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随着青牛大师前行,一路绕过前殿,来到寺中后院。只见漆黑之中,一间禅房亮着昏黄的灯光。窗纸上由于灯光映透,一个端坐的身影跃然纸上。三人也猜不出房中那人是谁,不免心中惴惴。
来到门前,青牛大师略微一顿,忽似自言自语的道:“历人一世,奈何诸无会所,变幻无常,有大起于漫步云端,有大落于风行谷底,一切起伏沉浮,善行恶报,尽应因缘业果。哪怕得成功就,悲无苦身,亦不喜无忧,尽皆如此而已!”言毕轻叹。房里头那人道:“大师所言极是。无喜无忧,一切如是。”
方天一听这人声音,不觉神色一动。
青牛大师念了声“阿弥陀佛”,便随即推门而入。
三人跟着入内,只见禅房中端坐着一人。这人在灯光下瞧来身材瘦小,面容苍老,神色慵迷,一副风烛残年油尽灯枯的模样。武琼花和萧瑶并不认得这老人,但方天一见,却是脸色大变,张口欲呼,却没能呼出来。呆滞了片刻,方才忽然从梦中痛醒般激动的扑上前去,扑倒在他面前,大叫一声:“老大哥!”武琼花和萧瑶听他唤这普通之极的老者为老大哥,这才惊住:未必这老者便是江湖盛传的边城大侠燕南飞?在二人心中,对于燕南飞的形象,自然不外乎那种鹤发童颜,飘逸如仙的世外高人。岂知今日所见,却是如此一个凡俗的不再凡俗的瘦弱老人。
那老者正是燕南飞,只见他轻拍着方天的肩背,苦笑道:“小老弟,你终于来了!”他们二人年龄虽然悬殊,但关系却甚为融洽,是那种出于半朋友半师徒的忘年交,彼此之间向来以“老大哥小老弟”相称呼,其亲密无间,洋于溢表。
方天凝视着燕南飞斑驳得毫无生息的脸,哽咽着道:“老大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又如何成了这般模样?”语气已然酸涩。燕南飞苦笑一声,道:“青牛大师常说,人生一世,生老病死,不过如此而已。小老弟又何须惊怪?”方天的指尖从燕南飞脉间轻轻一滑,顿时神色大变,竟是呆了,好半天才索索的道:“老大哥,若然生老病死,那也是命随自然,咱们看得开些便是了。但我觉着您这可是劫后余生呢。你……这到底是怎……怎么了?”原来他刚才通过触摸燕南飞的脉搏,觉察到对方不但内力全失,而且还是死脉。这死脉之象,在武学上也只有走火入魔之人才有。因为一旦走火入魔,便有可能筋脉寸断,武功尽失,更或者断息而死。只是伤者凭着外力而一时不死,这便是死脉。以燕南飞的能耐,竟然落得今日这般惨景,如幻如梦,那是令人根本都无法相信的,但现实眼前又岂能让人不信?方天这时想起青牛大师在进屋之前说什么“历人一世,奈何诸无会所,变幻无常,大起于漫步云端,又大落于风行谷底,一切起伏沉浮,善行恶报,尽应因缘业果,哪怕得成功就,悲无苦身,亦不喜不忧,尽皆如此而已”,显然青牛大师这话,便是要劝诫他们,燕南飞遭受这大起大落的悲惨变故,无非都是命中注定的,急亦无用,忧亦无用,一切尽皆随见而安吧。
燕南飞自知瞒他不过,苦叹道:“每个人一生之中,除了生老病死的自然因素,难免便有些苦恶波折,这都是定数。小老弟,老大哥与你相见投缘,这才得成忘年之交。这些年来,你我一起侠道江湖,这是何等快慰之事?怎奈命不由人,到了枯竭之年,我却犯了这般一个大劫数。哎,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青牛大师说道悲苦一如,一如生,一如苦,一如死,一如痴,都是一念,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悲痛的呢?”方天越见他满不在乎,心中越发的难过,叹息道:“老大哥,想你英雄一世,如今……如今……你……你……说我能不难过吗?”
