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一句惊问,两种声音。
彩茗和史老爷竟然异口同声向严婆子发问,这一声猛然击断了严婆的笑声,更将她张狂的兴奋的情绪拉回了现实中,大堂里一下子就静下来了,谁也没有再作声。
沉默良久,三人只是盯着对方看,似乎成了一座座雕像,凝固在了这如炼狱般的景象中。
“呵。”严婆子轻轻的嗤笑打破了静寂的氛围,“你问我是谁?你还问我是谁?!呵,是啊,你只记得凌夫人,哪还记得我?”严婆子顿了一顿,轻轻摇摇头,再说道,“不过我也变了,早已不是当年那副模样了,你认不出来也对。”
一边说着,严婆子一边扯下头上的头巾簪子,把一头花白干枯的头发打开,任其顺着披在肩头上,再顺着脖子撑开衣领,把衣襟敞开,一下子把衣服褪下去,露出肩头和半截胸口。
在场众人无不以为这婆子是真疯了,这时候竟然做出这样事来!一个耄耋老婆子当众宽衣解带,搔首弄姿,不知羞耻,成何体统!不少人连忙把眼闭上。齐掌门、老侯、邱帮主等见多识广之辈,知道事情绝非如此简单,也绝不是归结于严婆子疯了可以解释,反而更增戒备,看她还要弄什么花样?
此时众人一下子都惊呆了,眼前的景象是他们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的诡异场景,要不是徐奉立半死不活的**声提醒他们还在现实中,真以为是在做梦呢!
只见严婆子面上确实老得不行了,枯瘦干黄的面皮,几乎是挂在骨头上,堆叠出一层层的皱纹,一口黄牙早已不全,两眼浑浊无光,绝不是易容或是改扮。可她脖子以下却是嫩白红润,胸前一对雪脯酥胸,肩头圆溜光滑,似乎吹弹可破,要是不看她的脸,但看她的身子,就说她是十八的姑娘也不为过。
“你……你……你……”史老爷看着严婆子的模样,心底里就像泛起一股异样感觉,一种阴冷不祥的预感慢慢顺着他的脊背爬上了脑袋,他想问她,却生怕这一问就证实了那种预感,迟迟开不了口。
“怎么?老爷,是想起我来了?”严婆子问道,“也该想起我来了,老爷素来精明,我都提示到这份儿上了,老爷要还没想起我来,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史老爷颤抖着问道。
“我是来给你‘贺喜’的啊,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我来不得?”严婆子笑道,“其实我早该来的了,在十七年前就该来的,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那时候就给你‘贺喜’,哪像今天这么热闹,老爷你功成名就,门派日隆,儿子争气,家业做大,才得来今日宾客满堂,大家齐来给您老贺喜,我这时候来正是时候。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美中不足,少了一人,她看不到这番景象,我今日这番心意总觉得欠了些似的。”
“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当然!少了凌夫人在场。她没看到你现在这般丑态,真是令人惋惜,要是她还活着,今日见了这番光景,自己的丈夫竟是这样负心小人,还被自己家的管家偷了人去,做了干兄弟,不知她该做何感想?怪只怪我那时候年纪轻,忍不住,没让她看到现在的好戏。”
“什么!”史老爷撑起身子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话都听不出来了?”严婆子笑道,“你就从来没想到过,为什么你收留了我第二年,凌绣雨那贱人就一命归西了,哈哈哈……”
史老爷一听这话,心头一震,继而似明白了什么,怒不可遏的道:“你!你这贱人!我杀了你!”
“我劝你还是少发这些没用的火吧,多留一口气给自己。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儿,你要杀我?好啊,你来啊,我就在这儿,我就坐着,你起得来吗?你先起来再说吧。”
“你……你……”史老爷气得直喘。
“哼!你现在就受不了了?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严婆子怒眉冷挑,一句更比一句冷峻地问道,“我被你骗得好苦!我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是拜你所赐!”
严婆子冷冷地蔑视着地上的史昭平,看着他喷射着毒炎怒火的眼睛,心头涌起一股快意,可这快意还来不及使她享受,又隐隐的被一股空虚阴冷笼罩下来,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足以使她脸上的张狂笑容收敛下来,渐渐平复。
“呵呵呵呵……你恨我?……好啊,恨得好啊!因为我也恨你!我在你府上做了这十多年,你的眼神从来没有落到我的身上,这是你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第一次眼睛里有我,呵呵……好啊,真好啊……
严婆子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眼中似乎泛起闪闪的亮光,重新坐了下来,指着自己的脸向史老爷问道:“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吗?”
