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昏沉的睡意之后,薛凝薇立刻凝神定心,目光重新恢复清明。
弥漫的酒气覆盖了整座天城,恐怕连人间也受到波及。不过牵连范围虽然不小,但实际上造成的影响没有看上去那么恐怖,人间的普通人和实力不济的修士,受酒气影响睡一觉便没事了,而这无边无际的酒香与花海,等无名仙子醒来,自然就会消失。
况且陷入沉睡的人,也并不是一睡不醒。
没过多久,薛凝薇怀里苗朵慢慢睁开眼睛,带着几分初醒的懵懂和茫然,揉了揉眼睛,疑惑的打量四周。
醉过一次之后似乎对酒气有了抵抗力,女孩脸颊嫣然的红晕散去,只留下正常的浅浅一层淡粉。
被满目紫色的花海惊到,恍惚以为自己还身在梦境中,女孩露出惊异的表情。
旋即她看见醉卧在花丛之中,被紫色光带包围环绕的无名仙子,盯住对方仔细打量了许久,露出思索的神色,似乎正在对无名仙子的身份感到好奇。
薛凝薇摸摸苗朵的头,误以为女孩在害怕,轻声道:“没有危险,别担心。”
让无名仙子在这里继续安睡也不会有问题,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忘尘仙尊决定在这里看着。
他也已经传信回宗门,让徐药心过来看看能不能给烂醉的仙子熬点解酒的汤药。在仙殿稍事休息,跟星游宗弟子正式道别,薛凝薇便带着苗朵前往天云宗。
人间进入天城,有悬天垂下的登仙阶。天城前往仙界,却没有俗世印象中可以称之为道路的存在。
或乘奔御风,或驾驭法器,平地而起直上九霄,仿佛要刺破青空一样不断往上,就是天城前往仙界的正确道路。
从天城前往仙界的经历只有一次,正式入宗之前,被师尊从人间带往仙界。
抱着苗朵御剑直上,迎面扑来凛冽的凉风,鸟群般被甩在身后,远远抛下的云雾,偶尔回头望去,阴影处交织着白色和蓝色,迎着阳光的部分被照耀得金黄的云海,以及点缀其中,若隐若现的巍巍仙山。
幼年的记忆被唤醒,越往上空升高,仿佛承受无形的压力一般,胸膛开始发闷,虽然不至于到痛苦的程度,但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最终抵达仙界的时候,犹如游鱼跃出水面,发芽的种子破土而出,并非穿破了什么有形的阻碍,但确确实实是一种“抵达了至今为止截然不同的世界”,天翻地覆般的清爽和明快。
怀里的女孩习惯了飞行,并不畏惧高空,趴在薛凝薇怀里,低头以惊叹的眼神俯视大地般无边无际的云海。
凝视着独属于天空的奇异光景,苗朵小声又坚定的说道:“师尊说过,每个修士都有只属于自己的道,有些是最初踏入修行便已经决定了目标,有些是在修行的过程中,慢慢明悟本心。我虽然是懵懵懂懂踏入了修行之途,但总有一天,一定会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选择修行这条路。”
并没有因为说话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就随口敷衍,薛凝薇认真的问:“已经明白了吗?”
苗朵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继续修行下去的话,就会去到更多不可思议的地方,亲眼目睹更多从前根本无法想象的景色吧?”
“如果一直待在出生的地方,就算有人告诉我,外面有种满鲜花的田庄,我也没有办法想象。村子里的田地光是要种出足够村人糊口的粮食就很困难了,浪费土地特意去种不能吃的花什么的,好奇怪啊。”
“终年云雾缭绕的山林里住着温柔的花妖前辈,东海比陆地还要宽广,深邃的海底不仅仅是黑暗,也非常的美丽……当初没有被师尊带走,没有被教导修炼的话,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事。”
女孩以稚弱的口吻,坚定的道:“如果我选择修行之路真的有什么意义的话,大概就是为了这些,为了知晓这个世界究竟有多么广大。”
“很大很大的,”薛凝薇道,“远远超乎你的想象,单单一个仙界,可能穷极数百年,都没办办法知道它的全貌。”
“这么大啊……”
女孩瞪大双眼惊讶了一会儿,发出叹息般的感慨,感到沮丧似的低下头。
没有沮丧多久,女孩又振作起来,越过薛凝薇的肩膀注视着因为飞向高空而越来越广阔的天地,苗朵用下定决心的语气道:“那么,为了去更多的地方,必须先更加努力的修炼才行。”
“这样一来,师尊也能安心了吧。”
“薛姐姐,”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女孩以听不出情绪,平静到异样的语调说,“我啊,害死了师尊呢。”
虽然从来没有人当着她的面提起,但是苗朵不是那种迟钝的孩子,所以很早就察觉了。
从一开始,拜师的契机就是救命之恩,师尊也向她提及过天生仙体的特殊,有魔修正在捕捉拥有这种资质的凡人,叮嘱她多加小心。
所以那天师尊带着她匆忙离开,告诉她原来少爷和少爷的师姐都是魔修的时候,苗朵立刻理解了。
对方是冲她来的,魔修的目的是她,师尊是被她牵连了。
固执的耍脾气,察觉到师尊再也不会回来,却执拗的选择视而不见。
通神师叔宽容的容忍了她的任性,却在前往天城的途中,被易成劫走,在那片诡异的流萤飞星中再度与师尊相会的时候,不得不面对了真相。
其实察觉到了,第一眼就发现,那个人并不是师尊。
只是感到歉疚,感到非常非常的抱歉,如果是让她对牵连了师尊这件事恕罪的话,那么拿走她的性命也无所谓。
这样的想法充斥了脑海,苗朵假装没有看穿影像的虚假,觉得或许就那样迎来终结也不错。
陷入沉沉的黑暗,却并没有如她所愿就此长眠不醒,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看见了明媚的朝阳,嗅到了林间的湿润的潮气,看见了树梢上跳来跳去的野鸟。
于是感到,活着真好。
明明背负着麻烦,明明已经害死了重要的人,并且为此感到己身罪孽深重,痛不欲生。
可为什么还是会觉得,能活下来,真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