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参见皇上,太后娘娘。”
“免礼平身。”沈月淑朗声道:“今日朕唤爱卿来,有两件事商讨。一是填充朝中官员,二是登基大典的安排。”
卫清心中暗暗诧异,这个八岁的孩童说起话来有模有样的。
婉君果真教得好。她这么有些骄傲地想着,向江婉君望去。
这一看,便移不开眼了。
江婉君一身素服,头上也只象征性地插了两根银钗。秀发乌黑,肌肤白皙,相比于以往更添了几分沉静的气质;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双凤眼,和那依旧清澈如溪水般的眼神。
江婉君的脸微微红了,轻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阿清精神头很足,但显然在征途中饱遭风霜。她才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家啊。
“末将失态,请陛下恕罪。”卫清立刻恭敬地向沈月淑低下头。
“爱卿与太后许多不见,朕能理解。”沈月淑这么说,眼神却看向江婉君。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让两人先说会话吧,显得对政事不上心;但看着卫将军神情恍惚的模样,直入主题的似乎也也不合适。
还是江婉君圆了场:“卫将军征途劳乏,辛苦了。”
她的声音温柔,却不觉甜腻;仿佛有着温度,让人的心一下就暖起来了。
卫清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为国征战,是末将应尽的本分。”卫清舒缓地笑着,“眼下匈奴已灭,军中将领也没损失多少,是陛下洪福齐天。”
“哪里是朕的功劳。”沈月淑无奈,“有卫爱卿、吴爱卿等人在,军中的武将我是不担心的。”
看着沈月淑因为不小心将朕说成我心虚地看向江婉君的样子,卫清心中微微一笑。
先帝一生无功无过,却有个好女儿。能力不够她们可以培养,最重要品德性情。心怀天下、有悲悯之心、性情坚毅......
这些的重要性不比治国之策差。为君者是天下表率,需行事刚正、光明磊落。
“可朝中文官缺很多......”沈月淑有些发愁。
朝中的重要岗位一旦一月没人管,恐怕就要出乱子。
吏部尚书还在,加上任子婴和一位侍郎无甚大碍;兵部有夏侯杭带着两位侍郎也还好。刑部尚书和副尚书俱全,礼部有东方倾城担当副尚书也过得去。
但户部没有尚书副尚书,只有两位侍郎;工部倒有副尚书,但不是个顶事的。最重要的六部都如此了,更别谈其他。
“陛下是怎么想的呢?”卫清耐心地问道。于此同时,江婉君使了个眼色让宫人们行礼退下。
沈月淑略微紧张地抿了抿嘴:“朕想将任爱卿调往户部作尚书,夏侯爱卿也提为兵部尚书。”
卫清略微顿了一下:“陛下,这里没有外人,臣便直言了。
“您考虑的很周全,这样安排的确能人尽所用。但陛下有没有想过,这样旁人看来,武将一派的掌权者太多了。”看着沈月淑略微不解的样子,卫清继续解释道。“文官与武将向来互相看不对眼,再加上我朝重文轻武,此次将军掌权已经让很多世家感到威胁了。陛下这么做,他们很可能对您不满。”
江婉君微笑地看着卫清,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这就是阿清......这就是自己恋慕的人啊。
她从未后悔,当初给她解围;甚至无比庆幸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因为这个人,从始至终,都让她着迷。
江婉君眼里不由自主地涌上一股柔情。
沈月淑却攥起双拳,心中有些愤怒。朝廷已经成这样子了,那些人却还惦记着这些?
江婉君轻轻握住她的手:“为君者,平衡之道是必不可少的。淑儿这些日子多听听卫爱卿的发言,自己也在心中分析分析,慢慢的就学会了。”
“谢母后教诲。”
而卫清看着这母女和乐的模样,心中一甜。
自己做的一切,一是为了给爹爹报仇,二是为了保婉君平安。如今她当了太后,应不会轻易遭人欺侮了。
卫清突然想到了什么,行礼道:“陛下若想培养心腹,刑部尚书傅帛应是个很好的人选。
“他为官以不近人情闻名,但廉洁正直且不畏权贵。”卫清笑了,“但事实上他是最聪明的人,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拉帮结派能换取皇帝的信任,何乐而不为?”
