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你害我的啊!——”
突然,那黑袍蛊师猛地凄厉尖声惊叫起来,她原本尖细沙哑的声音,一下子在悠远的夜空中扩散开去,更像是身处地狱的厉鬼的惨嚎。说时迟,那时快,那黑袍蛊师于愤怒中猛然一举双手,四周所有的炎舞蝶都像是跟她一样疯癫了似的,震颤着快速飞舞盘旋在众人的头顶和四周。随着黑袍客双手猛地一落,那些炎舞蝶疯狂而急速地冲向程荑和彩茗。
来得太快了,两人根本没有应对的时间,那一瞬间仿佛只能等待,等待蝴蝶的爆裂,等待火焰的烧灼,等待着下一个瞬间,或许是永恒——死亡。
那一瞬间,彩茗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连本能的惊叫都丧失了,只是呆呆的站着。程荑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是紧紧的把彩茗揽在怀里,下意识地用身体去包裹住她。除此之外呢?什么也做不了……
那一瞬间,那些美丽的蝴蝶从两人的眼前飘过,从她们的肩头飞过,它在她们的周围,旋转,飘忽。就像一个个若隐若现,飘忽不定的鬼魂,仿佛在观赏着自己的猎物,在嘲笑着被自己作弄的人,更像是等待行刑的刽子手,只要监斩官一声令下,立马让她两个人头落地。
那一瞬间,蝴蝶炸裂开来,化为熊熊的烈焰,就像转生为更为美丽的火之蝶,更加炫目,更加灿烂。落得到处都是,草地上,石板上,小路上,彩茗和程荑的身上。
“啊——”一声惨叫,一声凄厉的惨叫。
火焰瞬间就牢牢包裹住她们,到处是火,已看不清谁是谁,只能看见一团,燃烧着的一团。
“啊——”又是一声惨叫,依然是凄厉的惨叫。
“快走啊!快走!”
这是谁的声音?!
程荑轻轻睁开眼睛,发现彩茗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不是她叫的?!彩茗和程荑同时意识到,这些惨叫声不是对方发出来的,再一看自己和对方身上都没有什么地方烧起来!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些炎舞蝶没有烧起来?
“走啊!你们快走啊!!”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一看,顿时惊呆了。
是蔡婆婆?!是蔡婆婆!就在那一瞬间,蔡婆婆猛地扑到她们俩的身上,任凭炎舞蝶在他身上爆炸燃烧,始终紧紧的护着她们,不让一丁点儿火星子溅到她们的身上。
程荑和彩茗再一看,还有韩妈,还有赵大爷,还有所有逸老村的老人家们。他们都跟蔡婆婆一样牢牢地护在她们身边,靠着自己的身躯把火舌挡在外面,却被火焰不断撕咬着。
“走啊!走啊!你们快走!”所有人都在呼喊。
两人愣住了,他们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做到这样?要用身体来抵挡炙热的火焰。太惊人了!程荑和彩茗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们该怎么做?甚至不该停下的思维也停下了。
“走啊!”蔡婆婆奋力地喊道,赵大爷在她们俩身后让出一个口子来,蔡婆婆猛地一推,程荑和彩茗一个不稳,倒退了好几步,退到一处没货的地方。再一看,看到所有老人的身上都着了火,就像披了一件燃烧的毡毯。
两人见此情形只有说不出的感动,却无法回应,此时就算是哭也哭不出来,叫也叫不出来,因为太震撼了,太不可思议了,到底该怎么做呢?
蔡婆婆几个箭步冲上来,又在她们身上一推,说道:“走吧,走!你们快走!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回头!”
