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屋里听到动静,手里拿着妈妈写的信走出来。她把信递给我玉叔说:“这有你嫂子的信。看看上面说的么呀!”
熟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在奶奶家里是玉叔当家。何况现在,他还是个生产队的会计呢!玉叔接过信,打开一看,“嗨!俺嫂子还给捎来五十块钱,这是做么说的。”
玉叔和小叔在忙着看信,奶奶在庭院里放下炕桌,准备午饭。小姑端来一盆洗脸水,让我好好洗洗手和脸,她又忙着拿小板凳和坐墩(直径30厘米,高有20厘米,用麦秸编的。)放在桌前。奶奶叫我和叔叔,还有姑姑,快点坐下吃饭。大家围坐在饭桌前,奶奶慈祥地笑着说:“羔儿,晌午,不赶趟啦!等晚上,我再给你擀面吃。啊!”
在北方的不少地方,家里招待客人的第一顿饭,都是要吃面条。寓意常来常往,能够长长久久。在桌子上,有金灿灿的棒子面(苞米面)饼子,栗子皮色的窝头(地瓜面做的),还有像是有油的小米粥。在桌子中间,有两个大海碗,一个婉里面,装着凉拌的像芹菜似的菜。后来,我才知道是(茛荙菜)。另一个碗里,装着咸萝卜之类的咸菜。奶奶拿起一个栗子皮色的窝头,对我说:“你不是爱吃红薯吗?这是红薯面的窝头。你尝一尝,看好吃不!”
玉叔连忙说:“走了那么远的道,心里有火。先让他喝点粥,再让他吃那个。”
吃午饭的时候,玉叔把妈妈信中说的大概意思,说给大家听:“......嫂子说,‘现在他们部队里正在缩编,她和大哥都得到地方工厂里上班。还说,那样就离家远了。小飞还小,他们又顾不上。所以,让小飞家来,呆个三两年。等他大一大,再让他回去。还说,小飞在那钢费了,是不是,飞呀?......’”
我不答反问,问叔叔:“啥叫‘钢费了’?”
小叔抢着答道:“‘钢费了’,就是说你,特别的爱调皮捣蛋!”
玉叔接着说:“嫂子还说,‘让咱们把小飞看严点。最好,让小凤陪着他上校。他们按月给咱们打钱来。”......
下午,玉叔在上工前嘱咐我说:“飞!好好在家歇歇,先别到外边玩去了。等下半晌,小山和小岭他们都放了学,就会来找你玩了。啊!”
“哎!”我连忙答应着。小山和小岭,他们俩是与我同龄的两个堂兄弟,只是生日比我小。我也是真累了,乖乖的和奶奶呆了一半晌。
太阳西下的时候,凤姑先回来了。她一进院,就喊道:“飞儿!小飞!我上小卖店。你去不去?”
“去!”我一跃而起,跳下炕来,从屋里飞出来。
凤姑笑着说:“小心摔着!”凤姑生就一副圆脸大眼,皮肤细腻微红,她很漂亮。凤姑还是个乐天派,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外头,每当看到她时,永远是一张喜庆的脸。虽说,她只比我大五岁。可她长的和我一般高。凤姑,牵起我的手,我们俩一同出了院门,顺着胡同往南走,出了胡同,再转向东。
奶奶家,在村子靠西头的位置,小卖店在村子偏东头。可能是上工的还没下工,上学的都没放学。所以,一路上,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问:“小凤,这是谁家的小羔啊?”
凤姑都乐呵呵地说:“是俺大哥的。回来,要在家上学的!”
凤姑领着我来到小卖店。她买了两根铅笔,一块橡皮,还有几张大白纸。最后,还花几分钱,给我买了几块糖。我分给她两块,她说啥也不要。在回家的路上,我傻傻地问凤姑:“姑,这些东西,你给谁买的?”
“给我个人买的。好陪你上学时用啊!”
“那咋不买本子呢?”
“买本子钱贵。咱自己用纸钉的便宜!”
