋内烧了地龙,很热。
正前方是一架格外宽大的拔步床,大约是太子不能起身缘故,拔步床便占了厢房的一半。
拔步床上挂浅黄色纱幔,祝妤君透过纱幔看见了太子。
床榻上的人很瘦,微微低头,长长黑发披散下来,唯露出一点挺翘白皙的鼻尖。
祝妤君蹲身见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过来吧。”
太子声音很轻,空灵、旷远,有些像飘散在空中的一缕青烟,但又不是病入膏肓的有气无力。
站在拔步床尾的一位丫鬟默不作声地上前撩开纱幔。
祝妤君往前数步,太子亦扭头朝祝妤君看来。
看清太子容貌时,祝妤君愣了愣。
并非因为太子的病容,祝妤君知道身中剧毒,在床榻上躺了多年的人长什么样。
她惊讶的是太子与连二公子相似的五官。
皆生得很好看。
若说见到连二公子的第一眼会想到盛放的牡丹或者妖艳的虞美人,那么唇色无红,肤白如瓷的太子,便如同幔帐内堆叠锦衾上绣的梨花白,静谧悠远,面庞上唯一颜色是那两撇飞入鬓的墨眉,仔细看去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仔细想想,太子与连二公子生得像其实很正常,他两各自的父亲是亲兄弟,各自的母亲是亲姐妹。
“六小姐,张老太医常与我夸你的医术,我知道,他在安慰我,想给我希望。”
太子没有在意祝妤君的目光,笑了笑说道:“其实我的身体早如燃尽的油灯,故六小姐心中不必有负担。”
祝妤君眸光微闪,太子竟然来安慰她。
祝妤君靠近太子,能察觉到太子的气质很温和,没有戾气,哪怕眼底偶会现出不甘,但没有一丝欲复仇的怒火。
太子的品性确实如王府和外祖父夸赞的那般。
但祝妤君觉得别扭,非得道高僧,放下所有情绪,岂不等同于生无可恋。
“太子要相信民女。”祝妤君展颜一笑,“民女能解北境的蚁毒,能解蝮蛇的剧毒……所以,民女先替太子诊脉吧。”
太子多看了祝妤君两眼。
他刚中毒那几年,除了暗中想办法的张老太医外,父皇也替他请过不少名医,名医无一例外地担心治不好他会被杀头,于是尚未诊脉,便观面色将情况说得很严重,并请父皇治一个无能之罪,以此逃脱可能的杀头危险。
太子朝祝妤君点头。
祝妤君端一张小锦杌在太子身旁,小心翼翼地将太子细弱如紫竹的手腕扶到锦杌上,又在太子身后多垫只软枕。
祝妤君开始替太子诊脉,十种毒素……五脏虚了……经脉受损……
情况如外祖父说的一样严峻,外祖父亦可谓之神医了,能替太子延寿八年。
如今换做她,只要太子有一口气在即可。
除了诊脉,祝妤君又细细地检查了太子几处经脉。
太子十三岁中毒,身形成长变得缓慢,腿部肌肉萎缩,腿骨也非常脆弱。
这一切在毒解后她都有办法,唯独一样……祝妤君抿了抿唇,终归不是影响性命的,待大局稳妥,她再与连二公子商量吧。
“六小姐,怎么样。”太子见祝妤君在他身上查来探去的有小半时辰了,忍不住问道。
祝妤君头也不抬,“毒能解,身体也能恢复,需费点时间。”
太子神情柔柔的,他已经想好安慰对方的话,“没关系……”
不对。
太子眼中流露出惊疑,六小姐说他能恢复?
身体怎样,他心里是有数的,这小姑娘干干净净的却忽然成了个骗子。
罢,他一个将死之人,若六小姐骗了他会高兴,他也认了。
“毒素要一种种分开解,民女需配几味新药,这两天太子先继续用张老太医的方子,待民女的药配好,太子立即改方。”
祝妤君将太子的手重新放回缎被内,搬开小锦杌,自顾地说道:“民女要与张老太医商量一二,太子先用饭,太子用过饭,民女再进来。”
太子有点想笑,六小姐在安排他的事情?
六小姐大概不知由于他睡觉困难,是以一日三餐也极不准,这会他根本不想吃东西,不如睡半个时辰,醒来后再说。
“太子若不饿,就先喝点粥,民女能让太子一晚上睡足四个时辰,一会半夜饿醒多可惜,将来的治疗要辅以作息,日升月落,与人体内阴阳息息相关。”祝妤君不避讳地看着太子,眼睛亮亮的。
“四个时辰……那么久?”太子面色更复杂了。
“对,太子放心,不会醒不过来的。”祝妤君诊脉后确定太子无法长时间入睡除了与身体有关外,还因为心病。
太子害怕闭上眼会再也睁不开,故睡眠越来越浅。
不等太子反应,祝妤君已走出厢房。
不一会丫鬟端了几份粥进来,太子神情淡淡的,大约是六小姐交代的丫鬟。
每一碗粥都不一样,白粥、粟米粥、香菇粥、翠茸粥……闻着挺香。
丫鬟似乎需要开口说话,沉默惯了,这会张张嘴一个字说不出来。
他周围伺候的丫鬟非宫里出来的宫女。
宫女中许多是家世、人脉复杂的,父皇担心他受到伤害,故府里丫鬟另外从民间挑选,无一不是安静、谨慎、胆小、无父无母的。
“很香,喂我喝一碗白粥吧。”
太子认为不该让小丫鬟为难,虽感觉不到饿,但勉强喝一碗粥,还是行的。
……
“六丫头,太子如何。”
张平肃看见外孙女,紧张地问道。
祝妤君低声道:“外祖父不必担心,太子能治,但开始治之前,孙女要让太子开口说话。”
张平肃一愣,让太子开口说话是何意思,太子声音又没哑。
祝妤君摇摇头,“太子有心结,其所言皆非心中所想,亦非我想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