“多谢卫爱卿指点。”沈月淑认真地听着。
“尚书之位不能轻率,但也不能拖延。皇上不如先挑些忠心的,至少把局势稳住。”
沈月淑赞成地点头,提笔想在宣纸上记录下这些话。
“陛下,您若想记,让末将写下来便是。”卫清说着,便准备接过纸笔。
同时也看见这一幕的江婉君也伸出手,手指碰在一处,两人都愣住了。
江婉君触碰到卫清手上的薄茧,忍不住心疼地摩挲了几下。卫清触电一般地收了回来,顿时觉得手没处放了。
奇怪,闺中姐妹这样关怀不是很正常吗,为何自己这么敏感?难道是男儿打扮做久了,也下意识地染上了一些习性?还是......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之后,心虚了?
婉君面上没有一丝异色,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她从始至终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卫清心里七上八下的,突然有些没底了。
虽然卫清低着头,江婉君却还是能看见她微红的耳尖。
她愣了一下。阿清这是......害羞了?
沈月淑没有察觉异样,心里只是羡慕。
有这么个时时牵挂的人,一定很幸福吧。这样的友情,是不是就是娘娘所讲的“伯牙子期”呢?
最终还是江婉君接过宣纸,用墨笔将谈话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卫清情绪突然平和了下来。婉君的字迹还是那般,端庄柔和中又透着锐气。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沈月淑皱眉,“两三个月内,京城的官员必须补充上。”
“陛下的意思是?”
“将科举提前。”
卫清赞赏地点了点头,却说:“末将的建议是,在世家范围内举行一次恩科。这样他们不至于狗急跳墙,”
听到这个词,江婉君噗嗤笑了一声。沈月淑则陷入了沉思。
“当然,最终还得靠陛下决定。”卫清见好便收,“您应也疲倦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好。”沈月淑微笑起身,“朕已经吩咐钦天监夜观星象择取良辰吉日。这次的登基大殿,暂且交给东方卿家操办。”
“谢陛下恩典。”
东方倾城如今仍做男儿打扮。卫清有足够功绩能让大臣们勉强接受她以女儿身为官,但即使这样也还有很多人排挤针对。但若这样的特例太多,恐怕就要让某些人心生警惕了。
江婉君却道:“且慢。陛下,您忘记了一件事。”
“母后请讲。”沈月淑立刻恭敬道。
“丞相之位,该由谁来坐?”
“这......”沈月淑看向卫清,“如今我信任的,唯有卫卿家一人。卫卿是父皇指派的托孤大臣,丞相之位您坐最合适。”
“陛下恕罪,末将恐难当此任。”卫清单膝跪下,“为国效力不容推辞,但陛下也知道,末将没有丝毫处理政务的经验。”
“您不需要亲自处理政务,只要管理朝中大臣便好。”沈月淑恳切道,“重要的是,朕信任你。”
“陛下,且听莫将一言。”卫清依旧摇头,“——此时此刻,正是废除丞相的大好时机。”
“可江衡......不早已被废了吗?”
“末将是指,大霖朝,从此便不需要丞相这个官位了。”
沈月淑思虑片刻,眼神立刻亮了。
卫清微笑道:“陛下聪慧,想必明白末将的意思了。如今六部九卿分工明确,本不需要再来一个丞相为皇帝分担政事。”
“廉平高才!学生明白了。”沈月淑起身,微微向卫清行了个礼。
卫清赶忙侧身:“末将不敢当。”
达成共识之后,三人相视一笑,走出殿门。如今秋高气爽,天空一片碧蓝。工匠们忙碌地用砖瓦修缮着残墙断壁,沈月淑看着心中有些感概。
“那朕先行一步,留卫爱卿和母后叙旧。”沈月淑莞尔一笑,终于显露出几分孩童的俏皮。“两位许久不见,定然有不少话要讲。”
她心中终于悄悄松了口气。初次和臣子会面,即使明白卫将军对自己并无恶意和母后关系也好,心情还是有些紧张。沈月淑精神一直高度集中,刚刚才发现自己脖颈处差不多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想到卫清惊讶和赞赏的眼神,她扬起了一个舒心的笑容。自己的表现应该还不错,至少超出了卫侯爷的期望值。
回想卫清刚才的言行,沈月淑忍不住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这天下能拒绝相位的人,恐怕没有几个。卫侯爷是真的为自己着想......
