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屋里的人，甚至丫鬟婆子都变得惶恐不安，甚至有不少人眼带哀求地看过来，老夫人清清喉咙，正色问道：“三娘，此事非同小可，你告诉大家，你可有染上瘟疫？”
闻言，叶正凌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他的母亲，兮兮的祖母，在知道她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第一反应竟不是关怀？
“祖母，我没有染上瘟疫。”
见叶婉兮脆声回答着，叶正凌心里蓦然腾起怒火。这些年，在他不曾关怀的地方，兮兮似乎过得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好？
“呵。”叶芳菲推开孙姨娘，又是一声冷笑：“你说没有染上就没有染上？谁会相信啊？”
叶婉兮抿了抿唇，倒没有生气，她已经习惯叶芳菲的无脑与莽撞，当着叶正凌的面，她也不好教训她，只装作没有听到。
“我相信！”叶正凌寒声说着，然后转眸看向柳氏，问：“五姐儿今年有十岁了吧？”
“快十一了。”柳氏回道。
“十一岁？”叶正凌蹙起眉头，眼神中带着冷意：“十一岁竟还不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府里若请不起女先生教导，为何不送去族学？”
这一席话说出来，包括老夫人在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格外难看，叶芳菲更是当场哭出声来。不过孙姨娘害怕得紧，使出吃奶的力气，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唯独叶雅歌觉得心底发寒。
在父亲刚回来的那几天里，态度始终都不冷不热，待她们姐妹虽算不上有多关切，可也不曾冷待过……可只是出去几天，再跟叶婉兮一起回来时，他就变了。他看着叶婉兮的眼神很慈和，而且毫无理由地维护着她，就好像，就好像叶婉兮是他唯一的女儿一样！
这怎么可以！叶婉兮是庶出，她才是嫡出，她才是！
叶婉兮凭什么得到父亲的关爱？
凭什么？叶雅歌狠狠咬紧牙关，扶着叶婉兮的胳膊忍不住地加重力道，甚至想抬手掐住她的脖子，活生生的把她掐死！
当然，她忍住了杀意。
不过叶婉兮敏锐地察觉异样，胳膊火辣辣的疼。
她本可以呼痛，趁机抹黑叶雅歌一把，可转念想到叶正凌若知道她们姐妹不睦，定然会不开心，于是默不作声地抽回自己的胳膊，再轻声问身边的红菱：“春希在哪儿？”
“在外边候着呢！”红菱回道。
叶婉兮点点头，她在侯府中人微言轻，带了人回来，必须得给老夫人、柳氏还有现在掌管着中馈的黄氏过目，于是出声打破沉默：“祖母，母亲，我从清风观里带了个小丫头回来，想留她在身边伺候，红菱，去把春希带进来。”
她现在看不见，且从进来到刚才为止都没有听到黄氏的声音，故拿不准她这会儿有没有在场，索性就略过她不提。
红菱应了声，转身出去，没多会儿便带着春希进来。
这段时间春希跟着红菱也学了点儿规矩，虽然紧张，此时却也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俯首磕头。
“哟，怎么一个字都不说呢？难道是个哑巴？”黄氏带着尖酸的声音响起，本想趁机刁难一番，可当她用带着嘲讽的眼神瞥向叶婉兮时，却顺带着看到叶正脸上的肃杀之色，她打了个寒颤，顿时不敢再多说。抬眸瞥瞥老夫人，再看看柳氏，见她们都没有说话，便讪笑着道：“一个小丫鬟，你喜欢留下便是。”
叶婉兮轻声道了声谢，然后闻言软语地对叶正凌道：“父亲，我想回去歇着了。”
她的表情很平静，嘴角还噙着浅淡的笑意，像是半点儿都没有感受到来自亲人的排挤与针对，叶正凌莫名心酸，便道：“你可是住在书香苑？我送你回去歇着。”
言罢，也不管其他人作何反应，他径直迈步走了出去。
叶婉兮欠身告辞，由红菱搀扶着跟过去。
周围不知道开了什么花儿，风声伴随着花香拂入鼻中，很温暖，而且从前面传来的带着规律的脚步声传入耳中，让叶婉兮觉得自己的心很平静。
总归还是有人关心她的，那么来自其他人的刁难与奚落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她不在乎。
可她越是安静，叶正凌反而越愧疚，只是翻来覆去都不知道该怎么出声安慰，等到了书香苑，看着满院新发的绿芽儿，及含羞带怯意欲绽放的花骨朵儿，只觉心情舒畅，扭头正想问叶婉兮喜不喜欢这个地方，却在看到她并无光彩的双眸时失了声。
良久，他才低声道：“你的母亲很喜欢花草，她以前便说过，想要住在遍地花草的院落里，不仅凉爽，还很悦目。”
母亲，不是指柳氏，是指她的生母吧？叶婉兮的心猛地一跳，莫名有些紧张，但却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缓声回道：“父亲，我的生母只能被称为姨娘。”
叶正凌沉默了很久，半晌方道：“是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她。”声音带着哽咽。
叶婉兮有些震撼，更有些慌乱，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对话，不知他怎么突然就带了哭腔……或许，他们的感情很深，因此他才爱屋及乌地格外疼爱她？“父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本来想问她还活着吗？可蓦然之间明白过来，如果说有一个人提起另一个人就想哭，那么很显然，这个人，已经不在人世。
突然觉得很难过，却不想让叶正凌察觉到，她竭力用笑容掩饰了情绪。
“她长得跟你很像，只是性格比你嚣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跟你差不多年纪，当时她把我揍成了猪头。”叶正凌似乎回忆了起来，语气里充满想念的味道，随即带了点小得意：“不过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揍了回去。”
“当时她女扮男装，我并不知道她是个姑娘，直到她被揍了，怕疼，主动扯了发簪放下头发，我正惊讶呢，她突然就嚎啕起来，而且稀里哗啦地足足哭了半个时辰……最后她喉咙哑了，我也烦了，不甘不愿地向她道歉，她立刻就收起了哭容，笑着骂我是手下败将。”
这下叶婉兮是真的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几乎能想象到那是个骄纵又傲气的小姑娘，意气风发，带着点小聪明。
嗯，跟她不同，若是她被欺负，她不会用哭泣来挽回败局，只会不顾一切地反揍回去……这说明母亲的成长环境跟她不一样，母亲在家中定然很受宠爱，所以性情中还带着天真。
这样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