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和穆枫预想的差不多,“天娱”老总的死亡调查草草结束,结果不过就是酒后驾驶冲出了高速路障,导致汽车爆炸当场死亡,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人证物证都在,怎么看都是自己作死,一场意外罢了,也根本没人质疑。葬礼上穆枫再次慨叹影帝影后们卓越的演技,韩清和蓝贝儿等人哭得简直像死了亲生爹妈,要不是亲耳听到那些刻薄言辞,穆枫还真要被他们诚挚的泪水给触动到了。一干人等来来去去,对着一个不知道哪儿搞来的尸体鬼哭狼嚎,一整套程序走完,穆枫在一边看着都累了,兴趣缺缺地恨不得抠鼻屎。可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沉默地、毫无情绪地随着人群走动,那人只是冷着眼看着眼前的众人,那目光甚至比他穆枫自己还要冰冷。
穆枫被迫跟着他走完了葬礼,也被迫在这一星期的时间里不得不了解了自己死亡案件的全过程,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在玩儿他,反正他离不开白镜一米之外,连上厕所洗澡也得跟着,就差没看到这人自-慰了。白镜一整天无动于衷地走完了葬礼,临走也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穆枫冰冷嘲弄的心情在看到这人的表情时渐渐平缓,他跟着白镜离开大厅,看着男人明显又瘦了一圈的身子,心里的某一处又有些别扭了。
想想自己辉煌一生,却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唯独对他真心实意的,竟是这个从未放在眼里的过气小明星,自己连他的具体年纪都记不清楚,也实在想不出到底因为什么能让这人不求回报地默默跟着自己,穆枫是真有些茫然了。
不受控制地被白镜牵引着上了车,又迅速晃过了N栋楼,最后飘到了一处暗黑色的摩天大楼下。穆枫看到这栋黑漆漆的高楼时微微愣了下,第一反应就是,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袁泰律师事务所”,穆枫旗下的一个子公司。干自己这行的法律纠纷太多,穆枫当初被各种明枪暗箭戳得烦不胜烦,干脆投资了一家年轻的律师事务所给自己擦屁股,只不过这家小事务所里有个叫袁宁的律师实在太能干,不仅天娱的几次商业纠纷和旗下明星牵涉的大小官司都解决得干净利落,连带还帮着穆枫反告了对方数次,还次次赢得名利双收。时间久了穆枫就起了别的心思,暗中把袁宁挖了过来,给他开了这家“袁泰”,条件就是让他除了平日替自己打官司之外,还要全权负责料理自己的身后事。
说起来,自己都死了一星期了,袁宁这小子屁都没放一个,难道是要爽约不成?
正胡思乱想着,身前的男人又动了动,牵引着穆枫慢慢走进了高楼的大门。白镜显然是有备而来,手里抓着一个棕色的档案袋,在自动门拉开的一瞬间暗暗捏紧了手里的东西。
大楼前台是个小姑娘,这会儿听到开门声随意地抬起头,却在看清来人时本能地一下子拘谨了,笑得相当淑女,“您好先生,请问您找谁?”
白镜一改几日来的阴郁沉闷,露出一个十分温和的笑容。
“我找你们老板袁宁,袁律师,他在吗?”
姑娘被他笑得脸一红,声音都不自觉放柔了,“在是在呢,不过您有预约吗?”
白镜摇摇头,仍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姿态,“那能不能麻烦您帮我联系一下,就说我是穆先生的助理白镜,有重要事情和他商量。”
姑娘被他电得七荤八素,立刻应承下来,抬手就抓起话筒拨通了自家老板秘书的电话,余光还时不时地扫一眼面前的清俊男人,一颗少女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其实白镜在一旁只是随随便便地站着,笑容也称得上温润无害,可偏偏就像是化成了一道强劲的移动荷尔蒙,不至于强烈扎眼,却有着不容忽视的绝对吸引力。
穆枫在一旁看到他似笑非笑的勾人眸子忍不住就抽了下嘴角,他作为娱乐圈内的龙头老大,到拍摄现场探班的经验数不胜数,他知道有一些人,尤其是演技派的演员会将自己的情绪表情收放自如,导演一句action喊下来的瞬间,这些人会立刻迸发出一种内敛而迷人的气质,说不清道不明,偏偏就有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致命魔力。而现在,白镜对着一个前台小姑娘竟开启了这种“入戏”模式,而且还是一条过的高水准,看得穆枫简直哭笑不得。
这小子,竟然用美人计来勾搭人家小姑娘给自己办事,真是没节操……
不过,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认真起来还真是……呃,还挺帅的哎……
穆枫迷迷瞪瞪地胡乱想着,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到了一个豪华办公室的门口,门内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高瘦男人,此刻正一脸玩味地朝他们这边看过来,慢悠悠开口,“白镜?”
