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一般是周十一的相公堂子最热闹的时候,我从后门进去就看见两个小倌儿行迹亲密,也毫无知觉有人从一侧过去了,我对此有些脸红心跳的,心想周十一手底下做事的小倌儿都能生出感情来了,周十一也不多加管一管。
翻了两间房才找到周十一,他正一袭鲜艳的外袍指着酒杯矗立于人群之间,鬓边别了一朵鲜艳的红花,给他苍白的脸上更平添了几分稠艳出来,嘴角上还沾染着笑意,大概是人群之间又有十分有钱的恩客。
等到满室登堂的喧嚣逐渐平静下来,周十一才拖着有些瘦弱的身躯摇摇晃晃的上了楼,他一定是没有瞧见我的,若是瞧见了我他不会喝这么多酒。
倒是细娘先瞧见了我,她收起了琵琶才朝着我走过来,“殿下。”
我转头看向她,还是想要脱口而出三姨娘,可是到底还是收住了。她比我刚把她托付给周十一的那会儿面色红润了许多,身子也多了些肉,不似起初孱弱消瘦了。
她又说,“好久不曾见到殿下了。”
我说,“我出一趟远门。”“然后我有些好奇的问她,“周十一这是……周十一老板怎么亲自下场招待客人来啦?实在是罕见,能让人灌醉便已经是更加罕见了。”
细娘抬眼看了看有些嘈杂的人,将我带到一处僻静的房间,给我倒了一杯茶这才说,“已经连续好多天来了一些权贵,周老板说不能开罪,也只能这样了。”
一定是周十一这个人嘴巴毒不小心给得罪了人,我说,“喝了那么酒胃里一定难受,我去后厨给他端碗解酒汤。”
我已经好久不下厨了,就有一次心血来潮还费劲心思的给沈未晞做了一次甜糕,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过厨房了。因为那次我备受打击,沈未晞看了一眼说了声谢谢就拎着食盒走了,谁知道他是吃了还是赏给底下人了。
端着醒酒汤去周十一房里的时候,他正开着窗子,嘴边还有一杆水烟袋,眸光有些空空的望着外面有些婆娑的枝影。
听到开门声他也不回头,就难得十分冷漠的说,“出去。”
我说,“周十一你是不是吃错药啦?”
周十一愣了一下,又吸了一口水烟袋,吞云吐雾之间他回头望向我,那狭长的眸子还是平添了几分湿润的,“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我一边将醒酒汤端给他,一边说,“大半夜的你喝这么多酒做什么?就显得你胃好?”
周十一按了按肚子,“不舒服,不想喝。”
“喝。”就是因为不舒服才要喝,我催促他,“快点喝啊,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周十一将醒酒汤一仰而尽,咣当一声将空碗摔在了地上。这毫无预兆的一声咣当响,吓得我一哆嗦,我一边想还好那碗十分瓷实要不然就被摔碎了,一边又想周十一是不是个神经病?
他是个酒鬼我也不想同他计较,捡起了地上无辜的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周十一眼睛有些失焦,他突然问了我一句,“你在干什么?”
“什么?”我回头看着他,“你眼睛瞎了啊?给你擦屁股呢!”
他又问了一遍,“你到底在干什么啊?”这回眼神有了几分清明,他一瞬不瞬地直视我的眼睛,“白安柔,你在干什么?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怎么了?我又哪里得罪这位大爷了?我可什么都没做啊,我连难听的话都没跟他吵。醉鬼都是这么蛮不讲理的嘛?
我才不跟他计较,他的酒都没醒呢。
神经病。
我说,“你才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呢,跟楼下那群人喝成这个样子,你缺钱却疯了吧。”
周十一一愣,“你看见了?”
我没好气地说,“是啊,我早就来了。你耳朵边那朵花呢?摘了还是掉了?”
周十一大概是以为我在羞辱他,当即就翻了脸,他将手上的水烟袋猛地扔在地上,有些气急败坏的开口说,“白安柔!你他妈说的这是人话?你他妈真把老子当成小倌儿卖身求荣了是吗!老子缺钱?老子就喜欢钱!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为了谁才委身在这儿的!白安柔啊白安柔你!你看看老子!你看看!”
认识周十一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看过如此声嘶力竭的他,一时之间我是真的被他给吓住了。我见过很多周十一不同的模样,他耍赖撒泼的、抽水烟上瘾的、稠艳勾人的,可是唯独没有看见过他发脾气的模样,因为周十一一向都是用嘴巴来损人的,很少会真的生气,跟他认识时间长了好像他这个人是没有底线的,是不会生气的。可是原来不是这样。
我有些讷讷地看着他,他吼完了以后逐渐冷静下来,弯腰捡起扔在地上的水烟袋猛地吸了一口,“对不起。”
我刚想说没什么,就又听见他说,“我就是想对你发脾气,控制不住自己。”
“……”我这才发现他的手还是有些微微颤抖的,我问他,“你这是烟瘾犯了还是被气的?”
周十一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被气的,被你气的。”
我小心翼翼地挨近了他一点,小声说,“大晚上的,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我的气吗?我刚从邕州回来真的不知道哪里得罪大爷您了。还请您给小的指一条明路,好让我死的明白。”
周十一闭了闭眼睛,“你离开的这一个月,招惹了谁你不明白?”
我招惹了谁?我能招惹谁?我活得这么小心翼翼了,连周十一你的脸色我都给小心翼翼的……
我猛然一顿,“在……在去邕州之前我,不不不,是母帝革了白蓁蓁的职。”
周十一冷静的问,“为什么?又为谁?”
我赶紧解释说,“不为谁,就是母帝突然决定的,连我都被吓死了。白蓁蓁肯定恨死我了,革了左丞相的职,又严禁干涉朝政三个月,母帝是真狠。”
周十一摸了水烟袋又抽了两口,抬眼瞧我,“你知道那些个权贵都是谁的人吗?”
我说,“连你都惹不起,是白蓁蓁的人?”
周十一摇了摇头,有些疲惫的开口说,“钱宗正钱远近,光禄大夫赵振,吏部尚书孙大人的儿子……我就不为你一一例举了,都是些个正三品从二品的官吏亦或者是沾亲带故的。你告诉我,这些人我怎么能惹?这全都是李珒那一党政的,我惹不起,沈将军也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只能陪着周旋,竭尽所能的周旋。”
我有些震惊然后又是满腔的愤懑,“我知道为什么,李珒和……”我蓦然顿住,又改口说,“李珒喜欢我二姐,自然看不得她受委屈。可是他竟然把注意打到你身上来了,我真是……我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