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钰萱体内毒素未清,视线依然有些模糊。她目送着阿爹下了马车,眼角的余光却发现,马车厢的车顶角落处挂着一团白蒙蒙的东西,她再努力一看,那正是自己临别时送给乙鸣的那个犀牛灯。
她心想自己虽然做得不算太好,但乙鸣竟然不顾路途遥远,从郢都带了过来,看来他是喜欢她这份七夕节礼物的。她心里瞬间冒出丝丝甜蜜,冲淡着腰上的疼痛。
等子徒燮离开马车后,马车的帘子被一双包扎着绷带的手掀开了,那是乙鸣。
乙鸣跨步上了马车。钰萱看见他那只包扎着的手,鲜血浸红了绷带,刚才他一定不管不顾在随文厉侯自杀的时候,用力握着随文厉侯胸口的匕首。
上车后,乙鸣坐在了钰萱身边。钰萱朝小犀牛灯的方向望去,对乙鸣说:"你竟然带着小犀牛灯回随国。"
"嗯,你亲手做的,我很喜欢,以后我与你相隔万里,但我看着它就能想起你,还有那只我们之间重要的联系--乙小灰。"
乙鸣说着,举起包扎过的右手抚摸她的头,温柔的把她耳际的乱发别到耳后,眼波中全是温柔的疼惜。
钰萱轻轻的握住他的手腕,然后说:"别动了,你手上的伤口,我看见流了好多血。"
乙鸣摇了摇头,说:"我手不要紧,钰萱,谢谢你救了我。你真是坚毅勇敢,飞镖扎进肉里,你还坚持着为我搬来救兵,这份痛,常人是难以忍受那么长时间的。而且那飞镖有剧毒,我们要是再晚点找到解药,后果不堪设想。"
钰萱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开玩笑的说:"你知道的,我穿越而来,本来就不是常人。其实我只想着救你要紧,就没顾得那么多了。"
乙鸣又说:"当初我教你吹篪,是想着万一有一天你遇到危难,可以通过篪音通知我来救你。没想到这一次,我本来吹篪是呼喊被我伯父故意支走的青宁,你却听见,救了我。如果早知道我会给你带来这一难,我宁愿当初不教你。"
"你之前不是也救过我几次吗,沧浪湖我落水,上巳节兰叶下毒,还有在楚宫外的市集上,都是你救了我,现在我还你一次救命之恩。要说救人性命,我还欠你呢。"钰萱含笑着低声说道。
乙鸣目光殷切,语气郑重的又说:"我之前救你,我自己又没有受伤,可这一次,你却冒着生命危险,受了伤,挨了痛,差点还被毒死。钰萱,答应我,别再为我冒险了。"
"你死了,我更回不去我的那个世界了。"钰萱微微浅笑,说得云淡风清。
乙鸣突然沉默下来,眸子中那闪动的眼波藏着浓烈的情绪,他凝视着钰萱,再次开口问道:"你救我,仅仅是因为这个吗?"
"当然不是",在钰萱心里,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或者说不愿承认,其实乙鸣于她早已超越了知己的分量。
钰萱接着又说:"我刚才有些词不达意,你要好好的,为了你的父母,你的国家,你自己,也为了我……你如果有意外,我也会很难过的。"
乙鸣听了钰萱的话,眼睛闪烁着星星一般的柔光,面色流露着对欣慰与疼惜,说道:"你也是,你有了意外,你痛,我会比你更心疼。"
马车外,子徒燮正在和石纥副统领商量,带着受伤的钰萱该如何是好。钰萱听见他们七嘴八舌的不同提议:"走出峡谷,到了离这最近的村子,让小姐一直在那里养病可好?""不可,那里人生地不熟,又是随国的领地。"
"可是让钰萱一直跟着我们走到铜绿山,估计还要有5天的路程,这一路的舟车劳顿,不利于她腰伤的恢复啊。"
"要不我们折返出这凌云峡谷,让钰萱到楚国边界的临水地界内,在我们楚国境内,司马怎么都好说话。而且就算回郢都,从那里出发,也只需要4天时间。
"钰萱救了随国王子,能不能在我们去铜绿山的路上,在铜绿山和随国都城的分叉路口,请乙鸣带着钰萱走,毕竟随国都城要比铜绿山近3天的路程,条件也好。"
钰萱和乙鸣在马车上的,听着父亲和他手下意见不一的商议,乙鸣此时看着钰萱,问道:"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回去,在随国都城曾都把伤养好,等着你阿爹办完事,再来接你?"