白镜点点头,走进办公室,顺手关上了厚重的房门。
“袁律师,我来是想请问您,一星期过去了,他的葬礼都举办完了,您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哦?”袁宁挑挑眉,慢条斯理地回答,“谁的葬礼?穆总吗?哦也对,穆总意外身亡我的确很惋惜,您是要我发表一个哀悼声明吗?”
穆枫听到这儿忍不住骂了句我草你大爷,白镜却是冷着脸沉声道,“您不用掩饰了,您和穆总签订的遗嘱合同我这里有备份,影印版我已经带来了,您是要确认一下再和我好好聊聊么?”
袁宁立刻敛了漫不经心的笑容,黑眸定定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这与您无关,我只想问,如果我不知道,您就打算这合约不存在了么?”白镜沉着步子走近一步,冷声道,“袁宁,我虽然还没查到凶手是谁,但是对不起他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希望你别成为第一个靶子。”
袁宁眼眸一颤,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又笑眯眯说道,“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再考虑要不要和你好好聊聊~”
白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从档案袋里抽出合同放到一旁的办公桌上,“穆总有次喝醉酒和我聊到过,如果他意外身亡,至少还有你袁宁不至于让他死不瞑目。他很信任你,生前对你也很好,希望你不要让他失望。”
穆枫在一边儿挠了挠头,费劲儿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不过白镜照顾自己十多年了,每次喝高了都是这人把自己接走的,脑子一热不小心说了点儿什么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这么说来,这小子是不是还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儿啊……
袁宁像是思考了什么,又问他,“你刚才说,凶手?”顿了一顿,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怎么,你觉得是谋杀?”
白镜盯着他,没说话。
“人证物证都在,你凭什么认为是他杀?”
“尸体不对。虽然面目全非,我还是认得出那不是他。”
袁宁愣了愣,有些惊讶,“都焦成黑炭了你也认得出来?你可别逗我了。”
“信不信由你,”白镜不再多说,只又敲了敲桌上的合同,“合约明确写了,如果是他杀,委托你查出凶手。我会全力配合你,但是如果你想抵赖……”
袁宁却笑着打断他的话,“你不用恐吓我,我真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真不想做,枪抵在脑门儿上也别想让我改变主意,”说着,他低头看向白镜手指按着的合同,笑道,“我只是好奇,这合同你哪里搞来的?穆枫不至于喝多了连这东西都会拿给你吧?”
白镜收回手,淡淡回道,“这没必要告诉你,和这件事无关。”
袁宁走近他一步,笑道,“让我猜猜,你那里一定还有很多这种东西,穆枫想不到的、这些关乎他身家性命的东西,你那儿一定备了不少。哼,我以前就告诉过他,你这小子看着逆来顺受似的,可还真不是什么小白兔,阴着呢。”
白镜瞥他一眼,没回话。
“不过,我一个外人也看得出来,你是真的一心一意为他,所以也懒得和他多说什么,”袁宁靠坐在桌沿上,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眯眯说道,“哪,白镜,你回答我三个问题,答对了有赏哦~”
白镜皱了皱眉,“袁宁,我没时间和你说这些废话,你……”
袁宁却是打断他,左手伸出三个手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你非答不可,否则我赖账不管,大不了你一枪崩了我呀。”
白镜攥了攥拳头,深吸了口气,“问吧,快点。”
袁宁总算慢慢收了笑,正色道,“第一个问题,这一星期你在做什么?”
穆枫一直站在一边看着他俩剑拔弩张,此刻听到这个问题忽然一愣,猛然间想到一件事,心里竟也跟着紧张起来。
白镜却是站得笔直,立刻回答,“查他一星期前接触的人,还有和他有过仇怨的那些人。”
“总之就是在查他的事情喽?”
