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亦神色微微一变,顿得一会,才试着“明明想到了却又不敢相信的”道:“你……什么意思?”左明月跟声就进,声音也掷地有声,道:“这就说明了你的那位恩人极是居心叵测,而你之所以欠他恩情,或许也是那人刻意安排你的。”神农亦面色又变,冷冷道:“你是说…”他止住话口,仍然不敢说下去,似乎宁愿是自己想错了,但嘴角的肌肉已绷得紧紧。
左明月背着手,淡然说道:“我没说,我只是作个比喻而已。”顿了一下接着又道:“无论是盗取《九件衣》也好,还是抢夺‘碧玉七星刀’也好,既是据他人之物,岂非强取豪夺?这自非侠义之事,如你那恩人不是居心叵测,他又为什么非要抢夺别人之物?但是他有可能顾及身份,便也不好自己亲自动手,于是也只有假手他人了。”
神农亦想了想,声音已生硬得不行,说道:“就算如此,他对我的恩情却绝对假不了。”左明月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字的道:“有时候,为了目的,有些恩情难道不能刻意去制造吗?”神农亦身子仿佛晃了一晃,汗都流了出来,喏喏的道:“我……我不懂!”左明月缓缓道:“你不是不懂,而是不愿相信。如果我要杀一个人,我又不好动手,我也会选一个人故意让他欠我恩情,让他对我感恩戴德,然后自然会找借口让他去为我杀人。”这句话说来,就是傻子也会听得明白了。
武琼花萧延宗等人听了无不心想:“这话却是在理。”但心头却是暗起寒意,又想:“不知神农亦的那位恩人是谁?如果真有如此居心,可是阴险得很,说不得又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神农亦脸面灰白,额头冒汗,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是这样的…”脸上呈现出难以抑制的痛苦之色,似是昔日往事一古脑儿涌入脑海,令人不堪回首。
左明月看在眼中,已知自己的猜度正戳在他内心深处的隐痛上,想来这神农亦只怕真有过一段极端痛苦的往事。是了,他不是说要去为妻子报仇吗?说不得他妻子当真是死于非命了。但他人的隐私,他自不便过于相问,不过这神农亦既然一心为夺宝刀而来,只怕与他当日为夺《九件衣》追赶妮娜一样,不得手便是死不罢休,不禁心中想道:“估且试问一下,若是他真的受了别人的算计,说不定反能助他解了疑惑。”便尽量温声和气的说道:“神农兄,如你信得过我们,不妨将你如何受那人恩情的经过说来听听,我们都来帮你斟酌斟酌,如果其中真的是内有别情,也不致铸成大错。”武琼花也诚恳的说道:“左兄弟所言极是。神农兄,昔年我也是欠了边城大侠燕南飞的一份借刀恩情,此次惊闻卖刀大会卖的竟是燕大侠的宝刀,只道燕大侠遭奸人陷害,所以才赶来青城一探实情,只是承这位萧兄鼎力相助,才买得宝刀,并非私心贪图,而是想在日后归还于燕大侠以报恩情而已。正如神农兄刚才所言,咱们坦坦荡荡,就是天之瑰宝自也不肖一顾。你将缘由说来,或许我们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左明月的一番话,原是猜测之想,意在让神农亦疑惑之下不再强蛮夺刀。武琼花此时这么一说,倒好象神农亦真的是受了别人摆计,只是他语气倒也诚恳,在神农亦听来却是极是受用。
神农亦将昔日往事在脑海中过滤一遍,愈想愈疑,不觉额头沁出点点汗珠,望着众人,说道:“好,我就说与你们听听。”
当下他缓缓说道:“我神农氏睡墓人一族,久居神农架原始大丛林,极少涉足江湖。有一日,我与我内人因有事外出,在往返襄阳途中,突然遭遇一股强大的悍匪伏击,在激战中,结果我妻子不幸中了敌人的暗器,岂知暗器上煨有剧毒,我内人当场身死,我也身有受伤。我与内人情深似海,眼见内人惨死,无心独活,便不顾一切的欲以死相拼。但就在这个时候,我那位恩人刚好路过此地,他见我身陷重围,便不顾危险,拔刀相助,才救得我的性命。”
他说着话,眼中已是泪光闪烁,在火光下异常明亮,脸上神情显得无比悲愤,接着又说道:“后来,我回到神农架,一心想要为妻子报此大仇,可仇人是谁,我丝毫不知。于是我决定从妻子身上所中之毒查找仇人,但这毒却极是怪异,我从各地抓了无数名医来,竟无一人能识。”
武琼花想起自己为治温柔身上的病,也是遍访名医,其心凄苦无不身感同受,不由想道:“难怪当时我有几次寻到几位名医,都是久不在家,有人说他们都是神秘失踪,现在想来多半是被这神农亦抓去了。”
又听神农亦说道:“后来我又用这口棺材带着我妻子去找江湖上最负盛名的鬼面神医“练一瓶,只希望他能够助我验出毒药的来头,那我便报仇有望了。偏偏世事多桀,我找到他时,正碰巧撞上他因研制奇药不惜以身试毒,竟中毒而亡。”
众人听到这里无不惊愕,虽然谁都知道“鬼面神医”练一瓶向来精研用毒解毒之术,其技神乎驰名江湖,与唐门一西一东,齐躯并驾。因他为人阴邪,故被江湖人称为“鬼面神医”。练一瓶平生有一嗜好,就是研毒如痴,见到怪毒奇毒,无不欣喜若狂,就好像武痴酒鬼同等境界。
众人都忍不住想道:“却不知这练一瓶研究的是什么毒,想他精于毒解,灵丹妙药无数,自己中毒竟然无法施救,看来此毒定然是极为厉害了。”想到这里无不心中悚然,却又慨叹惋惜不已。
神农奕缅色沉往,接着述道:“我赶到的时候,正是他弥留归天之时,只见他躺在床上,瞪着一双大眼睛,只顾喘气,喉咙内不时发出一种奇怪却又动听无比的声响,就好象一只鸟儿在欢叫。这是如何一种动听的声音,想我久居神农架大森林,听尽无数虫鸣鸟叫,却从没有听到世上竟有这般动听的声音,我当时听得竟是呆了,只是还没回过神来,练一平就这样死了。我心中失望之极,抱着这口大棺材想到我妻子中毒死得不明不白,竟连仇人也不知道,一时心中悲愤,真想一死了之。可这种念头一动,我又想起当初我那恩人救我时说的那句话。”
左明月心中一动,问道:“什么话?”
