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生母的事情,父女俩并没有聊太久,沉浸在往昔的情绪中时,叶正凌的声音充满着缅怀,可很快他就沮丧起来,且隐隐含着痛楚。
叶婉兮想,大概是因为感情太深,所以她不在了,他便不敢多做回忆,毕竟每回想一次,心上那道或许从不曾愈合的伤口便得再撕裂一次。
情伤的痛苦,她太明白,故不敢深问。
叶正凌没有在书香苑停留太久,目送宝贝女儿回房去歇着,转身的瞬间,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长在漫天风沙的辽东,打小起便过着戎马倥偬、刀光剑影的生活,对京城里的安逸及平和并没有多少记忆,唯有将兮兮留在镇远侯府后,他时常会回想,想着小姑娘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有没有生病,有没有想他……周周死后,唯一支撑着他继续活下去的念头就只有兮兮。
周周,是兮兮的生母,也是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姑娘,更是他唯一承诺过要娶为妻室,却再三被辜负的姑娘。
回忆太过沉重,从书香苑走往富泽园的每一步,叶正凌都像是走在刀尖上,锥心的痛苦令他身体痉挛,直到横空飞来的一个茶盏砸在他脚边,他才回过神来。
淡淡抬眸,老夫人正厉声命令其他人退出去。她的脸色很沉,看着便知心情不好。
转眼间,宴息厅里的人便退了个干净,周围的窗户未关,外边春意氤氲,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可天色却有些阴沉,似要下雨。
明明一场春雨一场暖,可叶正凌却觉得很冷,他自顾自地坐下,倒了杯热茶,低头正想浅啜,老夫人却已用充斥着怒意的话语对着他砸过来。
“老大,你到底是想怎样?数年不归,归来便要把这个家搅得鸡犬不宁?”
叶正凌默了默,将茶盏端在手中,轻轻用茶盖拂动着茶沫,声音淡如轻风,却带着寒意:“母亲,在我离京以前,您答应过我什么……您还记得吗?”
“呵!”老夫人冷笑一声,眉眼间冷冽如枝头寒冰:“你这是怪我没有照顾好她?她现在好端端的活着呢,没有缺胳膊少腿!”
“她的眼睛看不见了,还带着满身的伤痕。”叶正凌垂眸看着逐渐变得清澈起来的茶汤,心里愈发烦乱。
“她身上的伤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自个儿爱慕虚荣,成日里想着攀龙附凤,我还能拦她不成?”老夫人冷漠地勾着嘴角,语气中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寡淡之意:“她不知死活得罪敦亲王,敦亲王要送她去清风观,我能怎么办?当时便是你身在京城,也无法阻止敦亲王!”
闻言,叶正凌把手里的茶盏重重放在茶几上,“嘭”地一声,听得老夫人心惊胆战。
“当时我若身在京城,便轮不到兮兮一个闺阁姑娘抛头露面地去十里亭施粥救人!这些事本该由我来做,由男人来做,由长者来做!”
哟呵,这是怪她没有出头去救那些流民?她要怎么救?她怎敢救?气他不知她艰苦,老夫人愤然拔高声音,满脸怒容地瞪他:“全京城就属你最能耐!满朝文武那么多朝官,谁都没有出头,怎么就你想着要冲出去找死?你们父女倒是同心,光顾着自己痛快了,侯府里这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要怎么办?都要陪着你们一起去死不成?”
“呵!”叶正凌冷笑一声,终于抬眸直视老夫人,可眼底尽是嘲讽之意:“母亲不是已经在正旦那日把兮兮送去给敦亲王随意处置,府里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危险?”
“你怎会知道这事?”老夫人蓦然心虚,到底是亲孙女,送她去死的举动确实令人心寒。可她们明明已竭力隐瞒这事,不准任何人提及,他回京时日尚短,怎会知道得这么快?想着,她怒火渐长:“是三娘在你面前告了状?”
她这种像是要问罪于兮兮的语气,让叶正凌格外不悦,可她到底是他母亲,他也不能呛回去,只能冷声回道:“难道这件事情只有母亲跟兮兮知道?我见了六殿下。”
其实倒不是朱景烁告诉了他实情,在私宅的这几天,他的嘴始终像蚌壳一样紧,他是从那个名为朱雀的侍女处旁敲侧击了一点点信息出来。
大抵是得过什么吩咐,朱雀没有说起其他事情,只告诉他兮兮入宫养伤的原因……可这个原因,实在令他痛苦万分!他到现在都不敢想象,如果兮兮落入敦亲王手中,会落得什么样的后果!
“母亲,当年在离京之前,我曾告诉过您,若兮兮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再继续活下去。”
老夫人脸色大变,气了又气,最终愤然道:“所以你要为这事恨上我?还是那个女人的死,你从来就不曾释怀?”
“我应该释怀吗?”提起这事,叶正凌的脸色彻底变得黑沉,像是即将刮起狂风暴雨。他抬手揪住胸口处的衣裳,用力地揉搓,像是要将胸口搓出一个洞来:“我的母亲杀了我最爱的姑娘,可我什么都不能做!母亲,你可知道,从那以来我始终都活在自责跟愧疚之中,日日夜夜都无法安宁……这种痛苦,你能明白吗?”
“这是你自找的!”老夫人恼羞成怒,狠然一巴掌拍在茶几上,甚至带倒了茶壶。茶壶翻倒,从茶几上滚落在地,瞬间碎裂成几片,带着绿意的茶水也跟着洒了一地。
“你明知道圣上赐了婚,却非要跟个金人女子搅和在一起,那时我只当你是年少轻狂不知事,年长些便会收心,后来你也如我所愿跟柳氏成亲圆房……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为那女人动休妻另娶的念头!即便柳氏性情糊涂了些,可风哥儿,元姐儿确确实实是你跟她的血脉,她没有犯七出之条,你无权休她!”
忆起那时的事情,叶正凌脸色骤变,面容惨白如雪,瞅着极其痛苦:“当年,若母亲没有以性命要挟我成婚,便不会有休妻之事!”
那时年少气盛,他总以为没有过不去的坎,更低估周周在心中的分量,虽在母亲的胁迫下跟柳氏成婚,却不欲圆房,哪成想母亲手段狠辣,对他下了迷药,整整三年都将他困在侯府之中,令他肩不能抬,手不能提,唯有那处时时想发泄……若非如此,风哥儿、元姐儿又怎会出世?
他压根就不希望他们来到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