燕南飞摇头苦笑,道:“嗨,小老弟,没什么大不了的,别苦着脸啦,咱们老兄弟能够今日重见,那也算是不错的了,是不是?”方天忍住悲伤,勉力展出一丝悲苦的笑容,道:“老大哥,你我一别已一年了吧,这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但想着燕南飞必然是经历了一番难以想象的生死变迭,不免仍然是心弦震颤。燕南飞却神色反而极其平静,微微道:“这些事说来倒是话长呢。不过这一切还得从武琼花身上说起。”
武琼花怵然一惊,也不知燕南飞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还未出口询问,却见燕南飞抬头望来,微笑道:“你就是武琼花?”
燕南飞侠名天下,素为江湖同道敬仰。武琼花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燕南飞又有借刀之恩,令他更是心怀感恩。此番相见,虽说非如心中所想象的那般威望神烁,但仍然是丝毫不影响他激动的情怀,听得燕南飞问话,连忙上前叩行晚辈跪拜之礼,说道:“弟子武琼花拜见前辈!”燕南飞轻微一摆手,淡然道:“无需多礼,坐下吧!”青牛大师知道他们有话要说,望着燕南飞道:“老友,久别重逢,足以慰怀,你们就多聊会吧!”言毕喧声退了出去。
燕南飞单掌竖胸,道:“大师请便!”待青牛大师出去,便转头来望着武琼花,无奈而苦笑道:“人若老了,一切莫与。那是再也没有你们少年的激情和勇气了。”语气虽然淡然,但仍是难掩一种暮日荒凉。
武琼花从他刚才与方天的谈话中,不难看出他身上必然发生过重危的变故,这时听他语意苍凉,不禁恻然,道:“无论是谁,每个人都会有老来的这一天。但无论如何,前辈的侠骨仁义却无疑会永远激励着无数为正义和平而奋斗的人。”燕南飞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真难相信这样的话也能从你嘴里说出来……咳咳……”大约是笑的时候用劲过度,以至迫得脸色苍白,忍不住咳出声来。
武琼花心中一凛,知他果然患有沉重的内伤,想着刚才他说什么与自己有关,难道他这伤却是因为自己而起?他想着不禁心怀惴惴不安,道:“前辈,你……这伤没……没事吧?”燕南飞微微摆手,道:“没事,没事。”武琼花仍是有些不放心,但又不便多问,只得道:“那……那前辈刚才说什么这一切还得从弟子身上说起,却不知是如何回事,一切还承前辈明示。”
燕南飞缓了口气,笑道:“瞧你诚惶诚恐的,可千万别会错了意,我这伤势与你可说是没有丝毫关系的。倒是你与我说话也不至如此小心翼翼的吧?难道我老头子有那么可怕吗?”武琼花面色一红,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掘言拙词的道:“不……不,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方天跟随燕南飞日久,对他的医道也了解不少。他自知燕南飞既已着死脉,便是不久于世,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是无法相救。但他的死脉,脉象垂弱断索,显然已在三个月以上。可是他却能撑着活到现在,显然是除了得到青牛大师的帮助之外,必然是因为他内心里坚持着要等待他们的到来。而一个人的信念,不但非常的顽强,而且还能创造奇迹。幸好冥冥之中,似乎真的存在着天意,事情的发展固然没有什么曲折离奇之处,但却仍然象是被上天安排好了一样,让他们经历无数生死,一步一步的来到天雄寺里相见了。