“把我的本子给你,不就行了吗?”
“你的本子也是买的。再说,你的本子也总会有用完的时候。”
“姑,小叔还在上学,你咋没上学呢?”
“你小叔、二叔都在上学,家里又没那么多的钱。所以,我只念了两年,学就不念了......”
在我们买完东西,来到村子中间的时候,传来一阵“当--当--当--”的钟声。我循着声音望去,在南边有一处,两面是水,两面陆地的高地上,有一座偌大的院子。院子的边上,有几棵大大小小的柳树,在当中一棵的大树杈上,挂有一口铁钟。绳索带动铁锤敲在钟壁上,发出浑厚而又响亮的钟声。我回头问凤姑:“姑,干啥敲钟呀?”
凤姑向那望了望,羡慕地说:“下学了!”
我在脑中猜想着这里的学校是啥样子?老师会不会很厉害?同学会不会跟我好......
一群小学生,像小鸟受了惊吓一样,一拥而上地飞出了树林。他们一路追逐着、嬉笑着、高呼着、打闹着......三个与我年龄大小相等的男孩,看到我们以后,同声喊道:“凤姑!”说话间,他们向我们飞奔而来。他们奔到我们跟前时,看着我问道:“凤姑,这是谁呀?”
高高瘦瘦梳分头,方脸大眼的男孩说:“嗷!俺认出来啦!他是小飞。”
看到他们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我努力地在脑海里搜寻着记忆,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还是凤姑一一向我介绍。她指着刚才说话的男孩说:“飞儿,他叫‘小明’,比你大一岁,是咱西院你三叔家的。”然后,指着梳着分头,圆脸大眼的胖子说:“这是咱前院,你二叔家的‘小山’。”最后,指着光头的瘦子说:“这是东院,你三叔家的‘小岭’。小山和小岭都跟你同岁。”
我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回走。话题大多是问我什么时候来的,在家能呆多久,我一一回答他们。听说我要在家里上学。而且,凤姑也陪着我一起去上学。他们都格外地高兴。......
到家后不久,门外传来一声声呼唤:“小飞!小飞!”随着喊声,小山和小岭两个人,身上背着粪筐,手里拿着镰刀先后跑来了......小山和小岭,呼唤着我的名字,跑进院来。对我说:“小飞,走啊!跟俺们割草去呀!”
刚刚进屋放东西的凤姑,在屋里急忙喊道:“等俺一下,俺跟你们一堆去。”
一路上,我们说说笑笑,走向村外。迎着斜阳,走向田野。不离我左右的凤姑,对我说:“咱们小队的庄稼地都在这里。这金黄色的就是麦子。那又高又大的,翠绿色的是棒子。就是你们说的苞米。还有棉花、谷子......”
大家钻进了苞米地,凤姑、小山和小岭,他们弯下腰,蹲在地上,舞动双手,忙着割起草来。我问凤姑:“姑,割草干啥呀?”
凤姑手脚不停地说道:“咱家是喂猪,别人家也有喂羊和兔子的!”
我发现每一棵苞米的跟前,都有一墩细嫩的秧子,又长又细的藤蔓,环绕着苞米向上爬着。我看着又多又好的东西,弯下腰,刚要伸手去拔。凤姑连忙阻止道:“别动!那是绿豆。是庄稼,不能拔!你不是吃过绿豆饭吗?”
我心想:“绿豆,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我半信半疑地说:“吃过!”
凤姑耐心地告诉我:“这就是绿豆,等它长大了,就会长出好多的豆荚。长成了以后,就能打下绿豆来啦!吃绿豆能去火。不管是么庄稼,弄坏了就收不到了。队里还要罚的。”
我们说笑着,愉快地干着活。顺着垄沟往前割了一段,又往西走。当大家的粪筐里装满青草时,我们听到不远处,传来人们嘻嘻哈哈的说笑声。我纳闷地问凤姑:“姑,那边的人干啥那?”
凤姑说:“那是队里的人们分菜呢!”
“有咱们的吗?”
