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那间模糊的小屋,门前一丈之内不再生有花草,小屋的门虽然关着却也没有上锁,一缕昏暗的灯火从门缝里幽幽的透了出来。
如果说左明月是关在这样一座小屋里,这个时候萧瑶反而又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了。
可武琼花想着就有些难以相信。一座锁着门的花园,一座不锁门的小屋,又没有人看守,就这样一个菜园地似的地方,没有谁能相信会关得住一个大活人?除非是这个人已经被折磨得根本没有了可以动弹的能力。
武琼花想都不敢想,如果左明月是真的被关在这座小屋里,那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残酷结果?他已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快速的流动,内心里激愤的冲动,让他忍不住要大喊了起来。可就这时,温柔的手忽然在黑暗中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何东来怪声怪气的哈哈一笑,冲小屋朗声喊道:“左少庄主,你的两位朋友不辞辛苦的来看你了,难道你也不出来瞧瞧是谁吗?”
他竟然喊出这样的话,难道他已看出了眼前这两个军官是假冒的不成?
武琼花暗叫不好,便想出手制住何东来。但何东来似乎毫无防备之意,武琼花又犹豫着是否该要出手。这时萧摇又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意思自然是说现在不可出手。
萧瑶对何东来说道:“何…何管家,你…你这…话是什…什么意思,怎么…可以这…这样说…话?”何东来慢慢回过身来,阴恻恻的笑道:“二位,你们何必辛辛苦苦的假冒别人身份?说句老实话,要是你们想来看望左少庄主也没关系,你们只要说一声,我们也是很乐意让你们见他一见的。”他说话不紧不慢,似乎极是有恃无恐。
萧瑶不觉也笑了起来,道:“原来何管家果然是风趣得很。”他这时说话也不装着口吃了,只是一副男人面孔说着女人的声音,倒是有些滑稽。
何东来哈哈笑道:“姑娘的易容术当真是高明得很啊,连我们所有人都骗了。”又阴冷的望着武琼花,厉声道:“不知二位什么来路,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这时小木屋的门“吱呀”一声轻响,只见一人扶着门框显得非常吃力的走了出来,正是左明月。武琼花和萧瑶见了俱是一喜,忍不住就要呼出声来。
何东来jian声道:“左少庄主,你这两位朋友可是热情得紧,老远巴巴来看你,难道你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很高兴的事么?”左明月望了武琼花和萧瑶二人一眼,木然的摇摇头,道:“我没有朋友,你也不要再来烦我了。”拂袖一摔,转身便要进屋,只是步伐虚浮,身子竟是晃了一晃,双手在门框上一撑,才不致跌倒。
武琼花不觉吃了一惊,瞬即便明白过来,定然是程必知给左明月吃了某种麻药,才导致他内力全失,身体发软,根本是寸步难行。哪怕是关在这百花园里,也无需担心无人看守,这样一来不光别人预料不到,就是左明月想要逃走那也是无能为力。
何东来笑道:“左少庄主,你也不必用心良苦,他们若不是你的朋友,又如何冒险假扮官兵来看你?嘿嘿,你不认也行,那我也只有不客气了。”说着一掌便突然往武琼花胸口按来。他这一掌出手并不见快,看起来也只是随意施为,武琼花正待闪避,只觉萧瑶又拉了一下自己的手,他这时就是再糊涂无知,那也是明白萧瑶要他不能显露武功之意。
就这一迟疑之下,何东来一掌便已击到,所幸何东来这一掌出力不重,并非要伤他性命,而是试探之意。武琼花只觉胸口一痛,已生生挨了这一掌,身子便往后歪倒撞在萧瑶身上。萧瑶“唉呀”一声,就势一拉武琼花的衣袖,然后跌倒在地,说道:“怎么…怎么我身无力气了。”武琼花也顺势歪倒地上,运力一试,顿时满脸惶恐之色,望着何东来叫道:“我怎么也…也没了内力,这是…是怎么回事?”
何东来脸色渐渐狰狞起来,冷笑道:“你们好大的胆,竟然敢冒充军爷来闯我柳家庄。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左明月站在门口自也听出了他们的声音,不觉忧形于色,但仍是不言不语。
萧瑶撑起身来,似是极为疲软无力,喘了口气道:“你…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是假冒的?”何东来干笑两声,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你连这道理也不懂?好好的姑娘家,却要跑来冒充别人男子,也不知羞耻。”萧瑶道:“我喜欢冒充,又不碍你什么?你也只不过是碰巧识破了我们吧?”何东来冷笑道:“嘿嘿,你也不用激我,这瞎猫碰死老鼠的事也并不是没有,而且更不巧的是,在我们来百花园的时候,刚好也有一位曾军爷和杜军爷来庄里喝茶。”
武琼花不觉微微一惊,听他话中之意,便知定然是那曾小东和络腮胡子已然逃脱来到了柳庄。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虽然当时心存善念,没有用独特手法点他们xue道,但也是将他们捆得牢牢实实,再用破布塞上他们的嘴巴,然后将他们丢在刺丛里,按理说他们就是到了第二天,最多是饿上几顿,但无论如何也是没那么快逃脱的,如今怎么忽然间就回到庄里来了呢?