就正如青牛大师说的,你相信命运吗?方天想着暗暗叹息,三年前他带着武琼花归还的“璧玉七星刀”去见燕南飞的时候,燕南飞对武琼花第一手接到宝刀时宝刀竟然能应运声生出七彩光芒的现象极为惊讶,对后来武琼花对宝刀的恰好运用,表现出了莫大的惊奇,甚至还说要去见一见这个勇武的年轻人。只是后来俗务缠身,时间的错落,他们最终没能见上一面。如此一直隔了三年多,直到这一刻,他们却出乎意料的竟然以如此一种悲凉得令人情何以堪方的式相见。也许也只有方天才了解燕南飞,既然他苦苦的支撑着等到现在,显然是因为他有一个未了的心愿要对他或者他们说。
萧瑶精于医解,这时也从燕南飞的气色里隐隐觉察到他这内伤是极其严重的,如果再过于费神耗力的说话,无疑会更加损伤致命。她想到这里,正要出言阻止,哪知只觉衣袖一紧,却是方天拉动了她一下,阻止了她的举动。萧瑶也不知他是何用意,但想他与燕南飞关系非同一般,他既然示意阻止,定然是有原因的了。
燕南飞对他们的举动都瞧得清楚,却也不以为然,对武琼花道:“我之所以说与你有关,便是因为你来自敦煌。”
武琼花茫然道:“弟子的确是来自敦煌,但前辈的意思是……”燕南飞微微一笑,道:“青城卖刀大会,据说‘碧玉七星刀’为你所得,后来又有传言说,你将宝刀送给延宗带来了辽国,可有此事?”武琼花面色粗红,羞愧道:“不瞒前辈,在卖刀大会上,弟子得二弟延宗和三弟明月鼎力相救助,才有幸夺得宝刀。本来我想等将来见到前辈时,也好完璧归赵,总算还报前辈三年前的借刀恩情。岂知在出青城的时候,宝刀却突然不翼而飞,而且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半点踪迹。至于江湖传言,一切都是误传而已。”说到这里,已是局促不安,又道:“前辈,如今宝刀丢了,弟子深感羞愧不安,一切过错还请前辈见责!”说着便要起身伏罪。燕南飞摆摆手,道:“看看,又来了,又来了。我不是说过吗?不用那么多礼。何况这宝刀本来就是你的。”
武琼花一时也不明白燕南飞话中之意,急道:“前辈言重了,弟子参加卖刀大会,并非是为了得到宝刀而去,而完全就是要报答前辈的恩情。至于宝刀,晚辈绝无窥觑之心。”燕南飞摇头大叹,道“你小子,难道还不知道我的意思吗?宝刀天下,有缘者得。你可知道这‘璧玉七星刀’的来历?”武琼花摇摇头,道:“弟子不知。”
方天和萧瑶不觉都是心中一动,不由想道:“自古来,神兵利器都是来历不凡,这把‘璧玉七星刀’在历史上并不见闻,却不知是出于哪位名家之手?”
燕南飞的目光落在武琼花的脸上,渐渐闪耀出一种异样的光芒,缓缓说道:“这把‘璧玉七星刀’,其实并非人间兵器,而是天上神物。”三人都是一愣,也不明白燕南飞话指何意。燕南飞接着道:“一千年前,佛祖如来慧眼识阙,发现了敦煌这块灵山宝地,知道日后佛道东传,必然在此繁荣昌大。便命歌乐神乾闼婆紧那罗夫妇带领‘歌、乐、舞’三部飞天前往敦煌散花雨、布佛光,以指引有缘人前往。不幸的是,在前往敦煌的这场大功德中,魔道也参与了进来。于是一场大战由此展开,歌乐神夫妇和三部飞天拼力卫战,怎奈魔道势众,佛道不敌,三部飞天中有七飞天惨烈战死,最后化成了七颗璧玉石。如来佛祖感其英烈,逐命座下弟子取灵山玄铁炼刀一把,并将七颗飞天璧玉石镶嵌其中,然后埋藏于敦煌三危山,等待有缘人来发掘。”三人听得又惊又奇,殊未料到这宝刀背后竟隐藏着这么一段不不为人知佛道仙缘。武琼花暗想道:“难怪这宝刀充满灵性,能随着人的意念而发挥最大的威力,却原来是七飞天的化身。当年我为柔儿的爷爷报仇远赴雁门关外,途中数次陷入绝地,所幸都是凭着这把宝刀的神灵才得以化险为夷。当时要是没有这把宝刀,我又焉有命在?虽然后来又得丐帮申公图老帮主之助,但他们的恩情却好比天大。”
