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烈其人,一贯对男女之情不开窍。毕业那天,仍如往常和一群好哥们儿去操场打球。傍晚时分,他回到教室,里面已经空了,曾几何时,他觉得这个地方逼仄,角角落落里堆得都是复习资料难以下脚,而今,它明亮不少,却空荡荡的提醒他曲终人散。
他开始找滕臻,他不知道为什么头脑里第一个闪现的人是滕臻,或许是因为欺负她成为一种习惯。可是却被告知,滕臻已出国。
依朱烈爸爸的财力出个把国倒是没什么关系,可天大海阔,不知滕臻在哪个州?高三那年,家里人多番劝说他出国留学,他毅然决然留下。而今,又是为什么出国?当年又为何留下?
他喜欢滕臻?
他将喜欢二字输入电脑,出来的解释:泛指喜爱的意思,也有愉快、高兴、开心的意思,喜欢实际上是一种感觉,包含欣赏、仰慕、钦佩、倾心爱慕。
他看见滕臻确实欢喜,捉弄滕臻更加欢喜。那种欢喜就像是煮沸的咖啡,香味一圈一圈蔓延开来。
朱烈意识到这是一个了不得的契机,侯科喜欢滕臻,可侯科的家庭背景注定他出不了国,朱烈想他有机会趁虚而入了。
整整一个月,他打听不到滕臻的消息,方知这个女孩性子凉薄,走时谁也没有联系,包括侯科在内。朱烈着实消沉了许久,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上心,却独独碰了一鼻子灰。
他想那时候的他必定是不爱理人的,所以曾沛然才想法设法的讨他开心,这才导致他们后来的决裂。
那一天,曾家人上门做客。按照以往,朱烈会陪曾沛然。可事实上,他只顾着打游戏,完全无视外界人的存在。曾沛然也不气,轻轻道:“我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的手顿了顿:“我想知道什么?”
“滕臻。”她缓缓吐出两个字。
就朱烈那种大张旗鼓的找法,凡是十班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对滕臻某种道不明的情愫。
“那你知道什么?”敌不动他不动。
“滕臻的地址。”曾沛然微微笑:“你可以选择不要。”
朱烈眯起眼看她:“你从哪里弄来的?”实在不是他要怀疑她,他打听了一个月,毫无进展。“陪我散步我就告诉你。”
枯黄的梧桐落在脚边,被偶然带起来的风吹得窸窣作响,不远处碧湖澄澈,波光连连。斑驳的阳光细碎的穿越万物投在朱烈身上,他们无声的走了一路。
曾沛然似是很喜欢眼前的风景,一路嘴角上翘着:“我和她是室友,住在一起的时候寝室建了一个群,前段时间,滕臻在群里发过照片,我是根据照片找到的地址,不一定准。”
她没有把话说满。
“谢谢。”
“不用谢我,她毕竟也是同学,关心一下也是很正常的。”
朱烈开始给滕臻写信,有时只是他随手拍的一些照片,他想要分享他的生活,可惜他从来没有收到回信。大二那年,他坐飞机去了国外,那时他就在想找到她就告白,找不到就开始放弃了。
意料之中,他没有找到她。
面对异国他乡的蔚蓝天空,朱烈深深吸口气,他告诉自己,滕臻只是一个梦,一个已经消失的美梦。
大三的时候自然而然和曾沛然在一起了,这么多年无怨无悔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她。加上家里人希望他们能在一起。
一直以来他当她是邻居家的妹妹,在一起之后相处的模式仍旧没有改变。大四毕业,朱烈开始接手父亲的生意,每天早出晚归。朱妈妈时常抱怨朱烈冷落沛然,沛然善解人意从来不加怨言,为了让家里人安心,他很快和曾沛然订了下来。
他找不到恋爱的感觉,牵曾沛然的手或是接吻就会有一种负罪感,一种近似“乱—伦”的感觉。订婚那日,曾沛然拿出手机给两人拍了一张合照,照片被摆在她的卧室,朱烈见过一回,夕阳余晖会从窗外投射进来,相框会反射出一丝亮光。相框周边是她养的郁郁葱葱的绿萝和吊兰。她很懂生活,也很温柔体贴。她也会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滕臻离开的第五年,朱烈在生意上遇到侯科,其实不算直接遇上,侯科所在的公司春和锦绣是伊美的合作伙伴。而那次竞标,风悦胜出。朱烈毫不犹豫的选择和风悦合作,他也许是习惯性和侯科作对。朱烈又想起滕臻,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她了。回忆像飞鸟掠过海面的波浪,没有痕迹。
朱烈和曾沛然开始同居,虽在一个屋檐下仍是分开睡的。
朱妈妈问过几回,曾沛然帮忙敷衍过去,转身朝他眨眼,像是一起做坏事的孩子。朱烈打心底很感激曾沛然。他开始试着去接受这段感情。
那天刮风下雨,电闪雷鸣。朱烈敲曾沛然的卧室门,女孩轻呼一声,似是被吓到。
“你没事吧?”