这一推就像把两人推入云雾之中,程荑这才回过神来,毫无感觉,只知道脚下不住的翻腾,而脚下的山路更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足不点地,拉着彩茗奋力地奔跑。跑过十来丈才回头望去,只见那黑袍蛊师发现她们跑了,气急败坏的追了上来,蔡婆婆和老人们死死地缠住她,抱腿的抱腿,揽腰的揽腰,浑不管自己身上的烈焰熊熊,浑不管那人捶向他们的拳头,只是不让那人再向前一步,口里还在不断呼喊,要她们别回头,只管走。
此时,程荑和彩茗的眼泪早已止不住地喷涌而出,模糊了他们的身影,模糊了脚下的路,也模糊了渐行渐远的逸老村。耳畔只有呼呼风响,已经连他们的呼喊声都听不到了。
黑夜里前路茫茫,早已辨不清方向,程荑她们已哭得没了力气,心里真想回去,去帮帮他们,去救救他们。但是脚步却不听使唤,身体就像被人架起来似的,双腿只管向前迈。山路陡峭,两人一路却似腾云驾雾一般,一路跑下山来,竟一点儿也没伤着。
不知跑了多久,忽地前方天际已现鱼肚白,程荑从泪眼中终于看清,这是跑下山来了,不知是前往哪里的道路上。回望来时路,逸老村,甚至是村子坐落的山头,都已经混在连绵的群山中,不知所在了。
“我们,我们快找人来,救那些老人家。”程荑喘着气说道。
彩茗点点头,继续跟着程荑往前方的道路前进,一路走了个多时辰,终于上了官道,在路边见着一个早上刚开张的茶铺,程荑和彩茗赶忙跑过去,看到个小二正在收拾桌椅板凳,一把就拉住了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快……快……”
“哎哟,一大早生意就来了。您二位别急,先坐下来喝口茶吧,要吃什么您吩咐。您……咦!”小二哥看到彩茗的脸庞,登时一愣,又看看程荑,又“啊”了一声,皱着眉头,再一次把她们打量一番,语带疑惑地探问道,“您二位是……个把月前来投宿的那两个小姑娘?”
程荑和彩茗也十分讶异,俱问道:“你怎么认得我们?”
“您忘啦?上个月您二位来过这儿的,就投宿在我们店,第二天就走了。因为这小姑娘来时是个小子,晚上一梳洗就成了小丫头了,可把俺跟老板娘吓了一跳。”
正说着,茶铺里走出来个大娘,小二哥忙叫住她:“桂英嫂子,你来看看,可识得他们两个不?”
那老板娘走近一看究竟,也是打量一番,喜道:“哟!这不是那位善心大姑娘么,您又来啦?”
程荑正是满脑袋疑惑,但细看眼前的人,也觉得眼熟,细一回想,这不正是那天和彩茗借宿的客店老板吗?!
“这大姑娘自己临走还不忘叮嘱我们,所以我记得呢。”老板娘开心的笑道,“您是好心,我们也跑出来了,我带着小顺儿逃到这地方了,原想着还是靠自己的手艺开个茶铺子为生,没想到天下这么巧,又遇到您二位了。”
“咦……”
“来来来,坐坐坐,”老板娘一把拉她们两个坐下来,亲自把茶碗来把茶斟了,笑道,“依我说,这就是缘分哪,今儿说什么也得在大娘这儿吃一盏茶去。”
程荑和彩茗这才回过神来,也是渴极了,累极了,看着眼前的茶碗,茫茫然端起来一口喝得干干净净,那店家一个劲儿的叫“慢点儿”。
“您二位还没吃饭吧?要不就在大娘这儿把早饭用了吧,都方便。我们这儿啥都有,现和的面,才蒸的馒头,给你们做面条也成,裤带面、臊子面,好吃得很!再煮两个鸡蛋,你们一人一个,美得很呢。”
缓过气来,程荑忙的打断她,急急的说道:“快、快救人哪,你快叫人来,去救人哪!”
“啥?!救什么人?哪儿出事了?”小二哥探过头来问道。
“在、在……在那边的山上,”彩茗四下一望,往来时路的大致方向上一指,“那边有个山岗子,上面有个村子,又很多老人。但是昨天来个大坏蛋,在村子上放火,还、还烧那些老人家,你们、你们快带人上去救啊!”
