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里林家长子林旭回了家里备考此次秋闱,道:“先生说,上榜应是没问题的。”
林如海抚了抚新蓄的美髯,看着手里儿子刚做的文章,沉吟道:“文辞虽好,务实上却还差了点火候,概因你到底年少,见识少了些。以你如今的水平,中举可有七八成把握,只是纵然中举,名次必然不佳,你可想好了?”
林旭笑道:“儿子已经想过了,此次秋闱,无论中举与否,名次如何,先考了再说,也是试试。之后皆外出游学两年,再回书院苦读。管它春闱秋闱,且三年后再看。”
林如海大喜:“好!正该如此,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秋闱后在家陪陪老太太和你太太便出去走走吧。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别被纸张书院给框住了。”
果然到了九月初秋闱放榜,林旭桂榜有名,只是名次居中,并不显眼。
可是一听说他年方十五,又免不了人人赞一句:少年英才、有乃父之风等言。
这日林家上下皆聚在林苏氏上房说笑。
萱儿兴致勃勃道:“下面庄子新进上了几篓子肥螃蟹,一个得快有半斤,还有两篓子虾,活蹦乱跳的。我想着,咱们夏里赴了好几家子的赏荷宴,如今不如就着这好螃蟹也回请一次,更有哥哥的好事在这里,又喜园子里菊花也正开得好。”
“这个主意好!”贾敏立马开口赞道。
她原也有此意,概因她盘算着长子上个月已满了十五,虚岁十六了,如今又中了举人,正是极得各家夫人喜欢。虽也还不算急,可婚事也该正经打算起来了,慢慢相看才能看准些,也不至临到了抓慌。
还有萱儿,年已十三,也开始相看人家了,夏日她几次带着萱儿赴宴也正有这一层缘故。女儿家不比儿子,更该好好相看才是!
贾敏向林苏氏笑道:“咱们家是该好好宴请一次了,孩子们也大了。”
林苏氏闻言知意,也点头笑道:“正是呢。这事便由你来办。请素来与咱们家好的夫人和姑娘们来吃蟹赏菊,就在园子里大花厅设宴。姑娘们在小厅里再设小席,让两个丫头去招待。”
也让各家夫人们瞧瞧萱儿的处事,这正是在外做客不易看出来的。
说罢林苏氏又转头对淳玉道:“夏日里你不爱出门也就罢了,如今凉快了,可别再整日闷在屋子里了。跟着你姐姐,也多出去结识几个姐妹。”
自三月里陈姨娘去了,淳玉便每日只往女先生处上学和林苏氏处看留哥儿,余者便在屋子里抄写经文,并不出门交际。
陈姨娘是妾室,淳玉是主子姑娘,自是没有给姨娘守孝的道理,何况还有长辈和贾敏这个嫡母在呢。不过是众人体谅淳玉的一番孝心,也顾念陈姨娘到底为林家留下了一双儿女罢了。淳玉之行为,对外也只道是夏日不爱出门并在家为长辈祈福。
淳玉也心知半年已是够了,横竖自己的心意是真的,便点头应下了,又道:“也该把大哥哥叫出来散散心才是,秋闱都过了,他还是常在书房用功。”
贾敏也跟着埋怨道:“正是正是呢。这孩子平日已经够用功的了,打进了书院,一年能见的日子都是有数的,好容易这段日子在家歇着,倒有一半的时间都往书房钻。这年纪便中了举人,已是够了,如今也该正经歇歇才是。”
“可是冤枉我了,这不正是过来陪老太太和太太了吗!只是我这还没进门便听见母亲抱怨我呢。”爽朗的声音中略带了两分变声期粗哑,不是林旭又是谁。
只是如今一年年的大了,又正经是个读书人,倒是不喜欢人家叫他安哥儿了。几位长辈若是叫了他也无法,下人们却是早已改口叫“大爷”了。
“正是你来得巧!”林苏氏对进来请安行礼的林旭道:“你母亲既怨你呢,我便要罚你!如今你母亲和妹妹们打算开秋宴吃蟹赏菊,我便罚你给你母亲妹妹打下手去,一应跑腿的事情也叫你去。可是认罚?”
林旭故意做出了苦兮兮的样子,道:“认呢,认呢,哪里敢不认呢,可万望母亲下手轻些才是。”一席话逗得众人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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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入冬,林家的各庄子皆进上了冬里的东西,贾敏看过后清点好,拿上单子往林苏氏处来。
冬里林苏氏日常皆在暖阁处,烧了地龙的屋子既暖和又不憋闷,外间窗户开了缝通风,又拿屏风略作遮挡,屋角的香炉里清香缭绕。
贾敏一进屋便叫一阵暖香袭来,脱了外面的大衣裳才上前与林苏氏说话。
只见林苏氏坐在榻上东边,怀里搂了快两岁的黛玉教她说话。下手摆了一个悠车,车上坠着压命的金麒麟,留哥儿在里面不时翻身或是坐起。
下面除了一应伺候的奶娘,丫头、婆子,还有一个四岁左右,粉雕玉琢,着烟青色衣裳小姑娘坐在悠车旁一脸稀奇的看着留哥儿。
见到贾敏进来,林苏氏叫了上榻坐。
贾敏往榻上西边坐了半身,笑向下面行礼的小姑娘道:“媛姐儿快别多礼了,坐着说话,在老太太这里可都还习惯?”