曾沛然轻轻抽泣:“没事。”
又是一声雷响,朱烈试探性推门,门没上锁,曾沛然抱成一团窝在床上,头发凌乱全然没有往日的闺秀形象。
那是第一回他在她房中过夜,他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
“朱烈,谢谢你。”
“谢什么!快点睡。”
“我很开心,开心的睡不着。”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生怕他下一秒会消失:“从订婚以来我就觉得自己在做梦,在做一场我想要的美梦,我很害怕哪一天梦会醒。可现在,你来了,我想我可以一直梦下去。”
那之后两人的感情升华很快,结婚的事情提上日程,朱烈不再以工作忙为由反对。他们开始宿在一个床上,曾沛然会为他搭配好头天索要穿的西服领带,会学不同的菜做给他吃。
手表掉落在地,朱烈弯腰去拾,这才发现床下面有一个盒子。盒子积了不少灰,似是放的有些年头了。朱烈很少动曾沛然的东西,可他总觉得曾沛然有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吃饭时,他随口提了一句:“年后就要结婚了,我想要换一些家具,图一个好兆头。”
曾沛然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些迟疑:“家具买来都没多久,我没什么在意的,如果要换也是可以的。”话里滴水不漏,结婚这件事,她比他在意的多。如今朱烈提出意见,她却没有一口答应,多少让人存疑。
过了两天,曾沛然坐上出租车,去了郊外,盒子盖在层层枯草下,点上火。
朱烈站在她身后:“你在干嘛?”
曾沛然吃了一惊,身子挡住那丛火:“你怎么在这儿?”
“你又是为什么在这儿?”
曾沛然凄然一笑:“你一直都没以真心待我对吗?所以才会偷偷跟踪我。”
“那现在又是谁在瞒着谁?”
朱烈灭了火,盒子虽被烧的有些面无全非,里面的物什倒是无碍,他用砖头砸开盒子,里面满满的全是信,信封上全是朱烈熟悉的字,因为那就是他自己的字。
信封下是一本书,那时他爱读《三体》,书买回来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遍,终究将它寄给了滕臻,首页上写着一行字:“我愿为真理而死。”
一群科学家穷极一生追求一个真理苦苦不得解,外星人告诉他们:“我可以告诉你们真理,但你们听完会马上死去,这个真理也不会传下去。”
科学家们都选择死去,为真理而死。这是一种浪漫的死法。他被这种死法打动,因为写下这句话送给喜欢的人。
朱烈的脸色倏地发白,目光里有直逼心脏寒意的毒:“告诉我这些为什么在你这里?”他的骄傲像是被人戳破,那种恼怒的感觉倾泻而来。
曾沛然苦笑:“你不是心里都猜到了吗,何故多此一问。”强烈的感觉几乎要淹没了他,他在水中挣扎,时而有空气,时而又没有,他清楚的知道他很快没有力气,等待他的只有溺死的下场。他对她,也许没有爱情,但是别的情一直存在。他也想着,这辈子和她好好过。
朱烈将信狠狠的掷在地上,纷纷扬扬四散而开,他方知原来自己曾写过如此多的信。
“你tm的一直在耍老子?有意思吗?”他的眼睛红了一圈,他曾期待着回信,哪怕只言片语,可惜什么都没有:“有意思吗?”他往回走,全然不顾她还站在无人的荒野。
“就算我过去有事瞒着你,但也过去了,以后陪在你身边的人终究是我。”她一字一字歇斯底里的喊道。
“老子还结个屁婚!”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之后,两人不再说话。曾沛然主动提出延迟婚期,朱妈妈自是知道这段时间的反常,遂开玩笑:“你们也老大不小了,结婚和事业是互不耽搁的,要是嫌麻烦,所有的事情有我们几个老家伙操办,你和朱烈该什么就忙什么,结婚的时候出个席就成了。朱烈,你倒是说话啊,再不说话,媳妇儿就要飞走了。”
“我觉得沛然考虑的很有道理。”他推开饭碗:“我吃饱了,先去公司了。”
再后来,婚礼一推再推。
曾父上门过几回,不敢质疑朱烈,只好旁敲侧击朱妈妈。
朱妈妈急了,私下问朱烈:“你什么意思?婚前恐惧症?”
“妈,我要退婚。”他的神色散散淡淡,似是叙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当初是你答应这门亲事的,现在说退就退,你当婚姻是儿戏吗?”
“喜欢曾沛然的是你和我爸,我以为你们喜欢的人就是我要娶的人,可现在看来,我没办法将就。”
此次争吵直接导致朱烈的离家出走,曾沛然站在门口看着他收拾衣物:“你非要这样吗?你为什么不肯仔细想想,这几年我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你吗?确实!我承认,我骗了你。可你那时候天天发了疯似的找滕臻,我只不过让你有一个寄托罢了。也…私心的希望你能死心…我若真不在意你,又为何留着你写的信?就因为是你写的,所以我舍不得扔掉,即使它不是写给我的。”
朱烈摇头:“你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和我说真话,每一件事!”他的重音压在最后四个字上。曾沛然被情绪支配,若放在平日她能听出一丝不妥:“所以你松了一口气了是吗?终于不用和我结婚了。因为是我对不起你,所以你可以很快的抽身而出。其实你早就想悔婚了吧?”