“嗯。”
“那好,第二个,”袁宁抱起手臂,继续问,“你很确定这是谋杀?除了你说的那具尸体,还有什么理由?”
“我确定,而且……”白镜说着,缓缓吸了口气,“那天晚宴结束后,穆总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去接他,没道理之后他自己又开车回去。可就算是他把我忘了,他那么谨慎的人,喝多了酒也一定不会自己开车的。”
“……你还真是了解他,”袁宁忽然直起身子,定定看向他,“最后一个问题,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你都要替他查出凶手,替他报仇吗?”
白镜毫不犹豫地点头,“不错。”
“如果对方很危险,有可能会危及你的性命呢?”
“大不了早点去陪他,我不在乎。”
这话说完,不仅是袁宁,连一旁的穆枫也震住了。
大不了早点去陪他……这个人,竟愿意为我去死……
穆枫神色复杂地盯着白镜清冷的侧脸,男人的眼角已经爬上了细小的皱纹,鬓角竟也有了几丝不显眼的白发,这个人从稚嫩清秀时的少年时期便跟着自己,二十年时间里熬成了如今这般疲惫清瘦的模样。他从来都在背后默默看着自己,保护自己,陪着自己活着时登上顶峰,死了便共赴黄泉。这样的人,我以前为什么会那么忽视他,还让别人去糟蹋他……
穆枫忽然感到心窝处升起一股说不清明的揪扯,有点疼,拽得他十分难受。
袁宁默默看了白镜好一会儿,终于转过身,走到办公桌的保险抽屉旁,从里面拿出一个式样罕见的文件夹来。之后他把那复杂东西慢慢解开,最后抽出一张薄薄的白纸放在了桌面上。
白镜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垂眼看着那白纸低声问,“这是什么?”
“没什么,”袁宁又咧嘴笑起来,递给他一支笔,“签字吧,穆枫送你的。”
“什么?”白镜一愣,听到穆枫两个字立刻弯下腰把纸拿起来,结果看着看着手指就开始发抖,最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袁宁,“这是什么时候……”
“这是合同的补充协议,只此一份寄放在我这里,你当然不知道,”袁宁说着,把笔塞到他手里,“一会儿我再把相关的转让合同都给你拿过来,后续的交接事情我都会给你摆平,你不用操心。”
“……”白镜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忽然抓住袁宁的胳膊急声问,“穆总还跟你说过什么?你……你再跟我说一些。”
袁宁摇了摇头,“没了,就这些了。”顿了一顿,他还是好心解释了一句,“当初他来签这个附属协议,只说谁会在他死后坚持替他报仇,会一直惦记他,他就把旗下所有的公司和财产都转交给那个人。本来时效是一个月的,我也一直在找这样的人,但没想到你竟然会直接找到我,还来得这么快。当然,我也没想到竟然是你,我本来以为会是韩清的……”
韩清……那个人,穆枫的确对他有过几分真心的……
白镜呆了好一会儿,拿着那份协议看了很久,终于回过神郑重地把它收到了之前的保密文件夹里。
“袁律师,”白镜又叫住走到门口的人,说道,“我要先找到穆总的尸体,不能让他走了都没人收尸。”
袁宁回头看他,忍不住问,“你怎么确定他一定死了?也许只是失踪,你没考虑过吗?”
白镜脸色蓦然一白,声音带起细微的颤抖,“我等了他……一星期,”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男人喃喃说着,“他那么聪明的人,如果还活着,一定会想办法求救的,可一星期了,一星期过去了,他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他……”
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却语无伦次,连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袁宁在一旁看得忽然心里发酸,忍不住低低叹了声气。
白镜失神了一会儿逼自己冷静下来,哑着声音说道,“总之,我要先找到他的尸体,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他……”
“白镜,”袁宁打断他的话,眼里有些不忍心,“我一星期前拜托了一位做私人侦探的朋友,他说……三天前在城郊发现了一具男尸,已经完全腐烂了,不过,他从毛发中提取出了DNA……”
案桌旁的人猛然僵硬住,那一瞬间,穆枫望着那双蓦然灰白的瞳孔,竟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刺痛从胸腔处直窜而出,他茫然地感受着这股陌生的疼痛,愣愣看着白镜一瞬间煞白呆滞的面孔。
耳边,只余下袁宁带着些怜悯的声音。
“白镜,穆枫他……的确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