她想着想着,心中便有几分愧疚。卫侯爷的父亲被父皇错杀,她本有理由不怎么做的。
将来自己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多谢陛下!”卫清躬身行礼。
“谢谢淑儿。”江婉君也含笑点头。
沈月淑笑着向卫清点头致意,再向江婉君行礼。之后便带着侍女向上书房走去——每天上午是她跟着先生读书的时候。
江婉君抬眉向身后的怀芷吩咐道:“哀家和卫将军要去闲云亭小坐,你去将我的棋盘和披风拿来。”
“是,娘娘。”
江婉君眉目舒展了些。至少怀芷和怀素一直陪伴在自己左右。
江衡身死后,江婉君知道怀岚不可用,便将她发配到了冷宫。而怀青在那之前就主动投诚,江婉君考虑再三将她留在幽央宫作个三等宫女。
许是听着她名里那个“青”字,便终究不忍心下重手。江婉君自嘲地笑了笑。
至于妍才人怀碧,江婉君没再去管她。从始至终都是自己选择的路,不是吗?
先帝恩赐卫清可在宫中乘轿,两人却依旧选择了步行。
“太后娘娘,这些年您可一切安好?”
“无甚不舒心的。”江婉君答道。
听到这声音,她的心,又开始跳动了。
身后的怀素掩下嘴角的笑意。
在卫小姐......不,卫将军的面前,自家小姐一向无需掩饰。要不然换个人,先帝驾崩后作为太后怎么能说出“无甚不舒心的事”这样的话呢?
在很久以前,许是刚入宫那会儿吧,她就明白小姐的心意了。
皇帝从不是她的良人,这个女扮男装的卫将军倒......
“倒是你,征途劳累,辛苦了。”江婉君伸出手,轻轻理了理她的鬓角。
“为了心中的信念,这些都是值得的。”卫清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几分柔和,站在那里任由江婉君摆弄。
江婉君点头:“卫伯父沉冤昭雪,看着你力挽狂澜拯救危局,定会引以为傲的。”
卫清却笑了:“我为的可不止是这个。”
江婉君抬头,对上了她的双眼。那墨色中似乎酝酿着无数情绪,浓重而剧烈。
她垂下头,脸颊上含了淡淡的粉色;却正好看见了卫清腰间挂着的荷包。
即使是上好的锦缎,经过这么久的风吹日晒也褪了色,原本的宝蓝变成了月白。牡丹也不再鲜活亮眼,黯淡了下去。
但江婉君的心却热了起来。
“阿清......”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我在。”
卫清似是不经意地靠近了江婉君,伸手在宽大的袍袖下握住了那人纤细的手指。
江婉君略微惊慌地打量了一下西周,见无人注意才放下心来。
阿清的手并不大,与自己相仿。很难想象这样一支手,是如何提着刀剑奋勇杀敌,又如何没被其他人看破女儿身。
江婉君摩挲着她手上的薄茧,有些心疼又心有荣焉。
接下来的路上两人都默默无言,静静享受着温馨又有些别样意味的气氛,心中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就这么永远走下去的愿望。
来到凉亭,怀芷领着两名小宫女已先行一步添好了茶水,摆好了点心和棋盘。
“说来,这似乎是我们第一次坐下来下棋呢。”
“是啊。”卫清笑着叹气,“不过以后多得是机会,太后娘娘无聊了召末将入宫就好。”
江婉君欲言又止地打量了一眼四周,见宫女们已经退远了才道:“阿清,我们走得太近朝堂上恐怕会有风言风语吧。”
征战在外的将领和内臣勾结是大罪,更不用说和宫中的太后了。
“婉君。”卫清微笑地望着她,“就算我们避嫌,大臣们也都知道我们是一伙儿的了。”
这是她回来后第一次叫自己的闺名。江婉君神情略微恍惚了一下,自入宫以来,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过自己了。
“都知道是一伙儿的了”。这话让她心中再次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好像阿清在,自己就有了依靠。不在于权柄多大,而是只要知道她在,心中就充满了力量。
“阿清......”江婉君含着泪,嘴角却又带着笑:“我想你了。”
“我也是。”卫清伸出手,两只素手在长长的袍袖下紧紧握在了一起。四目对望,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阿清......”
