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粱带默默地望着北方的曲沃，仿佛陷入沉思之中。我一只手搭到他的肩膀上，问道：“胥兄在想什么？”胥粱带忧伤地说着：“我在想我的父亲！”“你的父亲？他怎么了？”我好奇地问道。“我的父亲就是曲沃大夫，他和栾子都已经死了……”胥粱带很痛心，一定想起了许多往事。“胥午是你的父亲？那二十四年前被栾书、荀偃所杀的胥童呢？”“胥童是我的叔叔。当年我的祖父被胥克被郤缺罢黜。之后我胥氏在晋国政坛消失了将近二十七年。后来在鄢陵之战后，晋厉公要消灭三郤，削弱栾武子、中行献子的权力，便起用许多没落的世族。本来晋厉公要请我的父亲胥午出山，但是被他拒绝了。而我的叔叔胥童不听我父亲的劝说，执意投靠晋厉公。虽然后来晋厉公很轻易地消灭了三郤，但是在处理栾武子、中行献子时太过于优柔寡断。最后栾武子、中行献子反击，晋厉公被杀，我的叔叔也成了这次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你的叔叔被栾武子所杀。而你父子二人后来又是怎样成了栾氏的家臣？”我对此有点不解。胥粱带继续说道：“栾武子弑杀晋厉公后，便派人去洛邑迎回周子继承晋国国君之位，也就是晋悼公。当时的晋悼公虽然很年轻，却是一个有能力、有作为的明君。在晋悼公的威严之下，栾武子不得不告老退下。他便回到了栾氏的宗邑曲沃安度晚年。而我叔叔死后，我的父亲便带着我四处游荡。我们在绛水边遇到了栾武子。栾武子对我父亲很是敬仰，想让我父亲当任曲沃大夫。我父亲向他说出了我们的身份，他依旧要重用我父亲。最后我父亲没法，只有答应到曲沃教导栾氏子弟，暂不当曲沃大夫。没过多久，丧失权力后闷闷不乐的栾武子就去世了。之后栾桓子继承栾氏家主之位。栾桓子是一个专横跋扈的人，但是对我父亲却是礼敬有加。栾桓子被毒害之后，栾盈继承栾氏家主之位，便正式任命我父亲为曲沃大夫。”“栾氏不幸，胥氏也同样不幸啊！”我伤感地说道。胥粱带叹息道：“唉！想当年我的先祖胥臣是一个谦谦君子，追随晋文公流亡十九年，也为晋国霸业立下了汗马功劳。那时候的胥氏也是一个显赫的世族。只是他去世后，胥氏便渐渐地没落。最后被逐出晋国的政治权力中心。到现在已经有五十一年了……”“天意已经这样安排，人的力量是难以改变的。栾氏已经灭亡，胥氏也不可能重新建立。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胥粱带茫然地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该去哪里。现在的我已经无家可归，不知未来的目标。曲沃还未被攻破时，栾子让我护送栾姬出城。出城后南行不久，便遭遇范氏的伏兵。我与栾姬走散了。这几天我一直在寻找栾姬。如今她也死了，所幸不是死在范氏的手中。至此我的目标也全无了。我顿时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活在世上，却看不到生命的意义……”我说道：“栾氏之后，晋国的六卿还在。六卿之外，还有祁氏、羊舌氏两大公族。也许你可以再找一个明主，继续施展自己的才能。这样你的生命会找到归宿，也不必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徘徊游荡。”听我这么一说，胥粱带的眼睛突然一亮，但是又很快黯淡下去。他怨恨地说道：“我绝对不会去投奔范氏和魏氏！”我问道：“这是为何？”胥粱带略有气愤地说道：“灭亡栾氏的幕后黑手是范氏。而如果不是魏氏的背叛，栾氏也不会灭亡。我曾经是栾氏的家臣。栾氏灭亡了，我没有为栾氏尽忠而死，那么我也不能去投靠栾氏的仇敌范氏和魏氏。”我微微点头：“除了范氏和魏氏之外，晋国还有六个大世族，你觉得哪一家会是你的归宿？”胥粱带茫然地说道：“我很矛盾，或者我都没有选择的余地。现在的中行氏和范氏的关系很密切。智氏又依靠中行氏，甚至听命中行氏。所以我也不能投奔中行氏和智氏。而赵氏曾经是罢黜我胥氏的参与者之一，也算是我胥氏的仇家。虽然胥氏不复存在，但是我依然不能投奔仇家。韩氏和赵氏可是世交。所以我又不能投奔韩氏。最后剩下祁氏和羊舌氏，仅仅是大夫，迟早会被六卿所消灭。这样看来，我根本就没得选择。”我哈哈笑道：“这是因为你太看不开了！”胥粱带不解地看着我，随后恭敬地向我行礼：“敢请雷子赐教！”我笑道：“赵氏，我觉得赵氏是你的归宿。”胥粱带摇头道：“赵氏？赵氏不行！当年赵氏和郤氏一起打击我胥氏，后来将我胥氏逐出权力中心。如果不是这样，我胥粱带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但是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十一年了。况且当年罢黜你祖父的卿的职位的是郤缺。而你叔叔也早已经将郤氏消灭。”“雷子，对于此事的详情，或许你还不是很清楚。当年我的祖父被罢免，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赵氏。而我叔叔之所以没有消灭赵氏，一是因为没来得及，二是因为那时赵氏还没有从下宫之难这场浩劫中恢复元气，还没有成为晋厉公的心腹大患，晋厉公的心腹大患是郤氏和栾氏，还没有必要对赵氏下手。所以当时赵氏逃过了一劫。其实我的祖父在临死之前，曾经留下遗命‘凡我胥氏子孙，必灭郤氏、赵氏！’虽然我不会像我叔叔那样一心想着复仇，但我也不会去投奔仇人。”我笑道：“那你为什么不可以像你父亲那样？”胥粱带仿佛自言自语着：“像我父亲那样？”我说道：“栾武子栾书曾经杀过你的叔叔。但是你父子二人追随栾氏三代，已经有二十多年了。”“这……”胥粱带一时说不出话来。我继续说道：“其实随着岁月的流逝，仇恨只能渐渐地被淡忘，不能越陷越深。胥氏被逐都已经过去了五十一年了，为什么还念念不忘那么远久的事。况且当年的受益者赵庄子赵朔早已经不在人世，他的儿子赵武又有什么过错？放不下的仇恨，只会蒙蔽人的眼睛，更会蒙蔽人的心灵。你的叔叔胥童正是因为执迷于仇恨，才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但是我的父亲也同样没有好结果？”胥粱带反问了一句。“那不一样。你的叔叔胥童落个千古骂名，被称作‘胥之昧’。而你的父亲胥午却是一个忠臣，士为知己者死，他是不朽的！”“我……”胥粱带低头沉思着。想了一会，他抬头看着我，问道：“赵氏会接受我吗？我从未与赵武打过交道。”我笑道：“赵氏之所以能在晋国屹立不倒的一个原因就是赵氏不拘一格地接收各色各样有才能的人。你的才能不正是赵氏所需要的吗？只要你去找赵武，他没有理由会拒绝你的。”“让我再想想吧……”胥粱带又陷入了沉思之中……