史老爷微微一震,随即恨道:“我管你……”
严婆子没有听他说什么,自顾自叙述道:“想当年我可真傻,你可是真会哄啊,说什么身中剧毒,我看不出来,只得本门至宝才有可能解除,呵,我可被你骗得傻乎乎的,甘愿为你犯险,偷了那东西出来……”
“哼!你不也是冀希望我能解开那东西的秘密吗?!”史老爷受着剧痛,听她说得轻松,不禁怒从心起,讽笑道。
“不错,我也怀着那点点私心,可我真是为了你啊,你可别不承认。”严婆子笑道,笑容虽阴冷,但说到此,竟露出一丝丝甜蜜来,“哼!谁知你东西到手,竟消失无踪!还!……”严婆子忽然瞪大了眼睛,似乎一下子就从平静的湖面上掀起万丈的波涛,怒气腾腾,就像要吃人一样。
“哈哈,你没想到吧,我可也不是省油的灯,你跟我好时,我怕你跑了,暗暗地下了追行溯踪的法子,你想跑?没那么容易。”说到这里,严婆子袖手一招,腰间兀地飞出一只小虫,飘飘摇摇的飞到史老爷肩头上不动了。
彩茗一见,心头纳闷:咦?!这不是“赤节蜂”么?!
“你!你真是阴魂不散!”
“呵,想甩开我可没这么容易!”严婆子得意地笑道,“我就这样一路,追你追到洛阳来,可你给我的是什么呢?嗯!那日我在街角,看你和凌家的小姐一路有说有笑,亲亲我我,你给她打伞,你帮她提篮子,我从来没见你这么开心过,就连你跟我在一起时也是!你看着她就只是笑,你的眼睛里面就只有她!就算我不是躲在街角,就算我站在你的面前,我的身影想挤进你的眼睛也办不到。呵呵呵,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我知道我傻,我知道我贱!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可我也知道你的毒!”
严婆子激动得站了起来,上前两步,愤然道:“你喜欢凌大小姐吗?是真喜欢吗?骗谁呐!你还是更喜欢地位、名望、权势、财富吧!哼,你一个小小的正金门弟子,就算你武功进步神速又能怎么样?高攀得上凌家的大小姐吗?呵呵,你呀,就这点出息!一个正金门算什么,别说我师父,就是我要灭了它也轻而易举。你还当了宝了。也是他凌家运道差,没了儿子,只得这一个女儿,让你钻了空子,要争这门主的位子就得先做门主的上门女婿,哈哈……可笑啊,如今叱咤江湖,威名远播的史大庄主,当年竟是个吃软饭的!”
史老爷脸色微微一红,咬牙切齿,怒视严婆子。
周围人听她说起史老爷早年发迹之初的事来,颇觉尴尬,但受制于毒蛊僵化,动弹不得,便硬生生听了这史老爷的秘辛。
“哼!更可恨的是竟拿着我拼了命给你偷出来的宝贝,拿去献给凌老太爷邀功,还厚着脸皮说什么,独创龙潭虎穴,大战十方高手,不惧妖坛邪教,斩将夺宝,取了本门至宝回来,可大大的吹嘘了一番呢!”严婆子越说越怒,越怒就越想笑,一张老脸更扭得狰狞,“我呸!真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还兴高采烈的趁高兴就向凌家提亲了,可叹凌夫人是瞎了眼睛啦,竟答应你这禽兽的婚约,让你这厮如愿以偿,当了驸马爷,还让你接任正金门掌门的位子。”
严婆子深吐了一口气,似乎回到了不堪回首的十八年前,眼睛一闭,复又猛地睁开,说道:“我能怎么样?你走了,宝贝你也献给凌家了,呵呵,你不知道吧,那时我已经有了你的种了……”
史老爷一听,甚是震惊,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的汗一下子大颗大颗滴落下来。