“婉君。”
似乎,也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一炷香过后,棋局才真正开始。两人尽量平复着激动的心情。
“阿清,你长大了。”江婉君有些感概地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幸亏你平安无事。身上受了什么伤?”
再这么着,也不可能一点伤都没受。江婉君想着,心中有些隐痛。
“只是些小伤口,不必在意。”卫清捻起一块豆沙卷,轻巧地送入口中。“你又被我吃了几子。”
江婉心知她转移话题,却又无可奈何。看她面色红润,想来没什么大事,哪天再叫太医仔细检查检查吧。
“倒是婉君你,一点都没变。”
“我?”江婉君自嘲地笑笑,“怎么可能。”
沙场上或许还能保持几分少年意气,后宫就真是个催人老的地方了。
整天提防着阴谋诡计,江婉君感觉,自己似乎丧失了所有灵气,成为了一个无趣的后宅女子。
想想看,她已经多久没自称“我”了?
“婉君。”卫清握住她的手,正了正脸色:“相信我。我看到的,依旧是初见时那个温婉善良的少女。”
“谢谢。”
“但即使你变了,我也依旧欣赏。”卫清笑着说道。
江婉君脸红了,似乎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触动了。
怎么感觉,这个“欣赏”硬是被她说出了“恋慕”的味道?
有阿清在,再遭受什么苦难也是值得的了。看着她如初的眉眼,江婉君有些出神。
这个初见时就让她感到特别的少女,如果......能和她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说来,我也得感谢你。”
“嗯?”江婉君没反应过来。
“我能在这场战役中平安活下来,也有你的功劳。”卫清解下腰间的荷包,示意江婉君打开。
江婉君打开后见那些字条十分眼熟,忍不住挑了一个拿起来:“阿清,最近一切可好?.......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望保重。”
她忍不住红了红,想抢回这些字条,却又编不出理由。
心中又忍不住有些暗暗羡慕——自己为了以防万一将阿清写的那些字条都夹入佛经中烧毁了,平日里除了那支木簪竟连个念想都没有。
不过,现在这个人正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呢。她嘴角不由自主地又上扬了几分。
“我想着,既然答应了婉君让她‘等我回来’,那我就必须完完整整、平平安安地给她送回来。”
江婉君脸烧的通红,禁不住用手去捂她的嘴:“阿清......”
“末将说的是实话。”
江婉君不知如何反驳,只好用眼睛瞪她。
这时,怀芷走到亭前禀告:“太后娘娘,卫侯爷,快到午膳时分了。”
“这......”江婉君面露犹豫之色。虽刚才有些羞恼,卫清真要走了她还是不舍的。
“那末将就告辞了。”卫清微笑道,“先皇驾崩,朝中有很多事务需要商榷。只要陛下和太后娘娘传召,末将随叫随到。”
“辛苦卫侯爷了。”江婉君回过神来,微微行了个半礼,脸上喜悦的神情却如何都按耐不住。
怀芷在一旁想,自家小姐怎么像怀春的少女一样。她这么想着,赶忙甩了甩头。
卫清瞟了怀芷一眼,回礼道:“这是末将应尽的本分。”
保护你,爱惜你,是我的本分。
婉君。
当江婉君走在回幽央宫的路上,怀芷终究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娘娘,现在还在皇丧期间。”
“嗯?”江婉君没反应过来。
“您脸上的笑容太灿烂了。”
江婉君收敛了笑容,脸却更红了。
下了学之后,沈月淑闲坐在殿内听着两个丫鬟唠嗑。
雪叶和雪芽发现,自从公主当上皇帝,话更少了。所以两个人便经常说说话,希望能给她解闷。
“西太后娘娘和卫将军的感情真是好呢。”雪叶感叹道。
雪芽捂嘴一笑:“幸亏先帝宣布了右将军是女儿身,要不她们那副深情模样宫中人恐怕心里要有些猜测了。”
“小芽!”雪叶不赞成地看了她一眼。
“雪叶做的对”沈月淑提醒道,“你们如今是朕的贴身宫女,切不可议论太后是非。辛苦你们了。”
“陛下说的什么话。”雪芽赶忙道,“这是奴婢们的福气。如今身穿锦衣、夏天有冰盆冬天有暖炉,日子比官家小姐也差不了了。”
“我看你最喜欢的是那四喜丸子和云片糕吧!”雪叶笑着转移了话题。
“公......陛下,您看雪叶她!”