这时,又听燕南飞说道:“这样也不知过了几干年,直到前秦建元二年,一个叫乐尊的苦行僧来到敦煌三危山,看见山脚下的崖壁处现有状若千佛的宝光,便知这山地非比寻常。于是他在此潜心挖掘,终于挖出了这把盖世‘璧玉七星刀’。而乐尊和尚挖掘的石洞也就是敦煌历史上开凿的第一个石窟,其功德无量,至此敦煌的佛教果然如佛祖预料的那样,从此昌盛繁荣,发扬光大。”这些事,方天从来都没听燕南飞说过,不觉问道:“佛祖说的有缘人难道就是乐尊和尚?”燕南飞摇摇头,道:“乐尊和尚是不是有缘人,没有人敢确定。但宝刀的横空出世,他无疑是大有功为的。这宝刀被挖出来后,乐尊和尚便将它视为神物,从此供奉在洞窟之内。后来有一次,魔道圣君又派妖魔来偷袭破坏敦煌。乐尊和尚自然不能让魔道毁了自己一手创造的佛山圣地,于是他率领佛道弟子拼力捍卫。只是他虽然武功不凡,但又如何敌得住魔道势要‘摧毁一切正道’的攻击,眼看敦煌即将毁之一旦,可是就在这时……”
忽然,只听外面的夜空里传来一阵阵“噼噼啪啪”的炮仗声,跟着又隐隐约约的听见高呼“万岁万岁”的声音起伏不断。三人都是神色一变,只道是萧太后率军去而复还,但从呼声听来却来得颇远。燕南飞抬头往窗外望去,隔着窗纸可见外面的夜空闪烁着一片红光,微声叹道:“今天是除夕夜,契丹的臣民都会在这天夜里向太后和皇上祝辞。辞旧迎新,契丹人也和我们汉人一样,是非常隆重的,虽然你们昨夜闹了一宿,但也丝毫不会影响他们喜庆的心情。”三人不觉都往窗外望去,虽然无法看见窗外的夜空在烟火的映衬下是如何耀丽,但都不禁同时慨然想道:“原来竟是除夕夜了!”一句简单的感慨,心境却是各各不同。或黯然伤神,或愁怀抑郁,又哪生得出半点过年的欢庆心情。
燕南飞又接着话题说道:“乐尊和尚不敌魔道,眼看敦煌便要毁之一旦,可就在这紧要关头,忽然只见漆黑的夜空里突然射出七道绚彩的光芒,宛如利剑一般刺向夜空。正激烈纠战的正道和魔道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耀眼光芒惊得呆了,不觉都停下手来,一齐往七道光芒的方向望去,却见是从乐尊和尚挖掘的石窟中迸射出来。两道中人大为惊奇,乐尊和尚更是莫名奇妙。正值惊疑之时,却又见一个白衣女子拿着一柄宝刀从石窟里走了出来。乐尊和尚并不认识这白衣女子,但她手里的宝刀正是自己挖掘出来的‘璧玉七星刀’。那白衣女子扫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魔道为首的左护法脸上,冷冷的说道:‘佛门宝地,岂容你们魔道肆虐?’言毕也不见她如何挥动宝刀,只觉七道光芒突然暴盛,竟刺得众人睁不开眼来……”
武琼花听到这里,不觉想道:“宝刀的光芒可随意念变幻,不但能迷惑敌人的视线,而且还能催生压制敌人的能量,从而令敌人丧失先机。当年我得宝刀之威,才得以克敌制胜,绝地还生,这宝刀的确是神奇。”
