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雲泽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烽涵,你这次巡演的最后一站是维也纳,在那里你的演出门票最便宜的一张也价值数百美金。但是你真的以为,人们愿意付出数百美金去听一场演唱会是因为喜欢你的音乐吗?不是的,他们购买的不是你的音乐,而是维也纳的音乐厅里那豪华的气氛,他们所为的不是欣赏音乐本身,而是享受音乐带来的高贵感和自我满足感。”
夏烽涵垂下头不吭声,出于尊重,他没有反驳父亲说的话,却也不愿意相信父亲所说的是事实。
夏雲泽见他不服气,只好从椅子后面拿出一个黑色的琴盒,淡淡地说:“那我们来打个赌吧,你可以在日本挑选三个公共场所,用这把小提琴演奏三首你最擅长的曲子,如果在任何一个场所中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为你的音乐倾囊而出,我不仅给你这两个月,而且我还可以答应你,在你能保证不影响自己修炼速度的前提下,你可以不用回本家的总部。”
夏烽涵眼睛一亮:“也就是说,如果我赢了,以后我就可以一直留在外面?”
“是的,但是如果你输了,你就必须听从我的话,立即回本家,并且从此以后,永远都不许再碰音乐。”夏雲泽严肃的表情令夏烽涵意识到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夏烽涵咬着唇,没有说话。这个赌注太大了,大到他输不起。
“不敢吗?”夏雲泽漠然道:“不敢的话就算了,现在收拾一下东西,晚一些的时候会有人来接你回本家。”
“不。”夏烽涵抬起头,直视着夏雲泽的眼睛,他的眼中仿佛燃烧着一簇火苗,瞳孔深处闪烁着坚定的火光。“我赌,我相信我一定会赢。”
夏雲泽笑了笑,眼中透着欣慰:“有勇气是好事,要是你连尝试都不敢就直接认输,我会对你很失望。不过……”夏雲泽话锋一转,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有勇气是好事,但要是狂妄过了头,最后可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不知道为什么,夏烽涵在看到父亲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时,忽然有种自己被人算计了的感觉。
夏烽涵为自己选了三个地点,第一个是商业街的广场,第二个是地铁站,第三个是列车站。前两个地点夏烽涵在几天前就已经去过了,事情最后的结果在父亲的预料之中,自己的预料之外。
他在商业街广场和地铁站里分别弹奏了三首曲子,愿意留下钱财的人有很多,但愿意倾囊而出的却一个也没有。
与父亲的赌约仿佛还在昨天,夏烽涵看了看放在座位旁边的黑色琴盒,他知道,如果不是此刻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女孩在最后关头突然出现,那他这回的赌必输无疑。
“可是既然你在音乐界都出名了,你为什么还要来车站卖艺呢?”安晴问。
“因为我在和别人打赌,赌我的音乐在这里会不会受欢迎。”夏烽涵言简意赅地回答。
安晴不明白夏烽涵为什么要和别人打这样的赌,但眼看夏烽涵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自己和他又不熟,所以也就没好意思再问。
“安晴,你刚才为什么要把全部的钱都给我?”夏烽涵将方糖扔入咖啡中,认真地问。
对于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很少有人愿意如此慷慨,这个结论夏烽涵是在前两次的失败后总结出来的。
“因为我觉得你很可怜。”安晴喝了口咖啡,满脸同情地说。
夏烽涵的动作顿了一下,惊讶地看向对面那个一脸诚恳的女孩。他听说过可怜这个词,也知道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代表着什么样的意思,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居然会有人用这样一个词语来形容自己。
“你觉得我哪里可怜了?”夏烽涵尽量保持着镇定。
“我看你的年纪和我差不多,按理来说,你这种年龄的人应该还在读大学,现在是大学的上课时间,可你却出现在车站卖艺,这说明你应该不是大学的学生,而且家境贫寒,需要靠卖艺为生。”安晴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饿了好几天的流浪小猫:“而且今天的天气这么冷,你身上的衣服又穿得这么少,我觉得你可能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所以想多给你一点钱,让你至少能买件厚点的衣服穿。”
“就因为我没去上学,穿的比别人少了点,所以你就觉得我可怜?”夏烽涵哭笑不得。看来这女孩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他没去上学是因为他该学的知识早就学完了,大学里的那些教授没什么东西能教给他;他衣服穿得少是因为他本身寒暑不侵,不需要像寻常人那样靠穿厚实的衣服来取暖。
安晴睁着她那双天真无辜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夏烽涵,疑惑地问:“不能上学,没有衣服穿,这难道还不算可怜吗?”