“好了好了,你把桌案上的那本书拿过来吧。”
“是!”
沈月淑拿了书,雪叶为她系好披风,来到荷花塘边的凉亭内小坐。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倚在柱上读书。
雪芽和雪叶是为了逗自己开心,她都明白。
是啊,作为一国之君,怎能沉溺于悲痛之中呢。沈月淑仰望着碧蓝的天空和鲜艳的红叶,想把眼角的泪水憋回去。
她捻起石桌上银盘中的红豆糕扔入嘴中:“这点心又是母妃做的?”
雪芽点头:“正是。”
“母妃帮助朕已经够忙碌的了,怎还老花时间在这个上面?”沈月淑皱眉,“明日请安时朕定要劝劝她。”
“太后娘娘定会欣慰的。”雪芽偷笑。
自家娇养长大的公主这么快就有了先帝的气质,怎么说呢......不怒自威?
而此时向宫门外走去的卫清也是满面笑容,好在她很快隐藏住了情绪。路上的太监都恭敬行礼,门口的守卫也对她很客气。
出了皇城,大街上一片静谧,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白布。卫清也顾不上观察这一年来京中的变化,直奔祈安祈乐所处的别院赶去。
此时祈乐正站在门口,探着脖子向小巷中望着。祈安看了她这样子就说:“卫侯爷肯定在这几日回来,你有那闲工夫转悠还不住把院子好好打扫打扫。”
“姐姐,自从知道小姐回来的消息,这院子你都里里外外的清扫了好几遍了。”祈乐撅撅嘴,“如今小姐已经恢复女儿身,我们难道不能还像以前那么叫她吗?”
“不行。”祈乐严肃道,“小姐身份变了,我们自然也不能那么随意了......”
她正说着,祈乐猛然打断了她:“是小姐!小姐回来了!”
听到这儿祈安也顾不上说她了,鼻子一酸也迎上前:“小姐......您辛苦了。”
卫清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拍了拍二人的肩膀:“你们等我回来才辛苦了。”
“小姐,您可受了什么伤?军中那些大夫不方便看,让婢子再仔细检查检查吧。”
“好。”卫清知道这样能让她们放心。
“婢子备好了热水和饭菜,小姐赶紧进屋吧。”
“好好好。”
时隔一年,她终于回到了家。
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之后,卫清换上了闺中的衣裳。
不用束胸之后,身子好像一下放松了下来。
祈安边仔细地给她擦拭这头发,边问道:“小姐,听闻先皇临驾崩之前追封老爷为忠烈公了。”
“是啊。”卫清讽刺地笑了笑,“爹爹从来不在意这些。”
“老爷一生精忠报国,如今能青史留名,的确是应得的。”祈安安慰着,又想到了什么:“既然您也被封孝义侯,建立侯府等事,是不是也得考虑考虑?”