又听燕南飞说道:“待得宝刀光芒消逝,场间忽然变得深海一般寂静,只见满地一片狼藉,魔道左护法和一众手下竟然尽皆死绝。乐尊和尚等人只瞧得口瞪目呆,这才知道这‘碧玉七星刀’原来竟是一把极具神力的宝刀。这时那白衣女子转过头来,对乐尊和尚说道:‘自来佛魔两道势不两立,历数千年激战,仍是此消彼长,沉拘于不相上下之态,世界由此混沌。据说魔道创世神功,名曰魅影无踪。此功出世,十方无敌。佛祖为免除灾难,故此在一千年前造化此刀,欲以捍卫正道。如今宝刀既得汝手横空出世,汝当代代传承,以候正主归宗。’乐尊和尚也无暇去思索她话中之意,连忙拜伏在地,说道:‘弟子谨记!’那女子便不再说,又缓缓走回石窟去了。过了好久,也不见洞窟里有何动静,乐尊和尚忍不住好奇,在洞口呼了数声,里面却无回应。乐尊和尚心想:‘这女子来得古怪,怎地进了石窟却不出来。’想着便也走入石窟,哪知他走进入一看,里面又哪有那白衣女子的影子,倒是那把宝刀依然端端正正的供奉在那里。”
萧瑶不觉奇道:“那是奇怪了,那女子怎么会不见了呢?难道……难道她还会隐身吗?”说着望了武琼花一眼,只道这白衣女子也学会了敦煌飞天壁画里的武功。她这时心神哀伤,显然忘了当时的敦煌只是初建时期,石窟不但没有那么多,而且各种壁画还是十分不齐全的。
燕南飞道:“这隐身之法,世上有没有我不知道,但这白衣女子却并不是。不过乐尊和尚当时也可能有这样的想法,但正在他惊奇莫名之时,他的目光无意间在石壁的飞天壁画上一晃,不由吃了一惊。”三人听得都是一诧,难道乐尊和尚发现了什么?只听燕南飞道:“原来乐尊和尚发现壁画上的一个飞天竟然就是刚才的那个白衣女子。乐尊和尚这才知道是神仙显灵保佑了敦煌免去了一场浩劫,只激动得连呼佛祖保佑。可是就那以后,魔道又来侵袭过无数次,乐尊和尚既知这‘碧玉七星刀’乃是佛祖造化,当以除魔卫道,自然毫无顾虑。但奇怪的是,乐尊和尚次次取宝刀御敌,宝刀却没有再象当初白衣飞天使用时那般光芒灿射,神力无边。不过宝刀既是灵山玄铁打造,其刃锋锐自是可想而知。于是乐尊和尚每战显勇,终于一次次将魔道打得大败而归,这‘碧玉七星刀’也因此得以名扬天下。不过遗憾的是,画壁上的那白衣飞天却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武琼花不由想起在长江底下遇见的那紫衣飞天,仍然有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燕南飞的脸色愈发疲弱,但他却丝毫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望了三人一眼,微微缓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关于这把‘碧玉七星刀’的由来,是乐尊和尚后来记载在他的札记里才得以流传下来。从那白衣飞天说的一段话,可见佛魔两道历来征战不休,那是从未消停的。至于什么‘魔道创世神功,名曰魅影无踪。此功出世,十方无敌’,这显然是说魔道君主在仙界无法占领主导地位,他们便有可能创世出了一门百变无踪的神功,大有无敌于天下之势,以用来扰乱人界。至于怎么个无敌,乐尊和尚在札记里并无说明,想来他也是无法知道的。而后面那句话的意思,无疑是说佛祖预知未来,为了应对魔道的神功,便命佛陀打造出这把‘碧玉七星刀’与之抗衡。但为了避免宝刀落入奸邪之手,宝刀只有等到正主归宗,才可以发挥最大的威力。”
武琼花心中怦然一动,陡然想到了师兄卫魔道,不觉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至于为什么心生别样,连他自己或许也不明白。方天心道:“难怪乐尊和尚后来动用此宝刀之时,却没有白衣飞天的那般威力,却原来他根本就不是宝刀的未来正主。那么老大哥他又会不会是宝刀的正主呢?”口中却忍不住问道“要说魔道创世神功,如今事隔几百年,却从没有听说有什么乱世的武功,难道会是佛祖预知有误吗?”