神农奕道:“我恩人救我之时,我便抱了要与爱妻同生共死的决心,所以恩人见我要以死铭志,很是生气,说什么我救了你,你便要好好活着,而且你这命是我救的,也可以说你欠我一条命,我现在就命令你,你不能死,你这条命不但要留下为你妻子报仇,而且还要为我对你的恩德而活。”
左明月不由说道:“果然,那后来呢?”
神农奕举着巨棺,丝毫无动,又缓缓说道:“既然有了这个想法,我自然不能就这么死了。于是我从练一平家里出来,决定不顾一切也要为妻子报仇,哪怕就是十年二十年,也要追寻下去。所幸就在这时,我那位恩人恰好来了,他告诉我说,江湖之上,使毒高手除了练一平,还有一人绝不在他之下。我心中一喜,满怀希望的问他是谁。他说是前四川唐门掌门的弟弟唐经天。”
唐经天是唐门前掌门唐经书的弟弟,也是唐德的叔父,其人武艺高强,毒冠天下,名头实则在练一平之上,后来在两年前无故失踪,成为江湖上一个硕大的迷团。
神农奕这么一说,萧延宗等一众契丹人自然不以为意,但武琼花左明月等无不骇然一惊,心想:“未必唐经天的离奇失踪与这神农奕有关?”
神农奕似乎沉浸于往事的凄然之中,说道:“我总是在想,我神农睡墓人一族与世无争,为什么会有仇人呢,若是远祖之仇,我们又岂会从不曾听先组说过?既然那什么唐门唐经天的人是用毒高手,我也只有去试一试了。”他说着一声哀叹,又缓缓说道:“于是我又带着爱妻远走西川,去唐门寻找唐经天。所幸寻找唐经天颇为容易,我寻得机会将他约了出来,没想他为人倒也甚好,热情和善,待听说我的来历后,便答应为我妻子验毒。我妻子也死了年余,因我用特殊药物保护,尸身保存得也算是极为完好。唐经天颇为惊诧,他说没想到我妻子的尸身竟会保持得如此完好。我说这是我神农睡墓人得天独厚保存尸体的秘术。唐经天微微一笑,便从我妻子身上取了早已变成干粉般的血液去化验,又在尸身其他地方用一种特制的空心银针提取了一些不同骨质,当场化验。他用于化验毒药所用的一些仪器和药物医书等等甚多,这样一来,他竟用了一整天时间,也没有验出我妻子中的是何毒,满脸茫然之中又甚为焦虑。我一旁观着,也不敢相问。过了好久,我见唐经天神色愈发冷峻,我便说唐先生,要不就此搁手,待明日再来?唐经天却是不答,眉头紧锁,自顾沉思。于是我也不好再问,到了夜半时分,忽然听到外面的夜黑之中传来几声夜鸟啼叫。此时深夜格外静寂,这几声鸟儿叫声虽然细小,却也听得很是清楚悦耳。我原是不以为意,但眨眼之间,我大吃一惊,因为我忽然听出这种鸟叫声竟然和练一平临死前发出的叫声是一模一样的。怎么会这样呢?我正疑惑之时,唐经天却恍惚的问我:刚才是鸟叫吗?“,我久居丛林,自然分辨得出这是鸟叫声,但却从未在神农架的原始丛林里听到过,我便说道:唐先生,应该是鸟声。'唐经天一听,神情显得很是兴奋,忽然跳起来惊喜的叫道:不错,是鸟…鸟…是鸟…“,便兴奋的向外跑去。我追赶出来,问他要去哪里,他说去去就回,叫我等他,说完便不见了他的影子。就这样我又等了他几日,始终也不见他回来,我心想未必唐经天骗我不成?于是我又上唐门暗中打听,说是唐经天也并未回家。”
众人听到这里,都极为诧异愕然,不知道唐经天为何听到鸟叫,忽然会独自离去,而且一去数天不回,后来传言唐经天不知所踪只怕也就是由此而来了。
左明月沉思一会,说道:“那你也不知道唐经天去了哪里?”