“呵,我真是傻,怎么就信了你的话,明知道你那些甜言蜜语不过哄哄我开心的,哪里能当得真,可我不知怎么的,就是对你的话深信不疑,总觉得你就是能带我走,你一定会对我好……直到我亲眼看到你迎娶凌夫人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不过是我的幻想罢了。”严婆苦笑道,“我还能怎么样呢?我真想找你算账,可是我那个时候打不过凌家的人,因为我想留着那个孩子,我知道要是我一运毒功就有可能伤到我腹中的孩子,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我只能想法子,再把本门至宝又偷回来……”
“什么!原来是你偷去!”史老爷愤然道,“难怪迎亲当天晚上,那东西竟会无故消失。”
“呵呵,我们教坛那样险恶的地方,我都能把它偷出来,你个小小正金门能有多难偷?!”严婆子笑道,“我原本打算把它还回师门,希望师父他老人家能看在我知错回头的份儿上,可以饶我一命。可是我从洛阳回到南疆,孩子也快要生了,只得先生下她。我每当看到那孩子我就会想起你,我一想起你就不想把东西还回师门了……”
史老爷一惊,轻轻问道:“那你……”
“呵呵,大不了一死罢了,怎么?你还管我死活吗?”严婆子笑道,“哼哼,我回到师门,才知道那滋味儿比死更难受啊。对于我的师门,你也是有些了解的吧,我跟你说可不止那一点点哦。我天天受的罪可真是比下十八层地狱还惨哪!幸好我还有个小师哥,他人很好,我可以托他,托他一刀把我杀了,免得受这无穷无尽的苦楚。”
“啊!”这一声竟是彩茗想到以前听到的故事,不由得大惊,轻呼而出。
严婆子怒目瞥向彩茗,似乎嗔怪她不该打扰她向史老爷算这笔账。
“哼哼哼……我要是真死了,你会高兴么?”严婆子柔声问道,“不过我还活着呢,真是让你失望了。当时我可真是想死了,找了一个机会,骗我的师父师兄们,把我带到一处山谷,我趁他们不备,一头跳了下去……”
“嗯?”史老爷哼一声,但看着她现在没死,就想到这样定是没事的。
严婆子苦笑道:“哈,你也觉得好笑?我跳下去原想着一死,早早解脱了为好,没想到不知怎么的,摔到一处岩石突出的台子上,摔得我半死不活,想动也动不了了,不知昏迷了多久,我渐渐醒过来,谁知已被那里的毒虫咬了个遍,体内毒质和我原先练就的毒功冲突相融起来,我忍着痛苦,慢慢爬起来,这才发现我没死,我也不想死了,我就想报仇,我就想报仇!
“我沿着峭壁偷偷的爬上来,悄悄的离开了师门,到了一处镇上,人人看到我就跑,我还没弄明白,直到无意间看到一面镜子……”严婆子摸摸自己的脸,“才知道我竟然变成这样了,真是笑死人了,那些毒虫可以说是救了我,但是又同时毁了我,我再也不是那个娇小可爱的小姑娘了,从此就是一个人见人厌的丑老太婆了……不过这也好,起码你不认得我了,我要报仇,可就得靠着这张脸哪。后来我又到了洛阳,故意在你门前行乞,你真认不出我来。当然你看都没看我一眼,只当是个要死的臭老太婆罢了。还是凌夫人心好啊,见我可怜,收留我进府充作杂役,就这样我就能天天陪在你身边了。”
“那你还杀了绣雨!”史老爷怒道。
“我为什么不杀她?”严婆子淡然一笑,反问道,“她是我什么人?不错,她跟我无冤无仇,说来还有恩于我。可是她是你的心头宝啊!要怪也只能怪她命不好,谁叫她偏偏喜欢上你了呢。我从山崖死地里面逃出来的时候,就打定主意了,我要找你算账的。反正我已经死了一会了,我也不管对上你们正金门这么些人究竟打不打得过,大不了再死一次而已,不过我死也要拉上你。可是真看到你的时候我改主意了,就算杀了你你能体会我的痛苦吗?这就算报仇了吗?可笑!这怎么就行!我要你失去你一切珍视的,受尽丧心失魂之苦,我要你一生不得安乐,我要你在江湖上丢尽颜面,人人唾骂,我要正金门从此抬不起头,我还要你别这么快就死呢,一生反反复复受这些煎熬,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指着你痛骂,这才稍稍解我心头之恨。”
“你!……”史老爷气得浑身不住的颤抖,恨不得跳起来咬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