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枫趴在地板上无精打采地发呆。
这剧本走向和他预想的歪了太多,他有点儿蒙。
一米外是同样坐着发呆的白镜,当然,现在是接替了他董事长位置的白总,这变化太突然,别说白镜,连穆枫他自己都有点蒙圈儿。
饶是他千算万算,也料不到自己的庞大帝国最后竟落入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过气小明星手里,现在各大媒体的娱乐头条都是“天娱”易主的新闻,白镜一辈子都在二三线飘荡,这下倒是彻底火了一把。拜袁宁雷厉风行的办事效率所赐,短短半个月时间内,财产继承的所有法律程序全部走完,该交接的事该见的人也全部搞定,整个娱乐圈都因为这事动荡不安,唯有当事人完全没有外人意想中的兴奋,反倒是整日目光呆滞,不吃不喝地在穆枫的豪宅里发呆,最后干脆搬进穆枫常住的屋子里,整天看着那些遗物沉默不语。
半个月,十五天而已,那人已是形销骨立,本就单薄的身形此刻更是瘦骨嶙峋。穆枫眼睁睁看着他两颊边的肉都快要凹陷下去,胸口那处又开始莫名其妙地难受起来。
“铃铃铃铃……”
电话铃响,白镜仍旧不为所动,只坐在书桌边拿着一个镜框愣愣发呆,直到铃声响了足足一分钟他才惶惶然回过神,有些无力地伸手把电话接起来。
“袁律师?”
那边顿了一下,问道,“怎么声音这么虚?又没吃饭?”
“嗯,没胃口。”
“……算了,我过去看看你,有些东西也要拿给你看,你在穆枫家里吧?”
“嗯,”白镜也没推辞,手指仍旧抚摸着相框,“袁律师,上次拜托你的东西做好了吗?”
“刚做好,一会儿也给你带过去。对了,有什么想吃的么?顺便给你捎点。”
“不用了,我不饿。”
袁宁啧了一声,无奈道,“那我就随便买点了,你等一会儿。”
“好的,谢谢。”
挂了电话,白镜像是有些累了,缓慢地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穆枫看到他露出来的一只耳朵微微泛白,胸口又莫名地紧缩了一下。白镜手里还是拿着那个相框,握得很紧,穆枫盯着画面中的一群人看了好一会儿,心里又止不住地烦闷起来。
那是一张很老旧的相片,颜色不再鲜艳,照片里的人显得有些模糊,整个画面都灰突突的。当时白镜刚搬进他的宅子,在收拾遗物的时候翻到了几个旧相册,那些照片他看了整整一夜,最后抽出来这一张裱起来,然后就着了魔似的瞅着这张照片发呆了小半个月。穆枫起初没搞明白,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聚会照,当时自己刚成立了天娱,一群哥们儿在KTV里又唱又跳喝得东倒西歪,这就是一群醉鬼在包厢里鬼哭狼嚎地K歌的照片而已,直到前几天他偶然发现白镜干瘦的手指在细细摩挲着一个角落,才猛然注意到那个不起眼的地方正窝着两个人,白镜和自己,那个当时还很年轻的、算得上英俊帅气的青年穆枫。
隐约想起来,白镜从很早时候就跟着他了,年轻时候的自己称得上风流倜傥,对外人心狠手辣,对兄弟两肋插刀,浑身上下都是冒着傻气的锐利,虽然爪子还不够尖锐,却已是从头到脚的意气风发,锐气逼人。那时候喜欢他的人数不胜数,各个都爱他爱得要死要活,可到他老了、胖了,那些人一个个都不见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感情变得不再是简单的爱慕,而是更简单的权色交易,穆枫从来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不过就是一副皮囊而已,爱他的脸和爱他的钱又有什么区别?可只有白镜,他穆枫光有脸没有钱的时候,这人跟着自己,等有钱了不要脸了,这人还是跟着自己,二十多年的时间,一步也没离开过。
穆枫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闷得他难受,事实上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天天都觉得胸口沉闷闷的。他盯着照片角落里的少年白镜,那人正安静地靠在自己怀里沉沉睡着,头微微偏向一边,一只手还无意识地和自己十指相扣。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隐约感觉到那人很放松地倚靠着自己,那个时候……自己对他还挺不错的,愿意听他说话,愿意哄他,也愿意往他身上砸钱。只不过那段时间没持续多久,他也没有对白镜多么特别,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在意的时候费了点心思而已,可这个人……却记了二十年,想了二十年,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介意,只是简简单单爱着他穆枫这个人,是这样吗?
穆枫忍不住伸出手,覆盖住白镜细瘦的手指,指尖在那处灰暗的角落轻轻蹭了蹭。
自己和他……竟没有一张合影,唯一的一张却是在这样一个黑漆漆的杂乱喧闹的角落里。这张照片就和白镜这个人一样,灰暗、不起眼,在他穆枫的整个生命里都无声无息地沉默着。
穆枫看着眼前年近四十的消瘦男人,忽然就有种冲动袭上来,他忽然很想和照片里一样抱一抱他,想让他在自己的怀里沉睡着,想让他疲惫的身子能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可他做不到,他甚至都无法安慰他。
穆枫肆意潇洒了一辈子,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因为自己的“死”而感到烦躁。
*****
“扣扣!”
