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陵百说——花性篇》——妩玫藤遇水则润长,遇妩玫花粉或血则生刺。
在那股异香钻入肺腑后,楚麟的视线骤然明亮起来,仿佛眼前带了几十年的一层纱罩在今夜被忽然掀开一般。待他远远瞧见三名护院在暗角举弩射击时,平日里娇养迟钝的肢体里也爆发出一股陌生的迅捷,趁着弩箭破空之际,便一把环抱住唐朱玲,将她连同自己一同翻入了身后的井中。
直到两人悬停在井壁中时,楚麟仍然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能做出的反应。按照他对自己的了解,如此千钧一发之际,寻常的他应该是吓瘫在地才是。可现在他果断选择了最安全的掩体,不但彻底躲开了弩箭的追击,竟还有多余的注意力一脚把刘善踢到井口,被困成了人棍的刘善就这么卡在井口,充作了一根棍轴,而捆在他身上的妩媚花藤,则被楚麟捏住一端,当做了下降用的井绳。
“哇!浑……相公!”一阵天地倒转后,唐朱玲总算稳住了身子:“抓紧了,下头还深得很。”
楚麟憋足了气“嗯”了下,却只传出呻吟般的模糊声响。直到唐朱玲自个抱紧了他的腰,楚麟才将空出左手一同抓在了那根垂下的花藤上,双手使力的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忍着浑身肌肉拉断般的疼痛大口地吸起气来。
唐朱玲只觉得头顶落下几滴水珠,一股微咸的味道回荡在鼻翼周围。她奋力拱起头,下巴不可避免地蹭过楚麟的腹部。
楚麟腹部被这么一拱,险些双手一松滑落下来:“我……哈哈!我的妈呀,玲儿这时候你搔我痒干嘛?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你也别拿水珠砸我……哦……相公是在滴汗啊。”以唐朱玲此刻的位置,她一抬头便只能望见楚麟的下巴轮廓,借着依稀的火光星辉,唐朱玲依稀能看出他整个下巴和脖子上头布满了汗珠,正一点一滴滑落下来。
“流汗也怪我吗?咯……咯!”承受着两个人的体重,即使双手要调整半寸的位置,对楚麟来说也是极为痛苦的事情。此刻他虽然看不见,但双手都几乎崩成了紫色,十指上的每块肌肉都在哭喊着“好痛,快放开”。然而不知为什么,一听到下头唐朱玲发出的抱怨,就算是筋疲力竭的状态,楚麟也能再挤出点余力回嘴:“你快找个地方踩一下,我快拽……拽不住了。”
唐朱玲闻言屈起双腿往井壁上摸索起来,只是落脚点没找到,她蹬上井壁的力量反传回来,好不容易定下的重心即可被破坏,两人向一串倒挂起的腊肉般在井里头晃荡起来。
楚麟泪花都崩了出来:“喂!你别这么用力啊!轻点儿会不会?”
“我已经很轻了!”
“这能算轻吗?蜻蜓点水鱼游畔,不觉旁类立上头,你要伸脚要让井壁感觉不到才行知不知道?”
“井壁又不是人,又不是花草?它怎么能感受到呢?”
“我只是形容……算了,这时候还跟你争什么,我怎么跟你一样笨了。”
楚麟说着又调整了一下双手的位置,花藤再度晃荡起来,唐朱玲吓得紧闭双眼,用力地抱紧楚麟的双腿,嘴里还不忘找回场子:“笨?你敢说本姑娘笨?你聪明,你伸个蜻蜓点水的脚试试?”
“我脚都快被你勒断了,能伸出去才有鬼啊。”
十指间传来的痛楚,折磨得楚麟只能咬着牙一句句把话磨出来。感受到头顶越来越频繁的汗滴袭击,唐朱玲心中忽然一阵后悔:“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现在是在拼了命救我,我还在这跟他闹个什么劲儿?不对,他要是放了手自个儿也不能幸免,也就是说……他这么拼命,不过是在自救罢了,我在心里瞎感激个什么劲儿?也不对,这么一算,刚才要不是他拉我一把,说不定我就要着了暗算了,这么算起来我还是欠他的,那我还在别扭什么劲儿?哎?也不对啊!就算是他拽我下井避开了暗箭,可要是没有本姑娘的妩玫藤,我俩早就摔死了!那说到底,咱俩死里逃生的功臣还属本姑娘才是……”
“玲儿,再试试啊!赶紧找一个能踩实的地方,我……我快抓不住了……”
“我在这儿胡思乱想个什么劲儿啊!”在楚麟气若游丝的“哀求”声中,唐朱玲终于清醒了过来,这次她再也不敢乱用力,小心地只用脚尖边缘,瘙痒似的磨刮着井壁。“我能够到的地方,都是用灰泥封平了的,没地儿踩啊。”
“能不能……用闻的啊?”楚麟的话音含糊起来,原来是他双手实在支撑不住,索性张口往妩玫藤上一咬,用牙齿分担了一部分重量:“你鼻子……这么好……”
“我只分辨的出花草,石头的形状哪儿能闻出来?不过你这么一说,好像井口有人过来了……是那几个当过偷子娘娘的护院!”
