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窝在墙根底下乞讨,葚儿都能从过往的行人嘴里清清楚楚地听见楼钊熠回京的消息。
她努力调整呼吸,可还是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便是连碗都握不住。
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力,趁着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才把两个孩子带出来留在自己身边,如果这个时候被他找回去,就意味着又是囚禁,她无法想象那种日子,自己会真的疯得。
“王爷和公主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是啊,是啊,我听说王爷还纳了一个姬妾,那个姬妾还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呢。”
葚儿麻木地抬头,望着不远处一个茶棚,那里三三两两聚集着几个衣着上乘的妇人,她们正在边晒太阳,边话家常。
就听那微胖的一个妇人瘪瘪嘴,不甚在意地道:“双胞胎怎么了,还不是一个姬妾所出,没名没分的,谁承认啊,将来就算归入族谱,也还是两个庶子,能和长公主所出的孩子比?”
一听她这么说,另外几个妇人脸上的神情也是蔑视,跟着点头同意。
她靠在墙角,神情漠然地看着那几个妇人说话。
这种话,她这段日子乞讨的时候,已经听得很多了,从一开始的激动痛苦,到现在的麻木无所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楼钊熠将她藏得再好,也还是会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并将之扩大化,用来羞辱她,成为百姓津津乐道的茶余谈资。
就好像将她定在耻辱架上一般,看着她痛苦,对方便是快慰畅快。
那几个妇人又开始闲聊,一个妇人喝了口茶道:“哎,我家相公是做药材生意的,做得好,就专门给皇宫的御医进贡一些珍惜药材,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听我相公说,荣王爷这次回来,还专门从辽国不远万里带回来很多珍奇玩意,全是不世出的珍宝,他回来的第一时间,便是将这些东西,悉数送给了长公主,听闻是要博美人一笑。”
那个妇人说完,剩下的妇人便是脸蛋红红地捂着嘴偷笑,打趣道:“这还真是美谈佳话啊,你说起来也不嫌臊得慌。”
“这有啥的,说明荣王爷是心悦咱们长公主啊。”那妇人又是神秘地道:“我还听我相公说啊,荣王爷回来的第二天,便是带着长公主去了乐熙湖游玩,下人都没带,就他们俩,啧啧,当真是羡煞旁人啊。”
“是啊是啊……”剩下的妇人一脸神往,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聊别的。
而葚儿已是听不下去了,她抖着手扶墙站起来,抬头望着天空,感觉眼眶有些湿,抬起手一摸,居然是眼泪,她看着湿润的手,忽然大笑起来,放声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得肚子都开始痛,可是她还是笑个不停。
周围往来的行人就像看神经病一眼看着她,还以为她得了什么病,路过她都是绕开走。
她还是在那笑,等她笑够了,便是倏地恢复面无表情,仔细去看,便是连那眼底深处的神色,都是彻底冷情冷性下来。
从她面前路过一个小姑娘,见她可怜,便是眨巴着大眼睛看了她半天,澄澈透明的眼睛里是清晰可见的关心疼爱,她赶紧从荷包里拿出两枚铜板,轻放在她的破碗里。
奶声奶气地跟葚儿说话,颇有点安慰她的意思,“这位姐姐不要害怕,我听我娘说,笑病其实也能治好的,我给你钱,你就可以拿去看病啦。”
她说着,便是从后面跑上来一个妇人,警惕地瞥了一眼葚儿,便是拉住她就走远,还低声责备她,“别乱跑,让坏人把你抓去卖了!”
走得远了,葚儿还能从后面听见那个小姑娘软糯糯地声音传来,“娘,可是那个姐姐不是坏人,她只是没钱看病……”
她忽地感到浑身无力,又挨着墙坐下来,怔怔地,脑子一片空白。
过往行人陆陆续续给她碗里丢钱,她都是冷眼瞧着。
只有将自己摆在最穷苦的阶层,才能用一个旁观人的身份,看清楚这个世界多么冷漠,可怕。
他们自以为是地用一两个铜板买来心安,买来自己崇高的道德思想,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善事,可却在佛祖眼里,三千世界六道轮回,都是平凡人罢了,剥去那一层华美精制的外衣,剩下的全都是些泛着恶臭脏污的灵魂。
她正在墙角缩着身子窝着,就听由远及近传来一声声刺耳响亮的铜锣声,有皇城的禁军开道,最中央护卫着一辆渡了铜黄,外罩暗红色华美锦缎的马车,十六个身穿曳地长裙的宫娥分列两边,护在马车周围,缓缓走近,同时马车的身后还跟着一队荣王府的亲兵,葚儿看清楚,领头的男人是承晔,他正坐在马上,鹰眸四处扫视,查找可疑人员。
有他在,想必是楼钊熠也在,只是没看到人,她心里闷闷地想,也许是和长公主坐在马车里吧。
见着承晔的视线扫过来,地下的百姓一溜烟跪倒,葚儿跟着下跪,将头伏低,尽可能地缩紧身子,不让他察觉。
好在这一队人马便是立刻走过,她跟着人群站起来,朝着那马车望着,红了眼眶。
就听周围的百姓叽叽喳喳地议论,“听闻荣王爷带着长公主从乐熙湖游玩回来了。”
“这是要进宫面见圣上?”