敲门声响,穆枫蓦地回过神来。
白镜仍是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像是睡昏过去了,半天都没反应。
穆枫看着有点儿心疼,忍不住张嘴叫了叫他。
“白镜。”
白镜当然听不见,瘦削的身子仍旧沉重地趴伏在桌子上。
敲门声越来越响,穆枫忍不住又走近一步,蹲在他面前继续叫他,“白镜,有人敲门了,醒醒。”
白镜忽然稍稍动了动,穆枫心里一颤,赶忙垂下头在他耳边又叫了几声,可白镜又不理他,穆枫忽然觉得有些无助,他想伸手碰碰他,可只能徒劳地看着自己的手臂穿透过他的肩膀,他呆了好半天,失神似的喃喃问他,“白镜,你真的……完全听不到我,一点也看不到我么?”
对方仍是毫无回应,穆枫愣愣看着他,半晌沉默着直起身,不再说话了。
过了好半天白镜才被持续不断的敲门声惊醒,他茫然地朝着大门看过去,然后勉力站起来,脚步虚软地过去开门。起身的时候身体再次穿透过了站在一旁的穆枫,穆枫定定看着他的背影,而后默默跟在了他身后。
“怎么这么慢,以为你出门了呢。”袁宁走进屋,抬了抬手里的一大包东西,“有面有饭有馍有饺子,想吃啥随便~”
白镜愣了愣,“买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啊。”
“不还有我嘛,”袁宁笑了笑,把东西拎进屋放在桌子上,“你先吃饭,吃完跟你说点事。”
“先说吧,我也没什么胃口……”
袁宁却是递给他一双筷子,点了点那包吃的,“再怎么样都得吃饭,不吃饭哪有力气查案?快吃吧。”
白镜拗不过他,只得坐过去随便拿过一个盒子慢吞吞吃起来。
袁宁坐在一边看着他吃,穆枫站在一边看着袁宁看着他吃,心里忽然就有些不爽了。
这臭小子,干嘛对白镜这么上心,难道有什么龌龊企图?
真是反了他了,敢觊觎我穆枫的人,活腻了是吧?
嗯……虽然我现在好像没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妈的,吃饭就吃饭,用你夹菜吗?他又不是没长手!
我擦,混蛋,给我离他远点儿!
总之白镜吃了十分钟,穆枫在一边碎碎念了十分钟,而袁宁却是变本加厉,体贴地给白镜递上纸巾,还倒了杯水过去,穆枫觉得自己像是活生生吞了只苍蝇,恨不得跳起来揍他一拳。
白镜完成任务一样总算吃完了饭,抬头看着袁宁催促,“好了,说正事吧,你要和我说什么?”
“当然是案子的事儿啊,”袁宁从包里拿出两样东西,一个白色的盒子,一个U盘,然后把后者丢给白镜,“我跟几个朋友查了半个月,总算有点眉目了。”
白镜拎起那个U盘看了看,“这是什么?”
“录音,”袁宁也不废话,打开笔记本电脑把U盘又拿过来插上去,“上次和你说过吧,在穆枫尸体附近发现了他的手机。”
“……嗯。”
“穆枫临死前用手机开了录音功能,录下了几个人的对话,这些人应该就是凶手了。”袁宁感觉到身边人猛然僵硬的气息,下意识放缓了声音说道,“还好他之前把手机调成了震动,否则你那么多通电话打过去,早被他们发现了。”说着,他调出录音,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做好心理准备。”
穆枫心情有点复杂,再一次听到自己濒死的声音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当时他开启录音就是想给袁宁留下些线索,却没想到现在的听众里竟还会有个白镜,他有点不忍心看那人的表情,尤其是在听到自己的惨叫声时,男人浑身止不住颤抖的样子,让一贯没心没肺的穆枫都感到隐隐心痛起来。
整个死亡过程的声音凄惨可怖,最后是几个人铲土的声音和零星的对话。
“差不多得了,这地儿荒郊野岭的,随便埋了看不出来。”
“这死胖子长这么胖干嘛,浪费老子时间,坑挖小了都埋不住他。”
穆枫心里忍不住骂了去卧槽,这是他死后的对话了,他也算是第一次听到。
“你们……完事儿了吗?”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插-入进来。
穆枫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不可置信地猛地怔住了。
“哦,快完了!”
“完了完了,最后一下子!得嘞!”
一个脚步声逐渐走近,似乎是在土坑上踩了踩,确定厚实了才又走开。
“行吧,就这样吧。”那声音顿了顿,又说,“钱已经给你们打过去了,签证也办好了,以后……”
“放心吧,绝对走得干干净净,没人找得着我们!”
“嗯……”
之后的交谈声渐渐减弱,几个人走远了,余下的便只有手机的震动声和几只狗叫声。袁宁按下暂停键,回头看着面色惨白的白镜,小心措辞道,“这半个月我和朋友都在调查这几个声音,虽然很遗憾只查出来其中一个的确切身份,但是……也足够了。”
“是谁……”白镜喃喃说了一句,而后蓦地抬起头,带着血丝的漆黑眸子死死瞪着袁宁,“到底是谁!”
“我们能查出来他,是因为他的声音资料实在太好找了,电视剧,电影,综艺节目,还有很多……刚开始我真是不敢相信,只好委托了几位专业的朋友鉴定他的声波频率,可是……录音最后出现的那个声音,竟然真的和那个人完全吻合……”
袁宁顿了一下,终于冷冷吐出三个字来,“是韩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