燕南飞摇了摇头,道:“佛祖法力无边,又岂会算错?”方天道:“难道真的有什么魅影无踪的神功?”燕南飞道:“有没有咱们现在不作定论,宝刀传承下来,你们只要知道这个事情就行。不过这件事情却还是有一个延续的,听说是记载在一本经文里面,说是西魏的时候,敦煌有一位修行高僧,有一天夜晚做了一个梦,梦中他也见到了那位神秘的白衣飞天。梦中白衣飞天跟他说,魔道的乱世神功可能要在五百年后得成出世。此功一出,十方无敌,魔道便有可能压倒正道。这位高僧便问他是什么神功,竟连佛祖也如此重视?白衣飞天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念了四句诗,这诗便是当今江湖上盛传的‘碧玉舞九衣,凌峰欲天齐,七星耀连城,绝世而鹤立。’高僧惑而不解。白衣飞天也不解释,只说这是佛祖将来与魔道真君的一场斗法,虽然佛祖有创世宝刀,但若无有缘人,这宝刀也是无法发挥本身神力。白衣飞天答非所问,但高僧却已然明白,知道这首诗已预示了将来魔道神功的出世,也是佛道和魔道的一个应数。方天疑惑道:“难道是说,这魔道的百变神功便隐藏在这首诗中?”燕南飞道:“正是。不过魔道的百变神功其实早已出世了,只是为什么没有象佛祖所预示的那样大乱于世,却是不得而知了。”方天诧道:“那这魔道的盖世神功到底是什么武功?未必就是乐尊和尚说的那什么魅影无踪?”萧瑶忽然道:“想必诗中第一句‘碧玉舞九衣’,说的便是魔道的魅影神功了。”武琼花和方天同时一惊,道:“碧玉舞九衣。九衣,你是说这‘九衣’两字指的就是《九件衣》?”萧瑶道:“应该是的。”二人还是难以置信:“《九件衣》明明是孔雀堂的武功,要说它就是魔道的百变神功,还真是想不通。”
燕南飞望了一眼萧瑶,点头微笑道:“瑶姑娘果然聪明,这魔道神功的确就是《九件衣》。”萧瑶道:“若然单从诗义上解,只怕谁也无法猜度,但综合前辈所说的故事,这便也不难看出了。”
方天摇摇头,道:“我还是有点不相信,这《九件衣》明明是青海‘孔雀堂’的传门武功,又怎么可能是魔道的魅影神功呢?”武琼花也道:“我曾听师傅说,这《九件衣》历来都是孔雀堂的本门武功,已传了将近百余年,也不见有什么危世之乱,这样的武功怎么会是魔道的呢?”燕南飞道:“我当初也是这样想的,可是经过我暗中调查,这《九件衣》武功早在八十余年前,孔雀堂的上上任堂主便曾练成过,而且的确天下无敌,所以孔雀堂才因此得以名扬四海,威震中原。只是到了下一任堂主时,也就是现任堂主白兰馨的师父封爱萍时,据说她也练成了《九件衣》,不过却从没有人见到过她使用《九件衣》的武功。直到晚年时,尼泊尔的一位高手慕名而来找她决战,封爱萍依约决战,并将决战地点选在喜马拉雅山下,没想到封爱萍却是一战而败,而且由始至终都没有使出《九件衣》来。这件事由于选地偏远,在江湖中从无所闻,我也是经过千辛万苦才偶然从尼泊尔的那位高手的后人口中得知。据此推测,封爱萍可能根本就没有练成《九件衣》,否则事关本门荣辱的决战,她根本没理由不使用《九件衣》的。”这等隐秘之事,燕南飞道来也只是三言两语,但武琼花他们三人听来却是又惊又奇。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身为孔雀堂的堂主,竟然连本门的武功都没有学会,未免大悖常理。虽然这种现象在江湖上并不是没有,但对于本门镇派神功,连一招两式都没练成,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若非这些话出自燕南飞之口,任谁也不会相信。