“应该是……”
周围什么声音都有,葚儿听着听着,就转身默默地捡起她的破碗,回了贫民窟。
才在这里不长时间,梓炀便是又长了个头,和梓姝站在一起,十足十地一个小男子汉,那脸庞看起来,都是比以前黑了些许。
两个孩子见到葚儿回来,便是围上来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围在她跟前转圈圈着耍闹。
葚儿没什么心思,一直没说话,一旁的刘嬷嬷看出来不对,想问又欲言又止。
梓姝闹够了,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脖子,软软地问道:“娘,我们什么时候等爹爹来接我们啊?”
葚儿怔住,见一旁的梓炀也是好奇地望着她,她不知道怎么接话,喉咙里仿似有什么东西堵着,堵得她开始心里泛酸,涌上无法言喻的难受。
两个孩子都太小,她无法把自己的感受说与他们听,也不希望他们被这些事情所困扰,便是经常跟他们说,楼钊熠很忙,等忙完了就会来接他们回去。
可是,想到今日的所见所闻,她红了眼眶,拉过两个孩子,声音有些哽咽,“你们都是娘的乖孩子,娘问你们个问题。”
梓姝梓炀抬着小脑袋,一脸好奇迷茫地看着她。
她瞧着两个孩子稚嫩的小脸,清澈见底的眼睛乌溜溜地望着她,像聆听教诲一般,她便是心里一埂,苦笑一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揉揉他们俩的脑袋,低声道:“没什么,娘说着玩呢。”
另一边,楼钊熠身穿玄黑色亲王朝服,胸前绣着一只家族特有的族徽,麒麟。
他从马车里出来后,便是站到一边,将胳膊伸出来,面带微笑,他的身后跪了一地的奴才。
然后,从马车里伸出一只修长嫩白的手来,轻轻搁在他的胳膊上,伴着他的力道弯腰走出来一个人儿来,然后踩着马镫下了马车,朝着楼钊熠柔柔微笑。
她眉心点着一点朱红色丹朱,明艳白皙的脸容在阳光下愈发瞧着倾城绝色,红艳艳地小嘴微微上挑着,狭长凤眼睨着楼钊熠,带出一丝意味不明地笑意。
两个人皆是对视,眸中是别人看不出来的笑容,外人看在眼里,那是一对璧人。
“驸马好兴致……”岚熙凑近他耳边,低低发笑。
“公主折煞了,这是微臣应该做的。”楼钊熠挽紧她的手,往前走着,低笑。
岚熙瞧他一副耳提面命地模样,愈发来了兴致,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轻轻点在他心口的位置,凑近他耳边呵气如兰,“本宫将你那个小娘子扔水里,你心疼吗?”
楼钊熠继续微笑,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温柔潋滟,轻笑,“公主是本王的王妃,不要轻易对毫不相干的女人脏了手。”
他说完,岚熙便是顿了顿,这话说的巧妙,听着只是在明面上是奉承,遂她冷淡着神情瞪他,后者亦是。
身后跟着的奴才瞧着,听不清他们两个再说什么,但是从背影上去看,那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真真羡煞旁人。
两个人往御花园走着,过了一阵子,岚熙便是首先微微一笑,眼角一挑,那双水润的桃花大眼便是忽地溢满了泪水,瞧着甚是可人儿。
只听她连声音都软糯糯了下去,便是旁人都能感觉出她的那股委屈般,“本宫也是女人,怎得能容忍这等事情在眼皮底下……”
“朝荣……”她还没说完,便是顿住,听到楼钊熠居然唤了她的封号,转头看着他。
就见楼钊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双黑沉沉地眼眸古井无波,薄唇轻启,“你我的协议还在,不要逼我出手,对你没好处。”
她亦是面无表情地回看他,心底里却是泛起冷意,便是连隐在袖子里的手都轻微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