萧瑶显然也是一般的心思,惋惜的叹了口气,对何东来道:“所以刚才来百花园时,你夫人说了一句什么`老何,多点一盏灯吧?‘,这句话想来就是你们之间的暗语吧?”何东来直起身来,得意的笑道:“看来还是姑娘你聪明,不过可惜再聪明也有聪明误的时候。”萧瑶很懊悔的道:“哦,那前辈你不妨说来听听,虽然我多半没有机会去多多理解,但我还是很想知道。”
何东来仿佛也受了她的感染,黯然叹道:“也许姑娘你是仁慈的,但面对敌人的时候,你的仁慈反过来便是对你的自己的残忍,想必姑娘也听过这句话的。”萧瑶望了一眼武琼花,无奈道:“你说得很对,当时我若是把他们两个都杀人灭口,你们又岂会多点一盏灯笼?”何东来又笑了,慢慢的转过身去,没有再说话。他抬头去看天的时候,才发现天上黑漆漆得象墨,就好像所有的星星忽然间一下子都被墨汁染成了黑色。
程必知在黑暗中幽灵一样走了出来,满脸的乖戾之气,映在何东来手中的灯光下,和他的声音一样冷:“奶奶的,你这两个该死的王八蛋,竟然敢来骗老子,当真是想找死啊?”在程必知后面又闪出几个人来,正是柳长风和“寒山四霸”的三霸等人,另外两个则是那曾小东和络腮胡子。
武琼花这时见这些人都来了心中暗暗叫苦,望着萧瑶也不知如何是好。萧摇借着灯光昏暗微微摇头,示意武琼花不可冒然出手,一切静观其变。
程必知又气怒的骂得两句,便要上前来踢武琼花,一脚踢出又缩了回去,改往萧瑶身上踢来,口中又骂道:“奶奶的,老子的好心情都叫你这两个混蛋给坏了,看老子不踢死你。”连着又狠狠的踢了两脚。
萧瑶闪避无力,这三脚自然一一挨受,顿时只觉身上吃痛,但她也只轻“哼”了一下,便咬牙忍着不再吭声。她这时眼眶中已见泪珠闪烁,心中甚是酸楚之极,想到自己在辽国父母膝下承欢,那是娇贵无比万人宠爱,又何曾受过半点委屈,今日却生生受那陈必知如此羞辱,心中又是伤心又是恼恨。她想得委屈,却又无可奈何,不由满目幽怨的望了武琼花一眼便垂下头去,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心中想道:“大哥,我师父天天说道天下男子多薄情寡幸,若非那日听三哥说起你在温柔嫂子身患重病之下,仍是三年如一日的不离不弃,始终对她疼爱有加,我可是真心敬佩你,所以才愿意和你结拜,如今受此屈辱,我也无怨,若是你能知道我这一番心意,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正自幽思入微,忽觉身上蓦然一痛,却是程必知又踢来一脚。
她猝不及防,吃痛之下不觉失声叫了出了。武琼花见她受屈,心中早已怒极,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便要跳了起来,只是突觉手上一紧,知是萧瑶示忍,心中不觉一颤,暗道:“我要是这么一跳出,只怕一切便是全功尽弃,就是四妹这几脚也是白挨了。”连忙就势又象浑身无力一样瘫软下来,痛苦万分的叫道:“程…程必知你个狗官,你有种来踢你爷爷几脚,欺负一个弱女子又算得什么好汉?”
