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出塞·六》——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德寿五十五年五月二十五日。子时。
东州花陵都城东刘府。后院。
花盟会旗下,善因花会刘善恃手下凶徒,广掠花陵都西十里界内孩童,关入府内井下密牢中,后因自疑罪行败露,欲以泥石填井,将数十孩童活埋于井下毁尸灭迹。麒麟阁少主楚麟携妻唐朱玲一路追查,终于当晚闯入刘府,生擒会长刘善以拒众恶奴,阻其填井戮幼之凶。
尽管在上述前情概要中,咱们的两位主人公听着像极了除暴安良的江湖侠侣,可是但凡认真看过前文的朋友们想必都知道,这二位……其实是木有武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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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捆得太多了?”看着自个儿这位名义上的媳妇往刘善身上一圈圈地套着妩玫藤,楚麟不禁轻声问了句:“再这么下去刘善都快成棉被卷儿了。”
“就是要把他捆牢一些呀……哎,你把枪口挪开点儿,碍事儿。”
在花女不外传的木术伎俩下,之前被刀切断的妩媚花藤在唐朱玲手中重新接了起来,还比原先更长了几分。唐朱玲把刘善上半身缠得那叫一个密,连刘掌柜身上那件紫貂惹眼的紫貂鳞衣都被遮了个严严实实。过惯了好日子的掌柜哪受过这种罪,早已半吓半累地紧闭起眼睛,昏昏沉沉说不出一句话。不过他这吓麻爪的模样到是对唐楚二人有利,刘善一句话不说,那些家丁护院也无人敢冒着“害死老爷”的风险来个“玉石俱焚”。甚至有几个参与过“偷子娘娘”的护院见事不可为,已开始不着痕迹地往不显眼处退去。
只是这些武人的步伐与心机,对于目前的唐楚二人来说还是太过高明。两人一个用酸痛胳膊坚持举着火铳;一个忙着继续玩她的五花大绑,都没有注意到有几个护院已经悄然退却。
好不容易等唐朱玲捆完了,刘善整个人看上去已成了花藤吞噬了一半的猎物,楚麟头皮一阵发麻,差点连枪都没端稳:“娘子,你平日身上到底是藏了多长的花藤?”
唐朱玲拍了拍手掌:“没算过,反正全用上了。”
“全用上了?”楚麟失声喊了一句,赶忙又压低了嗓门:“这种带刺的花藤,你身上一点都没留?”
“没有啊。”
“你身上还有什么兵器或者怪花么?”
“没了啊。”
楚麟顿时回想起他小时候,当时那位教他太祖拳师父,也曾有过这般痛心疾首的表情:“你就不想想,万一等会刘府下人狗急跳墙,你身上一点防身的东西都没有,还怎么保护自己!?”
谁知这个融汇了一腔焦急的问题刚抛过去,就被唐朱玲一句话回敬了个粉碎:“不是有你么?”
“……哎?嗯?我?”
“对啊。”她一脸莫名地回过头,指了指楚麟手上的火铳:“你不是有火雷子么?他们掌柜的命捏在你手里,你不放铳,他们又怎会狗急跳墙?”
唐朱玲脸颊一侧有个酒窝,一个极易露出的酒窝,不论是笑、生气、甚至眯起眼睛想事情,那个酒窝都会调皮地出现在她主人颊侧。但是偏偏在此刻,唐朱玲的脸颊犹如一片落雪戈壁,没有一迹酒窝可寻。
“她不是在故意拿话逗我,而是在严肃地同我说事。是我想多了吧,若是没有这把火铳,她又怎会将我看作可靠的人?在她眼中,我应该还是那个被一撮痒粉就逼到跪地求饶的懦弱者吧……”松开了那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楚麟这才心头一松,感受到自己那颗脑袋又冷静了下来:“不过玲儿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这刘善家大业大,府内又怎会没些家眷,现在这伙下人不敢妄动,是因为不敢背负‘累主之罪’,可旦凡有人带头承担这项罪责,恐怕到时候……”
他正想着,却忽听身边传出唐朱玲疑惑声:“喂?嘘~嘘~相公!你在害怕?”