“如今新皇刚登基朝中事务繁忙,没时间想这些。”卫清无奈地笑了笑,“这些事务,还得麻烦你们帮忙处理了。”
“这怎么行。”祈安不赞成地摇了摇头,“您以后要在里面住几十年呢,可不能敷衍。”
“难道你们会敷衍吗?”卫清笑了,“你们对我的喜好再了解不过了,我很放心。”
祈安咬唇考虑了一会儿,还是祈乐拉了一把她的袖子:“奴婢遵命。”
第二次早朝,新皇就颁布了一个大炸弹:“太宗皇帝英明,六部九卿各司其职,分工明确......奸相江衡,陷害忠良,祸乱朝纲,更有谋反之举......丞相之位实招祸患。今朕废除丞相之位,以绝后患。”
朝中一片哗然:“陛下万万不可!如今您年纪尚幼,正是需要辅佐的时候,怎能废除丞相之位?”
“哦?”沈月淑挑眉,“先帝认命卫爱卿和母后辅佐朕,难道你对先皇的决定不满?”
她攥紧了手心,却不是因为愤怒,而是紧张。
她在心中鼓励着自己:你是大霖的君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为天下苍生造福,不必要惧怕这些人!
沈月淑,你可不能让疼爱自己的母后和卫侯爷失望!
“陛下,”工部副尚书行礼出列,紧皱眉头:“依老臣的看法,虽然眼下孝义侯忠心耿耿,但一个人一旦掌权太久,就容易有不轨之心。”
“孝义侯已经掌握了军机大权,若将文臣的事务也全部掌握在手中,恐怕会得意忘形。”他正气凛然地说道,丝毫不顾忌被说“易有不轨之心”的那人就站在自己附近。
“大胆!”沈月淑一拍桌子,被手心的震痛弄得微微皱眉:“你这怀疑朝廷忠良的作为,与江衡有何区别?”
“丞相为百官之首,照你这么说倒是为了牵制大臣了?”沈月淑冷笑,“你可知道,昨日朕是想让卫侯爷担任丞相之职的——但她再三推辞,最后提出废除丞相制!”
“她所在意的是天下大事,可不像某些人一样......”
朝中的老狐狸看到这场景,眼神一迷。
看来得重新评估这个皇帝了。
她向着孝义侯、西太后的趋势表现得很明白。但让他们惊讶地是,她一点不像普通的八岁孩童,言语中甚至已经有了先帝之风。
果真是天佑大霖吗?
“退朝。”沈月淑一甩袖,“卫爱卿留下。”
“末将遵旨。”卫清低着头,依旧是谦恭的模样。陆续走出殿门的大臣们打量着她,眼色晦暗不明。
一同走向御书房的三人,却是其乐融融。
“母后,您平时处理事务辛苦,就别费工夫给淑儿做点心了。”
江婉君好笑地拍了拍她的头:“平日后宫的事务都是赵太后在处理,我能做的不过是吩咐下人好生照料你的日常起居,加上和卫侯爷一同分析分析政事,哪里那么辛苦了?”
皇帝还小,还需要一个家。
卫清含笑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很温馨。
“陛下,昨天商量的事,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沈月淑略微不好意思地说:“朕还没下决定。”
“没事。”卫清安抚道,“还有十多天时间,陛下不用着急。”
接下来一个时辰仍旧主要在商讨朝中重臣的任命和如何安抚民心。京中百姓对于先帝被害十分愤慨,对于女帝登基更是议论纷纷,这些都少不了让人引导引导舆论。
“陛下一点就透,末将甚是欣喜。”卫清直白地夸赞道,“先帝在天有灵,定会感到欣慰的。”
“卫侯爷谬赞了。”沈月淑谦虚道,脸上却也显出几分喜色。
毕竟还是个孩子啊。卫清心中一软,当年自己这么大的时候,还不知在哪儿翻墙呢。
“先生定然已经在等候了,朕就先告退了。”
“恭送陛下。”
“卫侯爷,随哀家到湖边逛逛吧。”
“遵命。”
湖边不比御花园,场地空旷,有什么人来了也能立刻发现。
“阿清,你以后就准备一直作男装打扮了?”
“是啊,这样朝中那些老狐狸不至于太敏感。”卫清对上江婉君的眼睛,“不过若太后娘娘愿意,末将可以随时穿女装给您看。”
江婉君脸红耳热:“那你以后也就一直在这孝义侯的位置上坐着、跟我辅佐皇帝,娶妻生子?”
