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大早,素琴吃过了早饭没打招呼就出了荣庆门,朝着上次奕訢带她去看静妃的那个山头去了。虽说那里太过偏僻,但幸好还是在荣庆门不远处,素琴能找得到。
进入了翠竹深处,那做禅院依旧是静静的屹立在那里,真当是与世无争的修行之人才会有这样的居所吧。《陋室铭》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大约说的就是静妃此时此刻的心境吧!
素琴推门进入,一改往常在宫中拘束的样子切换到了宫外野丫头的性格中。还未进门,却是觉得奇怪。静妃并不在诵经,反而传出的是吟诗的声音。“井底点灯深烛依,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好一首《添声杨柳枝辞》,素琴只呆呆的望着静妃的背影,便知她是个痴情人。入骨相思知不知,到底是身沐皇宠多年以后,静妃当然不甘心就如此离自己心爱之人远去了。
素琴快步走上前,屈身行礼道:“给静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说罢,静妃立刻转过头来扶起素琴,“早就说了,我早已不是静妃,只是一个被废黜的妃子,你不必多礼。”
素琴笑笑,“可您合该是素琴长辈,也是六阿哥的生母啊!”说话间,两人相协之下坐在了耳房之中。“娘娘刚才吟的是温庭筠的《添声杨柳枝辞》?”
“你懂诗词?”静妃的言语里倒是十分惊讶,但不是对素琴出生寒微本不行懂得诗词的轻蔑,而是一种惊喜。就像是从大海里捞出针一样。
“略通一二”素琴谦辞道。但此时此刻,素琴看出静妃似乎并不很开心,加上刚才相思之类的字眼,她便能猜到是因为皇上。她面带着笑容,“娘娘可听闻赵秉文的《和韦苏州秋斋独宿》?”
静妃起身,在禅房里走动着。心神不定时的人或许更希望要以此来缓解自己的心情,更何况是她这种被废黜的人。“冷晕侵残烛,雨声在深竹。恰如此情此景啊!”
素琴不觉往窗外看了看,日头才刚升不久,怎么静妃却说雨声在深竹时现在的情形呢。果真是心晴雨也晴,心雨晴也雨啊!
“娘娘可知这《和韦苏州秋斋独宿》终归只是和韦苏州的词句,且韦、赵二人相隔也有百余年了,即使和词也未必真能和到一处去呢!”素琴的一言逗笑了静妃,连带着她自己也笑了出来。不知为何,她们俩之间却会有这样一种不必拘束的亲切感。
素琴也上前,用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静妃,“到底是原诗好。韦苏州一句‘山月皎如烛,霜风时动竹’虽不值现在的情景,但却从未想到一改赵诗的伤感之情啊!”
静妃不做身,她知道素琴此举是在规劝她不要太在意某些人某些事,并且为之伤感。可话虽如此,静妃自己又何尝不想呢?只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素琴看着静妃默默的样子,自己也不再说什么,只随便一瞥便看见了静妃桌上一张小巧玲珑字体的纸。“林间月染自落花,同映紫城无情水”
这一句大有深意啊!静妃以落花自比,又斥责当今皇上流水无情。看着这闺阁小字却力道十分足,以至墨汁穿透了纸张而在下一张空白纸上都留下了痕迹。“姑娘别笑话,这是我昨晚闲来无事随手写的。”静妃忙着解释。的确,昨天是万圣节,普天同乐,自己的夫君不过自己的死活,左拥右抱的过着他的生辰,静妃如何不触景生情?
素琴想想便明白了,对静妃道:“娘娘,素琴班门弄斧了。素琴以为要改三个字便可。”“哦?”静妃大为吃惊,她双眉微微蹙起,眼神随着远远走到桌边的素琴走动着。
素琴很自信的提起毛笔,落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便知道她胸有成竹。“林间月染自落花,同映紫城断肠人。”她只把“无情水”改成了“断肠人”,为的不是别的,而是让她明白皇上对她也如她对皇上一般忠贞不二。
静妃一遍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话,心里有一丝丝欣慰。静妃不是害怕,而是她每日都无法见到皇上,不出禅院,更别说要听到如此的说辞了,她很是欣慰。
可素琴这下小露的两手本意是想让静妃能不再沉寂于伤心之中,不曾想还是引起了静妃的注意。“素琴,看来你对诗词的了解不浅啊,我就向你讨教几招吧。”
“娘娘谬赞了。”素琴先是辞谢了静妃娘娘的美誉,丹凤眼的眼角上扬起来带动着嘴角也出露了一个自然的表情。“素琴今日是小巫见大巫,娘娘非要说也只该说是娘娘指点素琴一二呢!”