朱烈顿足,没有回头:“那一天晚上下很大的雨,电闪雷鸣的,你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却也没有唤我来陪你。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平日对你有多忽视。我告诉自己,要对你好。所以即使以后我们分道扬镳,你爸公司里出的那点破事我也愿意兜着。”
曾沛然瘫坐在地,他知道,他从头到尾都知道。他知道她父亲打的主意仍旧愿意选择和她结婚,可她…是真的爱他啊。
想利用他的是她爸爸。
她从头到尾只想单纯的爱他,可是爱情一旦掺杂上别的东西,就浑浊了。
暮色渐渐来临,朱烈还是搬走了。
那之后两个月侯科找上自己,他们本无旧可叙,可侯科偏偏说出好久没聚了这种话。
“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有空组织一次同学聚会吧。”他说。
“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朱烈觉得好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改不掉大爷的毛病。”
“滕臻回来了。”侯科说,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朱烈静默了会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年六月份。”
“这和聚会有什么关系?”
“联络感情。”
“我总是看不透你。”朱烈哼了声:“成!我倒是看你耍什么花样儿。”
侯科是第一个到。他们在酒店另外一间包间。
朱烈开门见山:“说吧。”
“年后风悦会参加c城的项目竞标,我希望你能从风悦撤资。”
“靠!你脑子坏了吧?你知道毁约我要赔多少违约金吗?”朱烈吸了一口烟:“你脑子坏了吗?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就因为我和你是什么狗屁老同学?”
“只要你撤资,我保证你一分钱都不会损失。”
字字耐人琢磨。
朱烈挑眉:“也一毛钱也不挣是吗?你说这话的姿态让我险些以为你是我爸的私生子,现在回来抢公司的股份。”
“我是认真的。”
“我tm也是认真的!”朱烈碾灭烟:“我真是脑子抽了,居然还真以为你要和我说什么国家大事呢。”朱烈起身,不再多言:“走吧,人估计到的差不多了。”
“因为滕臻。”侯科的眼神很沉静,还是那种经历无数故事的冷静:“所以你会帮我的。”
“什么意思?”
“风悦里有一个人毁了滕臻。”
“什么意思?你给老子说清楚!”朱烈揪住他的衣领,坏的预感一旦产生就如泡沫翻滚不停:“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不是。”侯科打开他的手:“是一种精神的毁灭,无关**。”
朱烈很快知道侯科话中含义,从隔间进来,滕臻正举起右手,掌心陈年旧伤盘根错节,她说,语气的淡然如侯科那般:“去国外只是治疗,以后也许不会再画画了。”
朱烈不知她曾经到底有多绝望才有如今的淡然。那时,人前她春风得意。在所有人不知道的地方,她坠入悬崖,求生不得求死无门。一种空洞的悲哀从心底升起,再也消散不了。
侯科给他空间让他和滕臻叙旧,一切都在侯科的掌控中,他根本无法拒绝侯科的请求。他急切想要知道事情真相也急切的想要替她出头,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像个老同学淡然的和她对话。
熙熙攘攘的大街越开越寂寥。
“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你努力追寻的东西说没就没,而我坐享其成?”
“其实生为富二代也是一种本事。虽然我失去了一些…东西,但是现在很好,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份适合的工作,有很多关心我的人。”
她从不自怨自艾,就像当年他那么欺负她,可滕臻从来没有真正的生气,这么好的凤凰,被人悄无声息的狠狠的拆了羽翼,变成地上最普通的一只麻雀。
朱烈抬眼看万家灯火,其实,滕臻住的很好,门口一排茂密的大树,风吹时,沙沙作响。是那种欣欣向荣的响法。
朱烈拨通侯科的电话:“我答应你,但你先告诉我事情真相。”
“我在你车上留了一个内存卡,里面有一个视频。”
“我看完还会有理智吗?”
侯科:“应该没有。”
“那我暂时不看。”多年滚爬商场,个个都是夹着尾巴的老狐狸:“你既然敢让我毁约,自是抓住了风悦的把柄。其实你要是真的抓住风悦的把柄,我毁约也是迟早的事,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我要绝对的胜利,我希望盛华从风悦撤资后能与春和锦绣签约。”侯科轻笑:“我相信我们合作会很愉快。”
这猴子,分明要他倒戈。
“你凭什么觉得你一定能拿到项目?”
“这个不劳你操心。”
朱烈又问:“当年我选择和风悦合作,是不是正中你下怀?”
“是的。”
呵!侯科埋的线够长够深,深到作为线上的一员的他才知自己和他一类。前两年,朱烈没少陪着风悦打压侯科,而今看来,怕都在侯科的意料之中。毕竟,打压的越多,风悦对盛华的信任越多,最后一击才更猛烈。
才华算个屁!
十班的前两名沦为商场狐狸,唯一会画画的能成为画家的滕臻断了手,剩下等人在名利的漩涡里打转,妥协和适应成为无奈之举。这世上只有强大了,才能去主宰自己以及别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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