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生的胆子无疑是所有大学专业中最大的,因为当我们穿着白大褂戴着手套拿着手术刀站在一具刚从尸库取出来的尸体面前时,大家竟然都轻松地开着玩笑,像是面对着一个模型或一个玩具。但是当我用锋利的刀片触碰到那坚硬的皮肤时,我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也许是我的技术不够好吧。我们用一块白布把头遮住,因为那双无神的眼睛确实让人心惊胆颤。我们把皮肤划开,把胸腔打开,把腹腔打开,把手上的皮肤一寸一寸削掉——这无疑是最残忍的,因为削手指时,我分明感到了自己手指上尖锐的撕痛。然后老师告诉我们这是血管,这是神经,这是筋膜,这是韧带,那是心脏,那是肺,那是肝,那是肾……
我努力地记着,拼命地往脑子里塞,拿自己的身体做比较,这是最宝贵的学习机会,因为它是无法带到宿舍、自习室温习的。
解剖室里弥漫着浸泡尸体的福尔马林的刺鼻的味道。女生似乎比男生勇敢,因为我看到好多女生把头靠近尸体,用手仔细地在里面翻看着。
解剖考试的时候,面对着试卷上一个个空格,我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然后我试着去回忆那些残肢断器,回忆那刺鼻的味道和那双空洞的眼睛,回忆每根血管的走向,回忆每个器官的结构。当我终于一点一点把空格填满的时候,如虚脱一般。我真的怀疑自己来到这个医学院究竟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不喜欢的东西却还要拼命地去学?
院学生会在橱窗内贴出告示,公开招聘学生干部。我的目光在一个个部门中间扫过,然后在“文学社”三个字上停住。文学社副社长的位置对我比较有诱惑力,如果说这是一个机会可能通向某条道路的话,那么我决定去把握。
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在宿舍里宣布之后,立刻得到了大家的支持。他们说,林枫,文学社不选你当副社长绝对是一大损失,你看你在报纸、杂志上也发表那么多大作了,有足够的资本去坐那个宝座啊!吕捷还夸张地说,我觉得社长这个位置更适合你。
我听了心里热乎乎的,几乎要热血沸腾了。我仿佛看到了一本本精美的读物从我手中诞生,在同学们中被争相传阅的情景。说实话,在大一一年我没事涂抹的豆腐块也确实为我挣了不少稿费,我的名字频频在校内外各种刊物上以铅字的形式出现。但每次汇款单寄来的时候同时也是我钱包下瘪的日子,因为我可怜的稿费不够请大家撮一顿。但是我乐此不疲,和金钱比起来,我想更加让我快乐的是自己的作品被别人接受的喜悦。
竞聘那天晚上,多功能报告厅灯火辉煌。我看到除了人爆满之外,另一种东西也几乎要溢出来,那就是每个人脸上的自信。
但偏偏我是一个不怎么自信的人,当我看到一个个神采飞扬的应聘者和容光焕发的评委领导时,我的心里直打鼓。季岩握着我的手说,加油,林枫!朱志泊则在一旁开玩笑说,我叫不紧张,我叫不紧张。我坐在椅子上大气也不敢出。
我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虽然我的演讲稿写得热情洋溢、溢光流彩。因此当我用颤抖的双腿支撑着我的身躯站在演讲台前面对着数百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时,我感到了窒息。这份窒息让我的喉咙哽住,好半天我才听到自己用细微的声音艰难地读起稿子来,台下的人聚精会神的聆听证明了扬声器的效果不错。我发现纸上慷慨激昂的语句一旦从口中发出来时,竟是那样的底气不足,甚至让我感到别扭。于是我开始吞吞吐吐,开始把句子读破、读错,我似乎听到下面的交头接耳。我把头低下去,当我终于断断续续地把稿子念完时,才发现手心一片汗湿,稿子被捏得满目疮痍,我在一片掌声中走下,感到耳朵像火烧一样烫。
我想这掌声代表着安慰。我对季岩说,糗死了!季岩笑着说,可你毕竟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对吗?这是成功的标志。
我感谢季岩,他的话让我舒服多了。
主持人让我们下学期等消息,这个时候我倒泰然了,结果对我并不重要,过程让我积累了勇气,我已经有所得了。
考完了最后一门组织胚胎学,大一在无声中宣告结束了。思乡心切的情绪容不得大家对此发出什么感慨,不到一天,人去楼空。整幢宿舍楼、整座学校像跌入了冰窖,死一样安静。
秋心没有暑假可言,因此季岩决定留在维洋陪她,而我也决定陪他们。于是我和季岩出去找工作,用打工生活来充实这个炎热漫长的暑假。但是几天下来,除了被几家中介公司骗去一百多块钱,我们一无所获,我终于感到了失望。母亲在电话里一遍一遍地催我回家,说呆在外面她不放心,而且天气又这么热。而我也感到没有了月霞的城市对我已没有任何留恋的价值。于是在一周之后我踏上了回乡的汽车,和季岩秋心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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