燕南飞又道:“我也无法想象这其中是否出了什么问题,甚至对自己的调查都产生过怀疑。但我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何况我也无法就此放手,于是后来又去找白兰馨堂主,准备不惜犯险与她一战,看能不能逼得她使用《九件衣》的武功。岂知当我见到她时,却……却发现她……她竟然是我多年前早已失了踪迹的一位故友。”说到这“故友”二字时,他神色又起了一个微妙的变化,只是在灯光之下但也不易显见。他略微一停顿,似是调整了一下内心的情绪波动,抬头望了一眼萧瑶,叹道:“瑶姑娘,想必你已经知道这位白堂主是谁了?”萧瑶神色哀伤,点了点头,却没有回答。燕南飞又接着道:“所幸我与白兰馨掌门当年总算有些交情,我向她陈述其中利害,她又素知我的为人,这才告诉我,她师傅果然是没有练成《九件衣》,就是她本人也更没有练成。你们应该知道,象这种事关重大的隐秘之事,任何门派是绝不外传的。但白掌门深明大义,她得知个中情由,自然也就不会说假。”方天茫然道:“那就奇怪了,她们怎么会没有练成《九件衣》呢?老大哥可否有问过萧堂主是如何回事?”燕南飞犹疑了一下,似乎是内心颇有一番纠葛,待了片刻,终于说道:“自当年我从小符皇后手里接过这把‘碧玉七星刀’起,我便已肩负了这辅助少主的重任。当然,同时我也知道了关于这把‘碧玉七星刀’的秘密。但从宝刀出世至今,这个神话一般的传说,却在沉寂中被一个源远流长的历史长河淹没了,也许别人可能不会把这个背后的故事当真。可是我却从没有放弃,我总认为,这个传说既然随着这把宝刀一直流传到今天,想必这一定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从那时起,就立志要找出魔道的乱世神功。就是因为这样过于执着,当时我竟然没能顾及她的感受,向她提到过这个问题,哪知她听了之后,忽然神情剧变,情绪显得很是激越,竟似受伤的野兽一般仓惶而去。那一刹那,我呆立在那里,不明白她为何听了我的问话,突然表现得如此羞愤。到现在我还没有想清楚,从那以后,她也再也不愿见我了。唉,为了这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传说,我竟然又一次的伤害了她。”
萧瑶心中暗暗惊憾,心道:“难道他们之间还存在着什么恩怨纠葛,否则他为什么要说‘又一次伤害了她’呢?只是奇怪,她为什么在听了燕前辈的问话后,会突然表现得如此……如此羞愤?对,燕前辈用的就是‘羞愤’这个词……”萧瑶想到这里,心头一震,不觉往燕南飞脸上望去,只见他的脸色在灯光下却显得非常的平静,这种平静与他的语气显然是格格不入的。
又听燕南飞道:“但要说这《九件衣》是魔道的魅影神功,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不过从这两位高僧的记载中,《九件衣》就是魔道神功已然无疑,这一点我也是可以肯定的。至于百年来这《九件衣》为什么没有乱世,或许自有因由,也绝非我们能料想了。”
三人也不知是该叹息还是隐忧,望着燕南飞,无不心中慨然。房子里一瞬间变得格外的寂静,外面喜庆的欢呼此起彼伏,但斗室里的他们,心情却已格外的沉重。
好一会之后,方天又问道:“老大哥,难道那位白衣飞天在梦中也没有留下预示吗?”燕南飞道:“以那位高僧留下的记录来看,似乎没有预示。但对于有缘人的出世这事却是有记载的。说是佛祖后来责令歌乐神夫妇前往敦煌感应布法。歌乐神夫随即领命赶往敦煌,途中,他们夫妇二人念及当年兴卫敦煌而战死飞升的七个飞天,不胜唏嘘。正感慨之时,乾闼婆忽然心中一动,对紧那逻说:‘佛祖要我们在敦煌布法仙缘,若要不违天规,仙人是不可以在世间长存的,这样的话,我们在此布法仙缘,肯定有违仙道,怕是有些为难,说不定还是佛祖有心考教我们的应变。所以我想,当年七飞天为捍卫敦煌而死,如今她们的灵魂化成了七颗宝石,她们的灵气也还在敦煌上空萦绕。我们不如将她们的灵气汇聚一物之身,待有缘定,若是有人得了这灵气之物,便可感应宝刀的力量,那他自然便也是将来抵抗魔道的有缘人。’紧那逻一听大喜,道:‘这倒是个好方法,不过我们将她们的灵气汇聚在何物身上为好?’乾闼婆道:‘敦煌有一月牙泉,泉水清澈甘甜,里面有一种铁背鱼,我们不如布法一尾,看将来谁能将这条鱼抓住吃了,吃了这条鱼的人,自然便是七飞天灵气的继承者。为显区别,我们又可以施些小法术,待那有缘人吃了鱼,鱼身上的灵气便在他后背生出一个图腾标记来,这样一来,他与常人有区别了。你觉得可好?’紧那逻点点头,道:‘好极了,就这样定啦!不过以什么图腾为记呢?’乾闼婆道:‘就以你喜欢的仙宫琼花怎么样?’紧那逻拍手道:‘好,以一条汇聚灵气的铁背鱼,要吃到怕是不容易呢。这办法不错,一切天缘注定,就这么办吧!’当下歌乐两位大神施展法术,将七飞天的灵气化入月牙泉的一尾铁背鱼身上……”