“这个……”夏烽涵一噎。有关自己的事情解释起来太过复杂,而且他不确定这个看上去什么都不懂的女孩能不能听得明白,所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迟疑了片刻,最后决定在安晴追问之前转移话题:“说起来你也没有去上学,但是看你的样子又不像是家境不好,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提及此事,安晴的神色突然变得黯淡了下来,仿佛一朵鲜花在瞬息间枯萎。她用勺子搅了搅杯中的咖啡,撅起嘴巴,小声埋怨道:“还不是因为我身体不好,爸爸妈妈老是不放心我,连学都不给我上,说什么我要多休息,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心急,搞得我像个花瓶一样,好像他们一个不注意我就会碎掉。他们整天就知道把我关在房间里,我闷都快闷死了。”
“你身体不好?”夏烽涵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微微抽搐了一下,看向安晴的目光顿时变得怜惜了起来。其实在看到安晴的第一眼,他就发现安晴的脸色苍白得过分,嘴唇上的那抹紫色也十分不正常。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安晴可能是被这冬日的低温给冻伤了。可现在看来,这和寒冷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安晴的身体状况本就如此。
“嗯,我在小时候得过一种病,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好掉。”安晴低下头,黑色的咖啡中倒映出她那张精致漂亮,却毫无血色的脸。
“是什么病?”夏烽涵追问。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身体比一般人虚弱一些而已。”安晴勉强地笑了笑,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
夏烽涵看着安晴坚强而脆弱的笑容,忽然觉得有种酸涩的感觉从自己胸腔的中蔓延开来,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团浓稠的雾气包裹了起来,感觉很不舒服,可是又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舒服。
虽然安晴说自己没事,但是夏烽涵却在用灵力对她的身体进行探查时发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如果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根蜡烛,蜡烛的燃烧代表着人的生命流逝的话,那么属于安晴的那根“蜡烛”显然要比别人短得多,上面的火苗微弱摇曳,状态极不稳定。
每个人的生命长短不同,“蜡烛”的长度自然也就参差不齐,可属于安晴的那根“蜡烛”实在是太短了,短到只剩下零头,要不了多久便会燃烧殆尽。
列车的速度逐渐减缓,前面就是下一个站台了,车上的乘客有的拿起行李走下了车,有的坐在原处没有动,新的乘客走上来,坐到了空出来的位子上。
一场旅途就像是一个人人生的缩影,从起点出发,在前方的每个站台,列车都会停下来,有人在某个站台离开,从此消失在其他人的旅途中,偶尔的相遇后,迎来的便是永远的分离。每个站台都会有新的乘客上车,也许他们会一直乘坐着这趟列车,直到旅途的终点,又也许他们在下一个站便会离开,从此再难相见。
无法预测的旅途,就像是复杂多变的人生,你永远不会知道你下一秒遇到的将会是谁,也不会知道谁才是那个会陪你走到终点的人。
车门关闭,列车再次启程。安晴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稀薄的阳光照在她素白的脸上,她的脸就像是冬天堆积在路面上的新雪,洁白、美丽,却又脆弱无比。凝视着安晴,夏烽涵忽然有种错觉,他觉得坐在自己对面的并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孩,而是一尊蜡像,一尊漂亮完美,栩栩如生的蜡像。
一片寂静中,夏烽涵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的目的地是哪里?”
“目的地吗?”安晴抬头望向天空,厚重的云层中透出几缕金色的阳光,灰色的云正像冰雪一般慢慢散去。“我还没有想好。”
“没有想好?”夏烽涵愣了一下,问:“你这次出门难道没有具体的计划吗?”
“有啊,当然有。”安晴开心地笑了起来,得意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偷吃到金枪鱼罐头的小猫,“我要去离医院最远的地方,就在终点站下车好了。”
“为什么要去离医院最远的地方?”夏烽涵不解。
安晴四下看了看,在确认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这边之后,她贼兮兮地朝夏烽涵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
夏烽涵很配合地向前倾了倾身子,安晴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悄悄告诉你哦,我这次出来爸爸妈妈都不知道,我是趁妈妈去外面买午饭的时候偷偷从医院里跑出来的,这用书上的话来说就叫离家出走,既然是离家出走,当然是要走得越远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