快言快语的小山答道:“当然有了!凤姑,咱也看看去吧!”
凤姑说:“好!看看去!”
顺着垄沟往北走,一出苞米地,我们就看见了,不远的地方就是菜地。那里有一座小小的土房,旁边还有个铁制的水车,一头灰色的毛馿,捂着双眼在转圈拉着水车,清亮的井水,静静地顺着垄沟流进菜地里。在小房子的跟前,许多人围在一起说笑着,他们等着玉叔和另外的两个人分菜。
当我看到手拿小本子站在那的玉叔时,高声喊道:“玉叔!”就向着他飞跑过去。我记得,妈妈对我说:“五十年代后期,你爷爷就死了。那时,你玉叔才十二、三岁,刚上小学四年级。另外两个叔叔和凤姑都还小,家里生活困难。少年老成的玉叔,不再上学了。他和大人们一起到队里干活挣工分。由于,当时队里念书最多的人就是你玉叔。一年以后,大伙让你玉叔,当上了他们小队的会计。在我的眼里,玉叔是一个亲切和蔼的长辈,他是最疼爱我的人之一。
叔叔、大爷、婶子和大娘们,都问玉叔我是谁?玉叔跟大家说出了原委。我站在玉叔的身边,傻傻地看着他们过秤分茄子。婶子、大娘和大姐们有意地逗我说话,只要是我一张嘴,他们就会‘嘻嘻,哈哈!‘地笑着说:“俺娘吔!说话这个动静啊!简直就是个‘臭迷子’!”
我听得出来,准不是啥好话。反说道:“你们才是‘臭迷子’那!”
这样一来,他们笑得更欢了......好不容易,等到分完了菜,大家要往家走了。我想急切地离开人群,撒开腿向村里猛跑。当我回到家里一进院时,看到一个头不高,留着小平头,而又粗壮的叔叔。他正在庭院里洗脸。听到声响的他,抬起头来,一对虎目望定了我不吭声。我站在那辨认着,心里在猜想:“这是谁呀?”最后,还是他先说:“回来啦?飞儿!”
我冲着他点了点头。他接着问:“还认得我吗?”他看见我摇头,虎目圆睁的他抬起右手,弹了我一个脑瓜嘣,说:“真菜!我不是你文叔吗!想起来没?”
我小声地叫道:“文叔!”
文叔现在公社正念高中。他长得虎头虎脑的,多数时间里,看到的都是一副严肃的面孔。平时,他常常挑逗小孩,不撩哭了不罢休。凡是大事小情都爱较真,还特爱跟人抬杠。许多人都说他钢孬啦!
晚饭后,玉叔到队里给大家记工分去了。文叔和小叔在上房的八仙桌上,借着昏暗的油灯,各自做他们的功课。奶奶在炕头上,忙着把纺好的线穗子网成大逛。我看着凤姑在炕桌上,把下午买来的纸折叠起来;等叠到本子的大小以后,再用小刀裁开相连的篇章。最后,用线绳订好一页一页白纸。不大的功夫,凤姑订好了四个本子以后,她收拾好上学所用的东西,对我说:“飞儿,把你的课本拿出来,咱们一起看看,看我还会不。”......
我们正悄没声地各忙各的时候,家族里的几位婶子,带着他们各自家里的兄弟姐妹,陆陆续续来看我。他们向我询问着爸妈和沈阳的一切。我也把我所知道的,都说给他们听。不久,玉叔带着几个堂叔打外面回来,我又重续刚才的话题。直到很晚,人们才各自回家安歇。其实,那个年月,在河北乡下和许多农村,还没有电灯。晚饭后,人们忙完要做的事情,早早地就睡下了。尽管点灯需要的煤油不是太贵。可是,人们还是根本就舍不得点灯熬油。
当天夜里,玉叔住在两间东屋里。奶奶说:“那是为玉叔结婚盖的!”我和奶奶、文叔、小叔和凤姑住在三间上房里。回家后的第一个夜晚,疲惫的我很快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