她小心地扁着嗓子,既不想让周围旁人听到,又急于唤回正沉浸于沉思中的楚麟,是以唇间不时吹出哨风。楚麟鬓发被她吹得一痒,一抬头却见到了那双映满了焰碎的杏眼。
“云上赐天悯,落于女儿家。只有一个在担心重要之人的女子,才会露出这种眼神……我在胡思乱想什么?都是书上乱写的……不行,得集中精神才好!”楚麟慌忙咬了口舌尖,这才故作镇定地对她摇了摇头,嘱咐了几句“小心为上”之类的应付话。待唐朱玲的目光移开,他的气息才堪堪恢复平静:“现在我俩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而且这条绳子还是根到处生刺的花藤。那些下人绝不会自行退去,如今这院子里就如生烟之油柴,只消吹起一阵风,就会焚来大火,形势……从来都没脱离过危险。一个玲儿已经不动脑子了,我不能再这般没用,需的好好想想……怎样才能拖延得更久些?”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偷看我……这浑少爷脑子好使的时候也有,可笨起来怎么就这么无药可救呢?”所以说中原百姓始终对神佛坚信不疑,因为老天爷的确公平,就在楚麟在不断自我激励时,唐朱玲也正腹诽着他:“他这心虚的脸色遮都遮不住,糟了,这些家丁原本还不敢造次的,现在一个个眼神都狼起来了!唉,本姑娘怎么这么命苦,老是被连累呢?看样子要拖不下去了,要是本姑娘因公殉职,燕捕头会追认我为捕快吗?爹一个人在老家怎么办啊……”
人之祸,忧愁就是祸根,这话一点都没错。就在唐楚二人一个忧一个愁的时候,事情果然如二人所料,朝不利的方向发展起来。从中院处亮起几点光源,光晕虽不及远却凝而不散。显然他们手里不是火炬,而是考究的提灯。刘府家丁护院听到背后响动,自觉让开了条道来。
唐朱玲就着灯光一看,竟是一个披着巾纱的女眷,头顶的髻冠高过一尺,显是刘府中地位极高之人。而楚麟则诧异地发现,那位之前看守陈师傅尸体的傻丫鬟竟也立于一众男女下仆后。她将双手藏在袖中,脖子也直往领子里头缩,一副极为惧怕的模样。
“看这些人对她的态度,这位夫人是个说话管用的,若镇不住此人可就遭了。”尽管对那傻丫鬟也出现在此有了一分疑虑,但楚麟仍旧反应快些,不等来人步伐落定,他已当先放声:“小生楚麟,见过刘夫人!”
站在他身前的唐朱玲被这“洪亮开腔”吓得一哆嗦:“喂!你别忽然说这么大声好不好啊!”
“姑奶奶别闹了!快安静。”楚麟不及解释,继续一副游刃有余之状:“令家主刘掌柜乃花盟会掌柜之一,小生原本十分倾慕,只可惜刘掌柜鬼迷心窍,犯下拐童重罪,实在令人遗憾。夫人来了也好,现下花陵捕衙李总捕头不时即将到访,夫人正好与刘掌柜道别几句,尽了为人妻子之义。”
手上的火铳虽然重,可看着个意识模糊的刘善终究不累,故而此刻楚麟气息早已平息下来,再加上他长于扮腔,这一番先发制人的话说将出来,家丁们原本因夫人到场而有所回升的士气立刻重新跌落下来。
唐朱玲悄悄转了转脖子,往回问道:“喂,你又在那儿又唱什么戏呢?”
“当然是唱空城计中的孔明,不然还学你唱长坂坡的张飞啊?”对这位毫无欣赏能力的“妻子”,楚麟无奈地翻了下白眼,挑简单的话,将刘夫人这颗棋的重要性说与她听。
“也就是说,若是这位刘夫人也不敢下令动手,咱们就算是赢了?”
“孺子可教,就是这么个道理。所以现在相公我就要用话吓住她,懂了吗?”
“懂是懂,不过我觉着你吓不住她。”
“为什么?”
“嗯……就是这么觉着。”
唐朱玲这丧气话正说着,楚麟还不及苦笑,便忽然觉得指尖传来异样感觉。他低头一看,之间刘善身上那根扎捆严实的妩媚花藤竟蠕动了起来,楚麟凑近过去就着昏暗的火光一看,之间整根花藤似乎正在收缩,可由于本就在刘善身上捆得很紧,收不拢的花藤被自身的缩力越扯越细,有几处脆弱之处竟裂出了缝隙来。
“玲儿?你的花藤……再这么下去就要崩断了!”楚麟是强忍着没有皱起眉头。如今刘府里已来了个能指挥家丁的。若是这条花藤崩断,刘善身上少了拘束,对两人来说无疑又增了一分风险。
“哎?时间太久,涨藤的效用过了?”唐朱玲倒是不慌不忙,随手俯身捡起了一块瓷瓶碎片:“用碎瓷片掘些土,这井边的土中有水,把湿土往妩玫藤上抹,能暂时中止它收缩,要用手掌细细这般把土抹在……呀!”
“割破手了?还好,就一个小口子,没有大碍。”深吸一口气,楚麟正色而温和地鼓气道:“玲儿你听好,就像你说得一样,这刘夫人不一定吃我这套,但我会使出浑身解数喝阻住她!你就发挥你花女的本领,把这条花藤给弄好了,怎么样?”
“不行……”
“不行?”
举起带着鲜红口子的双手,唐朱玲鼓起腮帮子来:“沾了血的手……不能碰花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