钰萱思索着说:"你急着回家为你大哥奔丧出殡,我这个样子走不动,会耽误你行程的。见不到你大哥最后一面,你岂不会终身遗憾。"
"是有些为难,但你只要愿意,我定会带着你回曾都好好养伤。你因救我而伤,说什么我也想希望你尽快把伤养好。"乙鸣说。
钰萱犹豫了。看到钰萱的迟疑,乙鸣掀开马车帘子,对子徒燮说道:"司马,让钰萱跟着我回曾都吧,请你放心,我一定好生照顾她,让她尽快好起来。"
子徒燮思虑了片刻,对乙鸣说道:"谢谢乙鸣公子的一片好意。但毕竟从这里到你随国曾都还要走3天,如今钰萱的伤势,不宜再舟车劳顿。你也需要尽快赶回曾都,为你大哥处理丧事。"
子徒燮并没有再征询谁的意见,他此时终于做出了决定。他对那些部下说:"20名兄弟,护送鲁班继续按原计划和路线,尽快前往铜绿山,我和石纥副统领,再带2个兄弟折返,把钰萱送到楚国离这里最近的邻水县,然后根据钰萱的身体情况,再决定是派人护送她回郢都,还是把她暂时安顿在临水,我们回去的路上再接她。"
下完指令,子徒燮又对钰萱说道:"钰萱,你在这等我,我和石纥去前面把马车和你的行李取来。"
看来真要和乙鸣告别了,钰萱依依不舍的看着他,然后说:"你放心,我会好的。你的手,也多加休息,这些天别握东西了。"
"恩,钰萱,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分别的时候,乙鸣温柔的向钰萱靠近,张开手臂,试图用他的伤手将钰萱拥入怀中。
经历了生死一劫,伤痕累累却依然活着钰萱与乙鸣,如两块磁石,相互依靠。钰萱靠在乙鸣的温暖胸膛里,感受着他手臂围着自己那不轻不重的力道。钰萱第一次闻到乙鸣身上好闻的木草香,也是第一次离乙鸣那么近,近得她能听见乙鸣的心跳声。
乙鸣搂着钰萱,却又不敢用力,怕碰到她的伤口。过了好久,他才放开钰萱,他抑制着内心的冲动,却还是不舍得就这么与钰萱告别。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这个特别的、聪慧的、勇敢的女孩。
在乙鸣松开手臂,放开钰萱后,他忍不住又将头靠近钰萱,他想吻她,他此刻分别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是如此渴望。
钰萱看见乙鸣的那清俊的脸庞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心跳加剧,心中如万马奔腾,乙鸣难道要吻她?因为心里蹦出这样的猜测,她想象着那个吻的蜜泽,却又觉得应该拒绝。此时,乙鸣已经微微低头,钰萱害羞得闭上双眼。
忽然间,钰萱额头的刘海被轻柔的拂开,额间传来微烫与柔软的触觉。她吃惊的睁开眼睛,发现乙鸣的双唇正覆上了她的额头,他闭着眼睛,轻轻的吻着她的额头,长而密的睫毛在他紧闭的双眼前微微颤动。然而就那么一下,他却又已经完全放开了钰萱。
短暂的额间亲吻虽已结束,但钰萱一颗心依然小鹿乱撞,甜蜜、惊喜、甚至丝丝失落,都瞬间在心头五味杂陈。刚才的那个拥抱,那额间的亲吻,竟神奇得真像片止痛药,让她在片刻的温暖与悸动中忘记了疼痛,连因为中毒有些模糊的视线也清亮起来,但却也加重了分别的不舍。
此时,司徒燮和石纥已经带着钰萱的包裹和马车返了回来。真的该道别了,乙鸣又深情的看了钰萱一眼,才终于不舍的起身,并小心的将钰萱扶下了他的马车。
待子徒燮把钰萱安顿在他们的马车上后,乙鸣对子徒燮说道:"请再等一下。"
他走到青宁那里,钰萱在马车上隐约听见青宁对乙鸣说话:"你的手也需要呢。"
片刻,乙鸣又回到钰萱的马车处,他掀开马车帘子,递来一盒药膏。原来,乙鸣要把那对外伤有特效的药膏全部给她。
钰萱看着他浸着鲜血的伤手,说:"我不要了,你伤的是右手,那么重要,你留给自己用吧。"说完钰萱把药膏推向他,却又不小心碰到乙鸣手上的伤口。
乙鸣痛得眉头一蹙,却笑着说:"你别推给我了,我手痛着。"
钰萱不好推说不要,接下了药膏。乙鸣又看了看她,才转身离去。
最终,两队人马在峡谷中,向着一前一后两个方向,徐徐而行,钰萱一直看着乙鸣和青宁,他们的背影终于在马背上,渐行渐远。
子徒燮带着钰萱往回走,出了峡谷,来到了离峡谷最近的楚国临水县,在临水地方官员的接待下,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