听到这里,武琼花不觉心头一颤,想到自己后背上的那个神奇的花朵图纹,神色就有些激动了,心道:“师父当年说这是天机,而这天机也只有见到燕大侠方才知道,没想到却原来如此。”但想着这几率微乎其微的天意竟然落到自己身上,也不知是福是祸,起先尚不觉有什么,这时闻得燕南飞详情说来,这才知天意事关佛道的生死存亡,不免心头沉重。
燕南飞淡淡的望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武琼花微微点了点头,道:“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燕南飞微笑道:“小时候和你师傅一起去月牙泉钓鱼吗?”武琼花怅然道:“是的,那时我还很小,师傅经常去月牙泉钓鱼,师傅说吃了月牙泉的铁背鱼,便可以长生不老呢。可惜,我们吃了很多很多铁背鱼,师傅却还是离我而去了。”燕南飞道:“世上又哪有长生不老?人的生老病死,都是很自然的,你又何必过于惆怅?”武琼花叹道:“也只能这样吧!”燕南飞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想必那条充满灵气的鱼是被你师傅抓到给你吃了,那么你后背上真的有一朵琼花?”武琼花点了点头道:“我后背上的确是有一个图案,师傅说是一朵花,至于是不是琼花我却不知道了。”
方天道:“我曾听濮老夫子说道:‘万紫千红清牧野,唯有琼花独九宵。’可见万花千种,唯琼花之独特。武兄,你不如让我老大哥瞧上一瞧,他多年前曾去扬州看过琼花,总是识得的。”武琼花望了一眼萧瑶,见萧瑶微微颔首,便道:“那好吧。”上前脱了上衣,露出左侧后背,便见一个奇特的花纹图案展露出来。
只见这个花纹图案,其状奇特,花围开八朵,绕着一簇晶体花蕊,形质剔透,流光溢彩。花虽小,却微妙微俏,好似神来之笔描绘上去一般。
燕南飞看得几眼,神光流转,点头赞道:“隽镂銘香,谓为奇观。扬州的琼花早已不复存在,今日之见果然是不似人间有,唯有天上来,妙哉妙哉。”赞叹之余,却又一声轻叹。
萧瑶和方天也不知道燕南飞为何叹息,但从一开始,这种抑怀往事的感伤使得只觉这宛如神话般的传说充满了更为惊世的震撼。如果一切都成为现实,那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没有人会知道。但萧瑶却更多了一番心思,在她认为,这种神话般的际遇可以说是人人梦寐以求的,哪怕风波险恶,任道重远,却又何尝不是一桩超越人生的挑战?直到这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复了曾经那股意气风发的矜持,甚至为武琼花感到无上的荣幸。毕竟这对天下人来说,他是唯一一个肩负着天机使命的人,力挽狂澜,拯救万民于水火,这不正是一个人所应有的大精神?可是当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燕南飞脸上的时候,她的心忽然有些忐忑起来,不觉想道:“燕前辈一代大侠,如今落得全身功力尽失,这是多么的悲哀的一件事,只是他说这与大哥有关,如果真是这样,大哥又该怎么办?”
方天这时也是与她一般心思,不解的问道:“这种事听来有些玄乎,真没想到武兄竟然是‘碧玉七星刀’的主人,不过早就该想到的,否则三年前借他宝刀时,宝刀岂会一到他手中就光华四射?只是老大哥,你……你这伤却又到底是如何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