静妃倒是喜欢素琴这谦和懂礼的样子,也觉得她的“油嘴滑舌”听起来却不会让人恼怒。“唉——天涯何处无芳草,多情总被无情恼啊!”
素琴听了,一下子便猜出是苏轼的词。“娘娘在吟诵苏东坡的《蝶恋花》呢。”说罢,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总被无情恼。”
“是啊,多情总被无情恼。”静妃转过身去桌前到了杯茶喝,说了这一会儿话还真觉得口渴了。“我这个多情人站在墙外却总被那无情之人所恼。”
“娘娘多心了。”素琴上前拉住她,此时,静妃反倒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十七八岁少女,而素琴就像是已嫁人的妇人一般,角色完全相反了。
“素琴在宫中也曾听到皇上曾念过杜子美的《月夜》。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皇上虽未直接说想娘娘,但在素琴看来皇上是很思念娘娘的。”素琴的确是真话,单单看皇上见了她便不顾一切的认为她是静妃便可知了。
静妃微微点头,但也听出了别的意思一般。从前在府里她也有过的伤心的时候,可多数都是和自己的妹妹一同讨论些什么诗词歌赋。而现在和素琴一起做这些事,似乎也有当年和妹妹在一起聊天的感觉。
“好了好了,我们只聊聊诗词吧!”静妃的心思一下子被收了起来,脸上恬静的笑容像是装出来的,只想掩饰住之前的伤感。“风萧瑟,邯郸古道伤行客。伤行客,繁华一瞬,不堪思忆。丛台歌舞无消息,金樽玉管空陈迹。空陈迹,连天衰草,暮云凝碧。”
素琴没有多想,只看着神情凝视前方的静妃,这首词原是写作者曾觌运送进贡物品路过邯郸古道有感而发的。看静妃就像是自己所走过邯郸古道,亲眼一见一般。
“南宋对金国改君臣关系为叔侄关系,疆界仍维持完颜亮南侵前状况,岁贡银绢。屈辱的条约,国不泰民不安,却还要到金国去贺正旦的曾觌来说,那是倍感屈辱的。然而这种屈辱和惨痛又无法逃避。这首词所抒发的,正是词人内心世界的这种痛苦。”
静妃轻轻的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却变得神秘起来。她轻轻抿一口茶,似乎不太满意素琴的答案。正因为素琴能用诗词哄她开心,她才对素琴寄予厚望,不想素琴也是同凡夫俗子一般见解。
素琴倒是不慌不忙,心中也知道静妃对此的疑惑。她只是利用这个做铺垫罢了。“娘娘以为如何?”
“曾觌叹息百姓疾苦,也多是为百姓网着想,是个爱民惜民的好官。这是我与妹妹当年闺阁中所揣摩的。”静妃似乎是在“宣布正确答案”一般,但须知各花入各眼,同一件事放在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见解。
素琴正襟危坐,“娘娘睿智。可素琴愚见不同于娘娘与娘娘的妹妹。为何曾觌就一定会是叹息百姓疾苦呢?”素琴顿一顿,也看到了静妃表情的变化,虽然惊讶,却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素琴愚见,当年之事皆因《隆兴和约》而起,实在是不止对百姓的怜悯。更多的是对南宋统治者屈身求和,苟且偷生的谴责。”素琴说道。
静妃依旧沉默着,的确,这样一首忆秦娥读来让人深思。若非爱惜百姓之人断断不会写出这样的词句,而若非爱国之人断断不会爱惜百姓,如此推测便有一两分像了。
素琴低头察看着静妃,自己脸上还微微笑着,为自己的奇思妙想而高兴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头了。她立刻上前跪着:“素琴愚昧,竟然在娘娘面前畅谈国事妄议朝政。”
“无妨。”静妃上前再次扶起素琴,“我现在是在宫外,而且我与你只是在闲话,未曾议政。”说罢,她拍了拍素琴的双手,大约是在宫里待久了,动辄就是请安请罪的也让人害怕。“只有你,才敢跟我说这样的话。”
话说这时荣庆门已经炸开了锅一般,全钧带领了他的一支队伍朝着荣庆门的方向追杀了过来。莹莹发亮的大刀,在全钧的指挥下一个又一个的朝着荣庆门的成员们砍去。许敏和秀玉极力的抵挡着,似乎也没什么用处,“素琴呢?素琴去哪儿了?”
“门主,素琴一大早就出门了。”秀玉说道“现在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