媛姐儿,乃是林如海族兄弟林涛幼女。夏里她母亲没了,林涛每日忙着公务,又是一个大男人,哪里照顾得一个小姑娘,不过交给奶娘下人罢了。
没有主人家盯着,便是小主子,下人也难免有不尽心的。这不,还未入冬媛姐儿便着了凉,病了一场。事后林涛虽狠狠责罚了下人,到底不放心。偏他如今一年半载的也不可能续娶,更不可能时时亲力照顾女儿,实在头疼。
林苏氏听说了这事,便去信道若是不得闲,倒可让孩子来林家住些日子。横竖她平日无事,也不过照看几个孩子罢了。况且这孩子的经历倒叫她想起了原著里的黛玉。林涛得了信,正是解了他的急,自然无有不应的。林如海和林苏氏的为人他也是知道的,自然比下人更叫他放心。
媛姐儿乖巧道:“老太太慈和人,哥哥姐姐们也都极好,没有什么不习惯的。”言谈举止见颇有几分淳玉幼时的样子。
这样的孩子最是可人疼的,若说淳玉是因出身和几分天性,这个孩子便是遭遇的缘故居多。
林苏氏和贾敏也因这个原因格外怜爱她几分。如今叫她住了林苏氏院子里的西厢,特拨了林苏氏身边的琳琅去伺候,其余一应份例皆如萱儿、淳玉一般。院子里东厢是给沛哥儿留的屋子,他与黛玉一样,林苏氏和贾敏的院子两边随意住着。
贾敏又道:“新给你做的四套家常衣裳和四套大衣裳已经得了,刚打发人送去了你屋里,一会儿子回去看看合不合身。”如此关怀一番不提。
林苏氏向贾敏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贾敏奉上十来份红禀贴,道:“是门下各个庄子进上的东西。还有几个庄子的没得,想是路上耽搁了。”
林苏氏随意拿了几张展开一看,与往年并无大的不同。
各个庄子外卖梁谷、牲口折的银两二三千两到四五千两不等。每张帖子上面列的都是留下的大鹿、獐子、狍子、野猪等野味若干头,猪、羊、鸡鸭鹅等家畜若干个,榛、松、桃、杏瓤等坚果若干袋,各色鱼虾蟹等河鲜若干斤,胭脂米。碧糯、碧粳、白糯、粉粳、常米、梁谷、豆麦等主粮若干担,蔬果若干车,另有熊掌、鲍鱼、鹿筋、海参、鹿舌、牛舌等较珍贵的东西。前几页皆是这些吃用的东西,后几页方是些日用的东西。如银霜炭、柴碳、皮毛等,不必一一列举数目。
林苏氏笑道:“瞧着倒比往年丰盛些。”贾敏道:“今年收成好,胭脂米、碧粳米等都多进了几十担,还有那獐子狍子,也都多进了二三十头,其他的就更别说了!原是可以折了银两的,只是我想着家里这几年一年比一年热闹,年底还得走礼,预备着宴客,多备下些也无碍。”
“嗯,不错。”林苏氏点头道:“倒是该把进上的皮毛拿出来,挑了好的出来给孩子们多做几件斗篷。”
“老太太跟我想到一处去了。”贾敏笑道:“已经吩咐下去了,一会儿子我回去了再细挑一遍,往年存的好皮毛也取了几箱子出来。”
说着贾敏又不由想到了林旭,道:“旭哥儿还有几日也该回来了吧?也不知他身量长了多少。您说这孩子,怎么就非要出去游什么学呢?外面哪里比得家里自在?况我这里正给他相看媳妇呢,他倒好,跑得不见人!”
贾敏这一想起儿子就念叨不停的样子林苏氏已经见惯了,倒不在意,只随口应着。其实她倒觉得出去游学,长长见识也挺好的。
屋里的气氛正好,外面却道:“老爷回来了。”
林苏氏、贾敏一奇:还不到下衙的时辰,林如海怎么回来了?二人迎了出来。
瞧着林如海神色像是有事,几人索性往东间说话。
林如海未语先叹,道:“刚得的消息,羯胡来犯,圣上点了冯将军、陈将军、沈将军等人出征。沈将军一路得胜,灭了羯胡一路主力,斩了主将,可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如今已移至边城,生死难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