“我一个女子,哪来的娶妻生子。”卫清笑着牵住江婉君的手,“我以后就陪着你了。”
昨日的种种迹象,她已经确定了婉君的心意。这么问,恐怕也是心中不确定吧。
“但你家里总得有个人才行。”江婉君紧张地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期望。
“我身边有祈安和祈乐伺候着足够了,”卫清不在意地说,“再说,不是还有你吗。”
“有什么事,我们商量着都能解决。待到十年八年之后陛下长大成人,我们功成身退;到时候我可以带你游历四海,看遍天下的美景。”
江婉君怔怔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待我考虑考虑。”
下午,江婉君坐在殿中吩咐道:“怀素,去公主府将淳宛郡主请来。就说哀家心中不好受,想请她来聊聊天。”
离宛儿及笈不远了,长公主肯定也早就开始考虑她的婚事。这种时候,有人在身边劝导着总是好事。
女皇登基,不知道公主府的想法是什么?
再就是,的确很久没见了。
“堂嫂。”淳宛有些别扭地喊了一声,显然这个称呼还是不太习惯。她打量着江婉君,眼中的关心显而易见。“请节哀,小皇帝还需要您辅佐呢。”
“嗯。”江婉君心中一暖,示意她免礼。“看见宛儿,哀家的心情好多了。快快上前来。”
边这么说着,边示意众宫人退下。
“婉君姐姐。”淳宛郡主的脸上终于显出了焦急,眼泪直接落了下来:“你还好吗?”
“我没事。”江婉君擦了擦她的眼泪,“傻姑娘,我对你堂兄没什么感情,他走了我也不会伤心。那只是让你入宫来的一个借口罢了。”
“我不是问这个,”淳宛心中一跺脚,“有没有人害你?”
“哪里都有害人的人。”江婉君笑了:“但我现在不是平安无事的吗。”
“那就好,那就好......”淳宛还是抽噎了许久。
“倒是宛儿你,如今也该出嫁了吧?”
“是。”淳宛低着头,心情显然有些低落。
“这是好事,”江婉君像当初那样,抚摸着她的额头。“长公主定会为你选个好夫婿的。”
“我明白。”淳宛低声说道,“我只是......只是有些舍不得你们。”
“傻姑娘。”江婉君笑了,“你嫁人以后,还能经常来看我们的啊。”
“我以后每半个月就召你入宫。要是你那夫婿对你有丁点不好,我定不会饶了他。”
“婉君姐姐......”
与卫清的感觉不同,淳宛却觉得江婉君变了许多。即使话语间还是那么亲近,却莫名有些隔阂在她们中间。
是了,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婉君姐姐定然遭到了不少欺凌吧?江衡造反,她定然也受牵连了。宫中那些人不定怎么冷嘲热讽呢。
她想着,不由得哭出声来。
“宛儿,怎么了?”江婉君有些惊慌。
淳宛抽噎着,将自己的想法讲述了出来。
江婉君哭笑不得,起身郑重地给淳宛行了个礼:“宛儿,对不起。我不该隐瞒你的......”
随后走上前,给了淳宛一个轻轻的拥抱。
作为皇家人,宛儿本来就不易与人交心。自己得到了她的信任,却仍隐瞒了不少事,是她的过错。
“宛儿,之前先皇在世时我用江衡的情报威胁他,他把我保护了起来,所以我在宫中的日子还算自在。”江婉君拉着她的手,“月太妃逝后,当时还是长公主的陛下交由我抚养,我们的关系也一直很好。如今卫侯爷回朝,我在后宫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总得来说,一切都算舒心。”
淳宛将信将疑地听着,观察着江婉君的脸色。她有些挫败地发现,自己竟看不出婉君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这一年来,母亲常常担忧地问她为什么越发地沉默寡言。婉君走后,谁还能和她说的上话呢?
尤其听到卫清的名字,淳宛心情更复杂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清:以后抽时间把伤口都给你看~
婉君:诶诶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