程必知哈哈大笑,忽又双眼一瞪,怒道:“老子偏不踢你,就爱踢女人,你又能怎么样?哈哈,老子不光要踢,还要摸呢!”武琼花气得满脸涨红,怒喝道:“你…你敢!”左明月在旁边瞧着他们受此折磨,内心里极其痛苦,只是身上没有半分力气,亦是无可奈何,只得叫道:“程必知,你……休得胡来!”他这些天来连日的吸食毒气,体内早已内力全无,这时喊出来的话也是弱不可闻。
程必知素来喜虐人取乐,这时眼见两个男人气得半死,心中愈发高兴,不住哈哈大笑,笑得一阵,忽然眼中yin光大炽,一把揭下萧瑶头上的帽子,只见萧瑶满头秀发立时垂落下来。萧瑶惊惶之极,满眼恐惧的道:“你…你想怎…怎么样?”陈必知仿佛做了一件惊世的得意之作,手舞足蹈的笑道:“哈哈,好玩,好玩。老子就喜欢看别人生气,看别人害怕。哈哈,老子再来看看你的脸,生的是怎么一副面容!”说着蹲下身来,便要伸手去摸萧瑶的脸蛋。
左明月又惊又急,奋力扑了过来,只是脚步虚浮,膝上酸软,立时摔倒在地。武琼花气得肝胆欲裂,怒吼道:“程必知,你个千刀万剐的,要是你敢动她一根毫毛,我…我…呃…”只觉喉头一甜,“扑”的一口鲜血脱口而出,顿时喷得程必知满脸都是。
程必知无端吃了他一口鲜血,如何不恼羞成怒,一抹脸上血迹,咬牙切齿的道:“奶奶的,敢喷老子?”站起身来飞起一脚,便将武琼花踢出丈远。旁人在边上瞧着,虽觉程必知过于骄横,但碍于他是官家,却又不敢多言。
柳长风心有不忿,正要上前劝阻,忽听身边的慕容锦“啊”的一声尖叫,竟抱住脑袋又蹦又跳的道:“不要打…我练功…不要打…我练功…”竟似突然着了魔一样乱叫,其声尖厉,在这深夜里听来,无比骇人之极。那姓包的面色大变,急叫道:“公子爷,你…你怎么啦?公子爷…”竟是束手无策。
余人都是又惊又骇,突然见他如疯如癫,也不知如何回事。“寒山四霸”心生恐惧,心道:“莫不是有鬼魂附身吧?”四下瞅瞅,但觉黑暗之中,仿佛随时都会跳出一只只恶鬼来。
柳长风望着慕容锦只是惊恐的乱叫,听他言语,似乎极是惧怕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叫道:“不要打我,我练功,不要打我,我练功…”不由摇头叹道:“唉!没想到他的病又犯了。何兄,带他下去吧!”
何东来微微欠身,道:“是!”身子移动,便伸手在慕容锦身上一点,慕容锦立时晕倒。姓包的连忙一把将他扶住,对何东来道:“多谢!”也顾不得满头冷汗,抱起慕容锦就往外跑去,至于踏毁花枝无数,那也是顾不得了。
程必知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弄得莫名其妙,没好气的道:“柳庄主,你外甥这这这是怎么啦?好好的怎么就发起疯来?”柳长风望了他一眼,冷冷道:“他从小头脑受过刺激,见不得这般拳打脚踢,偏生陈大人喜好暴打,否则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言毕长叹一声,转身便走。
那“寒山四霸”眼见这花园里鬼里鬼气,自是巴不得也能早些走,连忙道:“程大人,我们也走吧?待明日咱们再来收拾他们也不迟。”程必知只觉扫兴之极,心中火起,又将萧瑶连踢四脚,这才“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地,对何东来道:“将他们关到屋里去。待老子明天再来消遣。奶奶的,这一口气总是要出的。”
何东来似笑非笑的道:“出气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打人显然不是最好的一种。”程必知刚走出几步,听了这句话就停了下来,小眼睛象刀一样盯着何东来,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何东来已经将左明月拖进了屋里,走出来时才淡然说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好像风向变了,怕是到得半夜里可能要下大雨。”程必知憎恶的道:“神经病,柳家庄怎么个个都神经兮兮的?”
何东来望着陈必知和“寒山四霸”走入花丛之中,无奈的摇摇头,又将武琼花和萧瑶二人拖入小屋内,微微喘了口气,望着三人叹道:“我一向很少生气的,但现在我看到你们三个人真的很生气?”他又不等他们问,又说道:“如不是你们,表少爷的病也就不会犯了。”萧瑶道:“刚才听柳庄主说,你们表少爷小时受过什么刺激,是不是?”何东来叹道:“谁知道呢?只听说表少爷小时候,被他爹打得太狠了,所以就…”忽然瞪眼道:“我跟你们说那么多干什么?”便将门带上,走了出去。
萧瑶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定然是你们表少爷小时候贪玩,他爹爹又想他好好学武,他不听话,他爹爹自然就生气要打他了,只是他爹爹性情肯定太粗暴,所以打得多了打得狠了,就把你们表少爷打成这样了,是不是?”说到这里,不觉想到自己的爹娘,未免顾影自怜,顿时又暗暗悲伤起来。
何东来忽又推开门,冷不丁的道:“你又怎么知道?”萧瑶道:“你没听见吗,刚才是他自己说的呀!”何东来一怔,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黯然一叹,提着灯笼又弓腰驼背的走了。
待到何东来走出很远,花丛里再也见不到灯光,左明月这才望着他们,又忧又喜的握着他们的手说道:“大哥,四妹,你们怎么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