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异变却在第二天凌晨发生了。塔克斯依稀听到中心广场的喧闹:既有哀嚎也有怒吼,之后铁狼们巡逻时杂乱的脚步声就再也没有停过——是有刺客来了吗?
黎明之前,霍尔木兹独自一人来到了塔克斯的板棚,摘下挡雨的斗笠,突兀地告诉他:“收拾东西,走。”
“啊?”
“收拾东西,离开村子。”
“为什么?”
“卡格的报复,瘟疫来了。”
塔克斯呆住了。要知道,在库拉斯特的丛林里,各个部族的传说多得像天上的星星,但如此确凿地见到,还真是头一回。
想起夜里的喧闹,虽然杂乱,但还有着一种秩序感,就是这种秩序感维持着场面不至于陷入完全的崩溃,进而让人觉得事情并不严重——可见霍尔木兹还是很善于处理这类事情的吧——于是塔克斯试着推测了一下,说道:“只是有个人发了病你就说是那啥塔格的瘟疫?你是不是对传说过于在意了,把巧合给…”
“是卡格...而且发病的不是一个,而是三个人。”
“这不过是谁带来的病,传染开了而已,这种事以前不是也有过吗?”
“这次不一样,发病者从喉咙开始溃烂,就是你昨天被卡格擦伤的位置,不到一小时就丧命了。”
“那么,或许是有人在捣鬼,我知道有些黑暗法术可以…”
霍尔木兹打断了他的话,用缓慢而坚定的语调说:“再怎么说,镇子里的其他人也只会相信这就是卡格的灾厄。因此虽然很遗憾,可你得离开了。”
“可我这样,我能去哪?”
“那是你的事,留下来只会被愤怒的人群撕碎。”
在霍尔木兹的注视下,塔克斯定了定神,带着一种奇妙的语调反击道:“原来我横竖都是死了?那让他们来吧,我这个样子,活着干什么,哈!”
被愤怒的人群撕碎,和这个样子被赶到丛林中去,结果只是时间上的不同罢了,况且如果是后者,就要被丛林里不知名的毒虫和怪物折磨死,滋味只会更痛苦。
“库拉斯特的丛林未必会要了你的命…更何况,如果只是想用你的生命来平息愤怒,来的就不是我了。”
“那你来干什么?救我?”
“救你?不…我是在救我的人。”平日里向来宽容的镇长,第一次在塔克斯面前露出了钢铁般冷硬的那一面:“镇子里的人不会知道你是被我劝走的,他们只知道,你这个带来灾祸的人,逃走了。”
稍微思考了一下,塔克斯就明白了镇长的意图:“可你觉得,愤怒能帮他们撑过这场瘟疫吗?”
霍尔木兹沉默了很久之后,勉强答道:“我不知道,但这是我作为族长和镇长的责任。”
“我明白了…给我一把匕首,我就走。”
霍尔木兹似乎早有准备,随即递过一个包裹,塔克斯接过来,却发现里面没有任何锐器。
“食物自己想办法,这是驱虫的药粉,够用很久,但如果遇到怪物的话,就算你倒霉了。”霍尔木兹边说边转过身,背对着塔克斯,“趁雨还没停,走吧。”
完全没有回应的心情与力气,塔克斯艰难地站起来,绕过霍尔木兹,离开了自己以为要终老其中的板棚,摇晃着向霍尔木兹给他准备的“逃亡”筏子走去。
身后,老族长凝视着被他“劝走”的男人的背影,既像在犹豫自己刚刚的决定,又像是在监视着他是不是真的如约定般,步向死亡潜伏的库拉斯特丛林,再不回头。
良久,老族长转过头,向着阴影中问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
“那么,你也该离开我的镇子了”
“…很好,”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阴影中响起,“你没有天真到相信我会真的给你卡格的解药。”
“你们这些恶魔,以为人类还会像以前一样轻信你们吗?”
