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已经不下了,院子里的开的正艳丽的花朵已经被风雨摧残的七零八落,沈储看着安柔撑着伞逐渐离去的身影,眸光都逐渐变得恍惚了起来,他自言自语道,“齐玉楼……齐玉楼你竟然真的下得去手,你竟然真的下得去手啊……!”
他越说情绪竟然有几分激动起来,忽然额角青筋暴起,他哇的吐出一口黑红的血来。
他坐倒在地上又是悲凉又是解脱,也不伸手去擦了那血迹,到了最后竟然‘嗬’的一声放纵的哭了出来。
等到沈途开门进来的时候他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沈途看见那个曾经万人之上,指点山河雄姿英发的大将军此刻跟个孩子一般无助又绝望的瘫坐在地上,眼睛还是通红的,整个人都跟失了魂魄一般。
见是沈途进来,沈储狠狠地闭了闭眼睛像是做了一个很久却始终不敢做出的决定,他有气无力却十分认真的说,“去,去请陛下来……请陛下来,我有话跟她说。”
长治十三年炎夏,在下过一场瓢泼大雨之后,女帝进了将军宫议事,许久不得出。
陛下赶到的时候,沈储已经收拾过了衣冠,连散乱的头发都大理的一丝不苟,历年来的伤痛使得他不能腰背挺直,可是此刻却咽下了那些疼痛挺得笔直。
见到陛下来,他跪在地上行了礼,一字一字的却用尽了力气,他道,“臣叩见圣上。”
陛下让他起身,又拂了拂衣袖坐在一旁,眼尖的看见桌案上还摆着她最喜欢吃的水晶提子,不由得有些欣喜,露出了年轻时候娇俏的一面,她道,“哎呀还有提子呢,我方才还有些抱怨你刚下过雨,你这么着急的叫我做什么呢。”
沈储给她剥了一个吃,陛下微微皱了眉头,“有点酸。”
沈储掏出帕子来轻轻地给她擦了擦嘴角上的汁水,脸上却依旧是笑着的,全然不像是方才嚎啕大哭的模样。多了片刻他伸手轻轻地握住陛下的手,“康康,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陛下不易察觉的抽出了自己的手,眸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沈储的头发说,叹了一口气道,“你已经有了不少的白头发,明明你也不老啊。”
沈储也看着她,“谁都会老的。康康,我希望你永远漂亮。”
陛下就当是听了一个笑话一般,“哪里会有人一直漂亮啊,我也会老,你现在哄人开心的话一套又一套的。”
沈储温柔的看着她,“在我眼中,康康不会变老的。”
陛下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道,“你今日怎么了,怎么跟平日里不一样?”
沈储摇了摇头说,“没有,就是想夸夸我的康康。”
他又说,“当年第一次相见,是在沙场上。那个时候你一身戎装,手执银枪,坐在马上不经意的一个回头,就已经是英姿飒爽。我行军打仗多少年没有见过什么美娇娘,可是你却在那个瞬间彻底的驻扎进了我的心里,然后不论你说什么我都心甘情愿的缴械投降,那个时候我就想……”他的神色恍惚了一下,说出的话也变得轻轻地,“我在想……哪怕是你将我这条命拿走,我也是心甘情愿的……说不定还会狂欢我是多么的幸运。”
陛下眸光微动似乎也有了几分动容,她说,“那个时候瞧你生的白白嫩嫩的,一点也不像是行军打仗多少年的威武大将军,我也只以为你是个军师罢了。”
沈储轻笑了一下,“那是时候我很开心,那是我跟你最开心的时候了。”
他眸光恍惚了一下,又有什么悲伤的情绪蔓延开来,他说,“那时候你说你要一朵天宝,途径沙漠便果真见到了,我只是遗憾不是我为你亲手摘下的。”
陛下也愣了一下,似是思念起了什么旧人,她说,“可我还是什么得到了。”
“康康。”沈储继续说,“我很喜欢你,一直都十分的喜欢你,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别的人……这……这你是知道的吧?”
他看着她的眸光之中还带着几分的期许,连带着眉目都生动了几分。陛下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沈储艰难地笑了一下,“可是不论我做到那种地步,康康的心里我永远都进不去,康康对我,永远都只有感激。”
“沈郎,我知你这一直以来都十分介意。”
沈储说,“可是我能理解你,我的心里有了你便再也装不下别的人,我想你念着玉楼的时候也是这样。所以我并不怨你。”
陛下的手微顿,尽管垂着眸子可还是遮不住的伤悲,“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康康,你是否知道……”沈储顿了片刻,有些艰难地开口说,“你是否知道……玉楼他在安柔的身上下了草蛊?”
陛下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
沈储的情绪有些激动,“你为何不拦着他啊?我不了解那草蛊到底有何作用,可我知道总是伤身的。安柔年纪还小,怎么能蛊毒缠身呢?康康,安柔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我不忍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陛下打断,“可安柔她……她也是玉楼的亲生女儿。沈郎我知你意难平,也知你养恩重,可是玉楼他做任何事情之前都是有退路的。”
沈储愣了片刻,眸光氤氲了一层湿润之气,连带着眼眶也红了,他不是要和齐玉楼争什么,可是此刻他的心里唯有记挂着自己的女儿的安康,他十分痛心的据理力争说,“康康!我亦是把安柔当亲生的,心里也记挂着她,你不必提醒我谁亲谁疏!”
陛下自知理亏,她赶紧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沈郎你不用动气。”
沈储哽咽道,“康康,我将安柔当做自己亲生女儿,可是终归还是换不来你的一分的信任……是吗?”
看着他眸光闪烁的泪意,陛下心口陡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敲击了一下,她害怕,害怕这个不顾一切爱了自己,包容了自己将近一辈子的男人彻底的对她失望。
她嚣张又肆无忌惮了这么多年,此时此刻终于有些手足无措的了起来,“沈郎,沈郎,我并没有不相信你,我并没有不相信你。”
沈储笑了一声,觉得可笑,他泪眼看向她,“未曾不相信我?那……那为何我每日吃下的食筵中会有砒霜啊?”
啪嗒一声眼泪掉了下来,一向镇定自若的大将军此刻像个孩子一样要讨一个说法,“康康,为何啊?你告诉我啊?你相信我为何还要想着害我啊?”
此刻的陛下犹如一个做了坏事被毫不留情揭穿的孩子的一般,手足无措,她惊愕的问道,“你……你知道?”
沈储闭了闭眼睛,她的心却陡然空荡了起来,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你既然知道那为何还吃!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