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这样做,你爸爸妈妈会担心的。”夏烽涵看着回到座位上的安晴,无奈地说。
“大不了我玩够了就回去嘛,整天在病床上躺着,就算原本没病都会被憋出病来的。”安晴苦着脸道。
“那你跑出来是想去哪里玩?”夏烽涵问。
“我不知道,对日本我又不熟,到哪里算哪里吧。”安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对了,这趟列车的终点站是在哪?”
“你不会连这辆列车是开往哪里的都不知道吧?”夏烽涵震惊了。
安晴摇摇头,说:“我来的时候这趟列车距离出发时间最近,我怕爸爸妈妈他们找我找到车站来,所以我就想干脆就坐这趟列车离开好了,只要上了列车,他们想找到我就没那么容易了。”
夏烽涵不动声色地抿了口咖啡,心中为安晴这简单得过分的思维模式捏了一把汗。
“你知道这趟列车的终点站是哪里吗?”安晴又问了一遍。
“四国。”夏烽涵回答。
“那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安晴再问。
“好玩的东西应该有很多,关键是要看你喜欢什么。”夏烽涵耐心地说。
安晴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爱媛县是不是在四国那边?”
“对,它在四国的西南方。”夏烽涵回答。
安晴握紧拳头,下定决心般地宣布道:“我决定了,这次的目的地就是爱媛县。”
“你怎么突然想去那里?”夏烽涵有些弄不明白,刚才还一脸无所谓的安晴怎么突然就对爱媛县来了兴致。
“也不是突然想去,只是突然想起来四国有这么个地方。”安晴继续用勺子搅拌着放了糖的咖啡,氤氲的热气从温热的咖啡中升腾而出,模糊了她的面容。
夏烽涵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解释。
“我记得《东京爱情故事》的结局就是在那里拍摄的,我当初看到赤名莉香和永尾完治约定,赤名莉香让完治在最后一班回东京的火车开出时决定是否要她留下来,赤名莉香当时说‘如果你不来我就乘车离开’。可是后来完治来了,她却乘坐着更早的一班列车走了,当完治气喘吁吁地跑到车站的时候,只看见她系在栏杆上的白手帕。从那时我就决定,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到他们分别的那个地方看一看。”
“原来是这样。”夏烽涵笑了笑,喝了口杯中的咖啡。
“啊。”安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似的,着急地问:“你知道四国那边哪里有当铺吗?”
“你要去当铺做什么?”夏烽涵疑惑。
“我现在身上没钱,当然要去当铺换一点来用着啊。”安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怎么会想到去当铺换钱?”夏烽涵微微皱眉,当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而且看安晴这么自然的样子也不像是第一次去,难道她以前经常去那种地方典当东西?
“因为我以前经常去啊。”安晴的这句话证实了夏烽涵的猜想。“有一次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去饭店吃饭,可是吃完了我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带钱,饭店的老板说让我叫家人送钱过去,但是我那时好不容易才从家里逃出来,怎么可能再回去自投罗网呢?”说到这里,安晴停顿了一下,狡黠地笑了起来,像是故意吊人胃口般的等待着夏烽涵主动发问。
“那后来呢?”夏烽涵很给面子地问了。
“后来还好我聪明,问那个饭店的老板哪里可以用其他东西换到钱,老板说当铺可以,然后我就跟着他派的一个员工去了一家当铺,用身上的一串项链换了好多钱,不仅还完了饭钱,还找到了酒店可以住。从那以后,每当我没钱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当铺,只要把随身的首饰拿去那里典当,就再也不用担心没钱用了。”安晴眉飞色舞地说。
“你当时典当的是一条什么样的项链?当得了多少钱?”夏烽涵不动声色地问。
“我记得是一条纯金的项链,项链上挂着一个用四颗钻石做成的四叶草吊坠,那是妈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应该是换了好几千块钱吧。”安晴有些不确定。“那家当铺的老板人很好,给的钱很多,后来我再去其他当铺典当其他东西,得到的钱还没有哪次比那一回多。”
夏烽涵沉默地听着安晴说完这些话,他的脸上的表情虽然没变,但是心里却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一条纯金的项链和一个用四颗钻石做的吊坠,这起码值几万块钱的东西,她拿去当铺只换了几千块居然还能这么高兴?
夏烽涵看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安晴一眼,心想这姑娘如果不是脑子有问题,那绝对就是价值观有问题!