神农奕悲凉的叹了一声,还未回答,只听一人恨恨的说道:“原来我叔父失踪之前去见的一个人,就是你?”神农奕一惊,循声望去,却见一旁的大理石台上坐着一个蒙面女子,愕然道:“什么,唐经天失踪了?”
众人望去,却是唐琳不知何时醒转坐起,听到神农奕的话,忍不住有些悲愤的喝问起来。她这一叫,立时扯动胸前伤口,不由痛得轻轻哼了一声。
萧延宗连忙奔近前去,关切道:“姑娘,你没事吧?”唐琳望了他一眼,又对神农奕冷冷道:“你说,是不是你害死了我叔父?”
众人无不一惊,望着唐琳满眼疑问:“什么?你叔父?”武琼花这时也认出她来,不觉诧异之极,心道:“果然是那日要找我报仇的唐家女子,只是奇怪,她如何为萧延宗挡起箭来,而且连命也都不要了?”
神农奕沉声道:“我没有害死你叔父。”又问道::“你是唐门的人?”
唐琳冷冷道:“不错,天幸我在这无意听到你的话,这才知道我叔父失踪之前,见到的人竟然是你。你说,你到底把我叔父怎样了?”她心情激动起来,恨不得要站起身来,怎赖伤势严重,却是无法起身。
萧延宗急道:“姑娘千万不可动怒。”想上前搀扶却又不敢,神态甚为憨拘。
武琼花走上前,微声说道:“唐姑娘你好!”唐琳望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的道:“哪有你好。”
萧延宗左明月等人俱是惊讶不已,实在没想到这蒙面女子竟是唐门的唐琳。萧延宗倒愈发拘谨起来,愣在那里也不知说什么好,心中只是想:“她与我素不相识,如何不顾自身安危为我挡箭?这……这……”
神农奕已从往事不堪中回过神来,仍是语气森森说道:“我已说完,你们有何话说?”
左明月想了一会,叹道:“神农兄,对你的遭遇我非常同情。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想必不用我多解说,你应该也想得到,你那位恩人两次出现未免也是太巧了吧?第一次依我之见,必然是他先有所求,故意派人装扮成盗贼袭击你,然后他再出面救你,好让你欠他人情,这完全就可以从他对你说的那句话里看出,他定然对你别有图谋。”
神农奕显然无法接受他这“看似充满着挖苦讥咭,但实际并无此意”的话,恼怒道:“你胡说?”
左明月迎着他怒焰如裂的目光,毫不避让,道:“我没有胡说,你去找鬼面神医'练一平,练一平恰巧遇毒身死,正值你无望之际,他偏偏又这时与你巧遇,知道你久居神农架,不知唐门威名,所以他便指点你前往唐门,你难道不觉得这也太巧了吗?”
神农奕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左明月道:“现在虽然只是推测,日后真相必明。神农兄,我也相信唐经天不是你杀的,而且他的确是失踪了!”神农奕茫然道:“那就奇怪了,以他的本事,怎么会失踪了呢?”
唐琳心中悲愤,本要喝问,但一触及萧延宗关怀的目光,女儿家的柔情立时显露出来,只好不问。
萧延宗轻轻道:“唐姑娘不用着急,唐先生既然只是失踪,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不测,这中间必有蹊跷。”
左明月微微颔首,说道:“看来这其中关键似乎都在那声奇怪的鸟叫声上。”武琼花道:“不错,依神农兄所言,练一平临死时,喉内发出一种类似鸟叫之声,而唐经天也是听到鸟叫,才突然兴奋的离去,同样是鸟叫声,可见这两件事是有着极大的关联。不过……”他没有说下去,左明月接着道:“不过一个死了的人,喉咙内又怎么会发出鸟儿的叫声呢?”
他回身望着神农奕,又神色凝重的道:“神农兄,你说你也听不出那是一种什么鸟叫声,是不是?”神农奕道:“我神农氏久居原始丛林,对于飞禽走兽的叫声,可是极为熟悉,什么鸟叫一听便知,但这种鸟叫,我却是从未听闻过…啊,我想起来了…”他的脸上神色忽然陡变,颤声道:“我妻子死时,也是…也是喉内发出一种类似鸟叫的声音,与那练一平死时一模一样,只是我当时并未想起,若不是你们一说,我倒忽略了。”
黯夜的气息,陡然间增添了一丝莫名的冷,就是远方几声细微的夜鸟叫,也变得无比诡异恐怖。
那是一种什么样神秘的鸟呢?众人的心都不约疑虑起来。显然神农奕所遇到的事情,已自然的象有一根绳子窜起来的念珠一样清晰。可是又是什么人会刻意的去安排这些奇怪的事呢?而这个人难道会是神农奕的那位恩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