刘善在井口被吊得哇哇大呼,那些刘府家丁自然早就涌了过来施救,只是妩媚花藤吸饱了水后坚韧异常,唐朱玲打的百花结又是独门手法,所以不论他们用刀割还是用手解,刘善身上这数圈花藤始终牢牢将他卡在井口。楚麟本料想这些刘府下人无奈,只能为了救刘善而将两人也连带捞上来,却一时忘了杀心已浓的刘夫人绝不会如此行事。
一想到头顶上随时会射来的冷箭,楚麟的气息反而沉静了下来,就连原本已经报废的双手,都忽然有了一股绝望的力量。
“玲儿……”他的声音有几分颤抖:“你准备好,我要放手了。”
“下头深得很,说不定会摔死的!”唐朱玲一边小心缓缓动着脚尖,一边憋紧了嗓子回答。
“说实话我也不敢放手掉下去,可是……”楚麟有些万念俱灰地呢喃起来:“总比挂在这儿当靶子好啊。”
若是往日唐朱玲看见他这副模样,指不定又要露出嫌弃表情,但这一刻,她心中对楚麟没有一丝的鄙夷。倒不是说这位少爷在唐朱玲心中的地位有所变化,而是此刻,她的所有注意力,几乎都凝结在了脚尖上:“还……不一定是靶子呢,我好像踹到一块凸起来的地方了……还差一点……喂,相公你往左边晃一点……”
在这个好消息的支持下,楚麟鼓足余下的臂力往左一摇,随即腰间终于传来了向上托顶的力道。
“踩中了!”唐朱玲的欢呼同时在井中响起。
落脚点所提供的支撑远超楚麟的想象,在唐朱玲的帮助下,那股几乎生生拉断双手的痛楚终于平复了下来,楚麟如同一个爬上沙滩的海难者一样,大口迫急地吸起气来。
他这边呼吸一重,倒是唐朱玲不自在了起来。她才刚把落脚点踩实,楚麟的肚腩肉突然鼓了出来,把她半边脸颊整个吞了下去,那又软又棉的感觉犹如冬天的加厚三倍褥子一般。随着楚麟逐渐放开的呼吸,唐朱玲只觉得自个的脸颊被他的肚腩一吞一吐的品尝着,偏偏此时二人好不容易稳住了阵脚,平衡力道一丝都乱不得,唐朱玲只能憋红了脸强忍着他那一鼓一憋的肚皮,心里默默发下一系列诸般报复的毒誓。
作为罪魁祸首,楚麟此刻却完全没留意贴在自个肚子上的那张脸已经红成了何等模样。按照他的计算,刘夫人和其帮凶早该往井下放起箭来,可直到他双臂重新聚起力气,井口还是只传来极为嘈杂的声音。他忽然想起了唐朱玲的本事,赶忙说道:“玲儿,手臂留些力气,刘夫人那伙人很可能快要放箭了,你耳朵比我好,听上头有放箭的动静,脚下就赶紧蹬,井下暗,咱们晃荡起来他们未必射的中!”
回答他的,是一句闷声的短句:“用不着。”
“什么?”
“我说用不着啦!”
“哎?你怎么忽然又生气了?”楚麟不禁一愣,随即苦笑起来:“为什么我快要丢性命了,却还要应付这位小花女的暴脾气啊?”
“没有生气!哪有生气!我……”唐朱玲的回答断断续续了片刻,总算在几次深呼吸后恢复了正常声调:“他们在上面吵架呢。”
“吵架?”
“刘夫人下令要往下射箭,几个老家丁在劝,说是‘要是射死了他们,那老爷可就真的要背负罪名了’什么的……”
诚如唐朱玲所说,此刻的井口,除了嗷嗷直嚎的刘善外,两派正在进行着激烈的争论。刘夫人和她的心腹们端着弓弩,一心想射死井中的二人;然而几个在刘府久待的老家丁,却开始一意阻止起主母来。唐朱玲落井前的那番话,虽然有些词不达意,却意外地扣紧了每个家丁心中最柔弱的一根心弦。
“等衙门中人一到,老爷清名自然可证!夫人为何要急着杀人灭口?!”
终于,一个嗓门特别洪亮的家丁大吼一声,回音即使在井下也清晰可辨。随着这声呼喝,上头的争执陷入了更加白热化的状态。
“或许,假使玲儿用了我那套卑鄙说辞的话,现在那些忠于刘府的家丁早就一散而空,我和玲儿早就被活活射死在井中了……”
这个念头,让楚麟的腹部忽然出现了一股暖流,但很快他就发现,这股暖意并非来自唐朱玲的真诚,而是来自于她的摩擦。从刚才开始,唐朱玲的脑袋就开始拱了起来,好像正借着头顶楚麟腹部的反作用力,伸长了腿在落脚点周围探磨着什么。小腹逐渐痒起来的楚麟还没来得及抱怨,耳边却忽响起唐朱玲欣喜的欢呼:
“动了,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