虽然彩茗她们急如星火,可老板娘和小二哥却一脸疑惑不解的神色,似乎完全不了解她们在说什么,互相望了一眼,对她们问道:“您说哪儿?那边山上?”说着也指了指那方向。
“是啊、是啊,快去,迟了就怕来不及了,多带点儿人。”程荑拉着小二哥就嘱咐道。
小二一脸尴尬,笑了笑,说道:“大姑娘莫不是才睡醒,在做梦吧?”
“怎么会是做梦?!真的啊!”
老板娘拉过程荑的手,关切的说道:“怎不是做梦呢?你们俩说的那方向根本就没有什么村子啊,哪来的老人家啊?”
“没有?!怎么可能?!我们昨天跑了一晚上,今早就到了这儿了,近得很,怎么说没人呢?”
“嗨,大姑娘啊,这叫我怎么说,没有就是没有啊,你们说的那个方向,一路过去都是深山老林的,出了一百里路也没个人烟,怎么说出一晚上就跑来的话了,这不是做梦是什么?”小二哥一旁笑道。
“……”程荑和彩茗两人都愣了,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又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们。
“诶,莫不是你们走迷了路,转到那大山沟沟里头出不来了,转了这个把月的,看把她们都给转糊涂了。”老板娘一脸同情的说道。
“嗯?个把月?我们才走几天呐!”程荑惊问道。
“你看,我说吧,”老板娘对小二说道,小二哥也会心一笑,“这不是糊涂了么,什么才几天,自那日我们分开后都有一个月啦!”
“啊!”程荑和彩茗同时惊讶道,还不相信,依然指着群山之中,“那边……那边……”
“那边就是山包,乱石岗子,什么也没有啊。”老板娘忍不住笑着说道。
“就是,”小二插口道,“那边哪有人呀?再说了是个人也不会打那边去啊。”
“怎么说?”程荑问道。
“嘿,您有所不知。那边不大吉利,我们这一方的人没谁会去那里的。离此往那边七十里远近,就是秦岭的一条支脉,山势很险峻,路也没一条,是个人都不会去,而且还是那种地方,更没人敢去。”
“那种地方?什么意思?”
“嗐,就是乱葬岗呗!”小二一拍手,随即神色黯淡的说道,“那边原来叫做大横岭子,因为山高路险,上山难,下山更难。附近有些人,家里实在太穷了,供养不起家里老人了,没法子,就把老的背起,背到那大横岭子上去,给他们搭个窝棚,只刚刚好容身罢了,自己也就下来了,任凭老的自生自灭而已。久而久之,那里也没人敢去了,大家也就把那里称作‘遗老岭’了。”
听小二的这一说,直如五雷轰顶一般,砸在程荑和彩茗的头上,一时间竟被击得茫然无措,作声不得。
只听小二的继续说道:“唉,要不是赶上荒年,要不是交不上地租,谁家愿意抛下自家老人呐?也是作孽啊。这里的老人家,若是哪天见家里儿孙平白的给做顿好吃的,平时怎么也吃不上的,也就知道是什么事了,唉……他们也不怨,这都是命啊,小的都吃不饱饭,哪里还顾得上老的?”
“什……什……什么时候的事?”程荑急忙问道。
“什么时候?”老板娘接过话头来,“自打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了,反正只要赶上年下不好,闹了瘟疫饥荒什么的,陆陆续续就有人送上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彩茗和程荑听完他们说的,呆呆地愣着。店家见她们没了反应,心下闹不明白,又得招呼别的客人,就让她们坐那儿,自己去了。
………………
许久许久,桌边只有彩茗低头暗暗抽泣,程荑闭着眼,眼泪从眼角滑落,断断续续的,轻轻的念诵着:
“青华长乐界,东极妙严宫。七宝芳骞林,九色莲花座。万真环拱内,百亿瑞光中。玉清灵宝尊,应化玄元始。浩劫垂慈济,大千甘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