“你以前经常离家出走吗?”夏烽涵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正突突地跳,他已经不想再和这个对金钱什么概念都没有的女孩讨论有关当铺的话题了。
“对啊,一有机会我就会溜出来。不过说起来挺丢脸的,我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时候只走到了家门口的第一个十字路口,然后我就迷路了。”说起这个话题,安晴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沮丧的表情,反倒有种淡淡的怀念。
“那时候我第一个反应是原来世界有这么大啊,第二个反应是接下来我该往哪里走?第一次离开家门,我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在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和那么多高楼大厦的时候,我开始觉得害怕了,害怕找不到回家的路。那时候我突然不想再离开家了,家里虽然很闷,爸爸妈妈都很忙,没有人会陪我,可是至少我了解我所在的地方,不会像面对未知的世界一样,感到不安和害怕。”安晴小声说。
夏烽涵愣了一下,这种类似的感觉他也有过。在他第一次离开夏家总部,从深山中走出来,面对这个繁华而喧嚣的世界时,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自己的渺小。
外面的世界是那么大,每个城市都有无数的高楼和街道,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上有无数的岔道,每一条岔道都连接着远方的另一个城市,纵横交错的道路被密密麻麻的十字路口连接在一起,编织成一张覆盖了整个世界的巨网,而自己所在的地方只是那无数个十字路口的其中一个。
如果那时候自己是孤身一人,恐怕也会像安晴一样感到害怕吧,未知的事情往往最能勾起埋藏在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你不知道前面的道路上会出现什么,所以你会感到不安,进而演变为害怕。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夏烽涵看着沉浸在回忆中的安晴,轻声问。
“因为太孤独了。”安晴皱了皱鼻子,脸上的表情变成了淡淡的无奈。“一开始我离开家的时候的确会感到害怕,但是相比起对未知世界的恐惧,我更害怕孤独的感觉。爸爸妈妈整天都在忙他们自己的事情,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在家,没有人陪我说话,也没有人陪我玩。每次我从窗口看到外面其他的孩子聚在一起玩,我都会非常羡慕。我试着接近他们,可是他们谁都不愿意和我玩,甚至连话都不肯和我说。我哭着问他们为什么不理我,他们说因为我得了怪病,要是和我离得太近就会被我传染,所以每个人都避我如蛇蝎。”
“你离家出走,只是为了找人陪你,让自己不那么孤独吗?”夏烽涵逐渐明白了过来。
安晴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
“那以后我陪你好不好?”夏烽涵鬼使神差地问了这么一句,问完之后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真的吗?”安晴的眼中突然迸发出夺目的光彩,仿佛荒芜的土地上焕发出无限的生机,她惊讶地看着夏烽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听到的话。
夏烽涵看着安晴那张仿若瞬间鲜活过来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安晴是一个十分孤独的女孩,她渴望着得到友谊,却又害怕遭到拒绝。她的世界很小,除了家和医院,她只有在离家出走的时候才会去到其他的地方。她害怕面对外面那个未知的世界,却又强迫着自己一次次地去接触,去融入,因为相比起对未知事物的害怕,更令她恐惧的其实是家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孤独感。
她的愿望很小,就像是一根稚嫩的小草,只要得到一点点阳光便会感到满足,而此刻的夏烽涵,便是她所期待的那一缕阳光。
安晴像一只孤独的小猫,小心地揣摩着夏烽涵的神色,如果夏烽涵反悔她就会立即逃走。她其实并不怎么相信夏烽涵的话,因为她从未有过任何朋友,也从来没有任何人愿意陪伴她。就算是她的父母,他们在乎的也只是她的病情能不能得到控制,而对于她渴望得到的温暖与爱,父母给予她的却十分有限。
她不敢相信有一天会有一个人会突然说出愿意陪伴她这样的话,更何况这个人与她还只是第一次见面,他们之间甚至只能算作是“陌生人”。可她在潜意识里又满怀希望,希望夏烽涵的话是真的,希望真的有人可以经常和她说话,可以陪在她身边。
夏烽涵看着安晴小心而警惕,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心中忽然一软,他实在不想让这个心思单纯,心地善良的女孩失望,更舍不得看到她因为再次遭人拒绝而伤心。他控制住着自己的情绪,努力从脸上挤出了一个自认为最灿烂的笑容,认真地说:“真的。”
安晴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仿佛一块巨石轻轻落地。她再次笑了起来,这回的笑容不知道比先的前美了多少倍:“那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当然。”夏烽涵也笑了。
寒冷的冬日,两人的笑容比太阳的光芒还要温暖,一点点地照亮了彼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