黑影挤出几声冷笑,那声音就见到腐肉的夜枭,“很好…你们不再被轻易欺瞒懂,你们也学会了欺瞒…哼哼哼哼…真的很好,老家伙…”
话音未落,就在霍尔木兹的四周的不远处,几声短促的哀嚎声同时响起,但只开了个头就戛然而止,仿佛被莫名的巨大力量湮灭。
“哼哼哼哼…这些是谁呢,哈哈哈哈…”,黑影冷笑着,声音渐渐远去。
霍尔木兹沉默良久,终于低声叹道:“……塔克斯,这几条人命,恐怕又要记在你的头上了...”
不久后——
塔克斯的筏子正在顺着水流,身不由己地漂着。雨已经小了很多,但仍没有停,由于这场雨,沼泽的水位上涨了很多,漫过了浅滩和丛生的蔓藤。雨水汇成了一条大河,载着一切能漂浮的东西向入海口的方向奔流而去。也正是拜其所赐,塔克斯的“逃亡”才能成真——否则以他虚弱的身体,就连把筏子撑出小镇恐怕都成问题。
雨水淹没了沼泽,也淹没了主航道的标记,现在只能祈祷自己没有离开航道太远,这样等到水位回落之后,这筏子还有机会能在水里,而不是一头扎在泥巴里——可话说回来,就算明知道自己漂流的方向偏离了,貌似也采取不了什么措施。
塔克斯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驱虫粉很充足,毒蚊和蛇暂时不需要担心;魔法药水还有大约有一周的量,虽然喝下去的感觉不怎么样,但这种时候只能依靠它维持生命了,不过一周之后,就必须想办法找到吃的了;武器装备可是一件都没有,万一遇到怪物——哪怕是个落单的sucker——也得完蛋,如果能找到火把或许还能逃得掉。
(注:sucker,一种魔化的吸血昆虫,自从黑暗势力来袭之后,就在库拉斯特的丛林中零散地出现)
“太惨了吧…”,他在心里叹了一声。然而,作为一名曾经的冒险者,塔克斯对于现在的处境并不感到恐惧,应该说,现在的情况还算是相当安全的,关键在于雨停之后——只有在给养耗尽之前,找到主航道上来往的船只才能保证活下去。
塔克斯略带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精神状态与在板棚里大不相同了。也许是被久违的冒险环境唤起了什么,他发现自己没有放弃生的希望。这种情况让塔克斯想起自己以前在夜风教团时,团长塞勒说过的一句话:“即使是最糟糕的活着,也比死要强多了”——塔克斯现在有点相信这句话了。
渐渐地,厚厚的云层中隐约透过朦胧的光亮,塔克斯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得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结论:自己彻底迷失了方向。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等到雨停云散,再根据太阳的方位来判断吧。
对于一个昨天还得靠人搀扶才能从中心广场走到港口的人来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漂流竟然没有昏过去已经很神奇了,塔克斯一边感谢好运,一边寻找能够停下来的地方:一方面他需要休息,另一方面漂得越远,之后辨别方向的难度就越大。
很快,塔克斯找到了左前方一个“岛”:似乎是沼泽里的一个土丘,上涨的水位依然没能淹没它,岛的表面看上去是实的,也有不少高大的植物,但依然不确定是否可以当作落脚点——比如,碰巧有一窝鳄鱼?然而,错过这一站的话,以后或许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
当机立断,塔克斯从筏子上抓起撑杆,试探着把它扎到水里,不幸的是水底是软泥,杆子完全触不到可以支撑的硬底;他又试了很多次,终于似乎触到某种动物的遗骸,猛地一撑,筏子不情愿地改变了方向——但还不够,于是塔克斯继续尝试着,把撑杆浅浅地插到软泥里,然后用筏子做支点,用力掀动,借此来推动筏子。每做一次这个动作,他的肌肉就在颤抖,关节也发出悲鸣,自己都明显地感觉到汗水混在雨水里被冲刷而下——如果在晴天,应该是豆大的汗珠吧。
好在筏子最终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愿靠上了“岛”,在确定了岛上没有鳄鱼或蛇活动的痕迹后,塔克斯鼓起最后一点力气,把撑杆扎到软泥里,将筏子固定好,之后便跌跌撞撞、手脚并用地完成了登陆,软塌塌地趴在一颗树下。
尽管反复提醒自己不要睡着,但身体极度的疲劳还是汹涌地袭来,眼皮越来越沉重,在宛如催眠曲般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塔克斯终于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